翌日公审,宋月临也出现在了京畿司衙门外,看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饶是自由散漫惯了的她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还好,她今日和这些围观百姓一样只是来看看热闹。作为一个被赵毅那家伙占了点儿便宜又不能公然站出来责罚他的人,她是记仇的,打从心里希望这货倒霉。
其嫣在一旁一直观察着她的情绪,因为老盯着她看,很快就引起了宋月临的注意。
“你一直看我干嘛?”她问,“我早上又不是没洗脸。”
“公主,”其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您真的没事吗?”昨天自己分明看见她与谢蕴像是不欢而散。但谢蕴先行离去后,宋月临过了一会儿从那巷子里出来,却好像并没有什么,自己问起时,她只是笑了一笑,之后直到现在竟丝毫异常也没有。
莫非,永章公主对谢少卿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所以才能放下的这样潇洒,没有得到也不会心疼?
“我能有什么事?”宋月临讶异反问,旋即了然状,“放心吧,长姐要是找你关心我的状况,你就直说好了。求爱被拒虽然乍看作为一个公主是有些丢份,但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回生二回熟嘛,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其嫣一怔,第一次,这是第一次宋月临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到底是自在随意到真的不介意安阳公主放一个细作在她身边整日里观察她,还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她有些想不明白。
这个答案,或许只有宋月临自己知道。
“公主,谢少卿来了。”其嫣一眼看到了那边正从轿子上下来的谢蕴。
“嗯。”宋月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说道,“他估计并不想见到我,咱就不凑过去了。”
话音刚落,她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小皇姑,你怎么也来了?”宋怀璟站在她面前,笑起来的样子很英俊。
在他身边,除了随侍之外还跟着一男一女,宋月临猜测,这便应该是原告女子和她的未婚夫婿。
这两人看起来倒都不像是什么柔弱之人,尤其是女的,和宋月临一开始想象的样子差别很大。她并不是那种柔顺婉约一看便楚楚动人容易因为被欺负而哭泣的姑娘,相反,她眉宇间有股艳丽的英气。
这种观感,出自宋月临自带的直觉。
“出来逛逛,顺便来围观看看热闹。”她冲着宋怀璟使了一个“你懂的”眼神,“你们可做好准备了?”
“放心吧。”宋怀璟略带轻屑地一笑,“有些人想颠倒是非泼脏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说完,忽然拉起宋月临的手,献宝似的挑眉道:“今天外面出奇的人多,怎么说你也是堂堂先帝公主,看个热闹何必在这儿挤着,当然应该进去看。”
说着就拉着她穿过侍卫开出的道路往台阶上走,宋月临都还没来得及骂他毛病,万一公堂上被赵毅那货认出来自己怎么办?虽然那时蒙着面纱,但毕竟心虚啊,宋怀璟这小子真是嫌自己太低调!
她刚被拽着走到了府衙门口,另一头,谢蕴和商尚书还有陈宗正也一起步了上来。几人目光撞在一起,宋月临默默长叹一声,终于忍不住踩了宋怀璟一脚。
宋怀璟被踩得毫无防备,疼得一皱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结果看见她倒笑得一脸端庄,然后似乎是冲着谢蕴说道:“我只是路过,碰巧遇到了萧山王,便被他拉了进来。”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我并非是追着你来的。
谁知她话音落下,谢蕴还没说话呢,另一个当事人赵毅又领着人从后面走了上来。
宋月临回头一看,简直无语到极点,要不要这么巧?!
外面围观百姓中不知道谁就先喊了一嗓子:“官官相护!”
接着又有人喊:“调戏别人老婆还倒打一耙!”
随即又有人附和:“判监!”
然后就有不明物体突然越过人墙飞了过来,冲着赵毅而去。在场衙役和侍卫都赶紧去控制人群,场面一度混乱,京畿司的人本来要护着台上众人进去,结果赵毅却似乎着了恼,偏站在那里指着人群怒斥。
谢蕴眉间微微一蹙,正伸手要去拉旁边还不知动弹的宋月临,谁知她的动作却比自己更快。
不知从哪里又飞来个鸡蛋,这一下,正砸中了宋月临的脑门。
而这个鸡蛋,原本是应该要砸在谢蕴身上的,就在他走过来要拉宋月临的那一瞬。
“公主?!”他赶紧扶住她,立刻看向她额头,“你没事吧?”
“没……”宋月临嘶了一声,“就有点疼。还……有点儿晕。”
他便要将她打横抱起,然而斜刺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按住了他。
“谢少卿,”宋怀璟在她另一侧蹲了下来,“还是我来吧。”
确实有些头晕的宋月临听了这话真想飞起给这不懂事的小子一脚,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又被他给搞砸了,要不是因为他非拽着自己进公堂,她犯得着故意去挨这一下么?难得意外激起了谢蕴的怜香惜玉之心,之前她贴了他这么多回冷脸,就让她享受享受不行么?
谢蕴看了一眼宋怀璟,末了,松开了手,任他把宋月临抱了起来。
因为不知是谁丢的鸡蛋打中了永章公主,消息一传出,全场立刻被一股噤若寒蝉的氛围所笼罩。
“大人,”旁边有衙役拎着个因为害怕而脸色发白男人走了过来,“这个人刚才丢了鸡蛋正要逃跑,被卑职们看见了捉了回来。”
那人双腿发软地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少卿大人饶命啊,草民,草民也是受人指使,并非是有心伤害公主,就算给草民一万个胆子草民也不敢啊……”
谢蕴似乎充耳未闻,直到看着载着宋月临的萧山王府马车渐渐驶离,他才垂眸,慢慢站起了身。
“张大人,”他唤了一声京畿府尹,“引发众乱,不敬公堂,打伤皇亲。三罪并罚,该当何罪?”
张玉低首,回道:“依律,应先判笞刑三十,再判流放。”
“那还等什么?”谢蕴转眸看了那人一眼,然后语调冷沉地说了四个字:“堂外立判。”
***
宋月临被送回宫后也没能立刻清静,先是太后听说她被砸了所以很快就到了景春宫来探望她,还传了百里青凤来亲自给她检查身体。接着又是安阳长公主特意进了宫来看她,不过两人谁也没提三堂会审的事儿,倒真像是两姐妹间随意闲聊了一阵。
“我困了,睡一会儿,谁来了都给我挡了。”最后,宋月临打了个哈欠,如是嘱咐宫人道。
这一觉便一直睡到了夜幕降临。
宋月临是迷迷糊糊被饭菜香给勾醒的,彼时,她的肚子正有点不计形象地咕咕直叫。
“公主您醒了,”其嫣走过来帮她套上了件纱裳,“婢子们正担心您连晚膳也睡过去了呢。”
宋月临揉了揉额角:“那明早不知得饿成什么样,估计见着人就想扑过去咬一口。”
“正好巧了,谢少卿说他明早再来看您的。”她从永章郡一路带在身边的侍女彩莺当先笑道。
“谢蕴?”宋月临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看着她们,“他来过?”
其嫣点点头:“从京畿司回来后就来了,不过公主说谁来了都挡了,婢子们也不敢打扰您休息。”
宋月临觉得有些可惜,她还是很想听听谢蕴来了会对她说些什么的,也许会对昨天冲她说的那些话道个歉?不过她又想起其嫣对她讲的那件事,这个人,也可能来了就和当初对他那个师妹一样,也就是在外间问候她两句。最多对自己道个谢,但若要是她提议他以身相许,估计他立刻就能冷着脸走人。
她若有所思地连喝了三碗粥,又吃了些小菜和点心,最后摸了摸肚子觉得有点胀。
于是她换了件水绿裙衫,头发随意一绾一束,选了支鸟戏花的点翠簪子在髻旁,然后随意领着其嫣便出了门散步去了。
一路慢悠悠走着消食,不知不觉便到了携春殿旁的一片小小的四季梅林里,月光下,宋月临看着眼前的景致,不知怎地便想起了那日天御司里谢蕴教她写字的情景。
想到一直被她追着跑的人明天早上居然自己要送上门来,她突然有些想笑,也有些高兴。
明天,她要同他说些什么呢……
夜风轻至,她似乎听见有人低声咳嗽了两声。
嗯?这里又不是御花园那种热门地方,谁那么好兴致也跑这儿来赏花了?她循声走了过去,很快,她看见一棵树旁边露出了一点蓝色衣角。
等她再绕过去走了两步,一个身上罩着白色披风,头发简单用蓝色锦带束在脑后的年轻男子便进入了她的视线。
这不是宫人的装扮。
“你是什么人?”月色下,宋月临觉得他的侧脸隐约有些熟悉。
正凝神看着面前这株花树的他听见她的声音,转过脸,朝她看了过来。
这是一张非常出众的脸。阅美无数的宋月临一眼便做出了这样的评断。
即便他看起来脸色似乎有些病态的苍白,但却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轮廓分明的俊逸。更重要的是,恰恰因为这种略带病容的清伶姿态,让他竟平添出一分区别于旁人的风仪。
宋月临走近了,仔细瞧了瞧他的衣饰,发现上面绣有暗纹,但具体绣的什么却看不大清。
但不管对方是谁,她向来对美人的态度都特别好,于是笑了笑:“既然生着病就别大晚上的出来吹凉风了,快回去歇息吧。”又看了一眼他手上,啧了一声,“一个人出来也不点盏灯,呶,”她从其嫣手中把灯笼拿了过来,“拿去用吧。我住得近,不碍事。”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其嫣,并没有急着伸手去接。
廊上有个宫人提着灯笼匆匆跑来,见到宋月临先是一怔,然后立刻行了个礼:“见过永章公主。”
宋月临嗯了一声,心说难道这男子是宫里哪个部门的头?
“君上,您要的剪刀小的拿来了。”宫人一边冲着男子说道,一边毕恭毕敬地双手把一把金色的剪子呈到了他面前。
宋月临愣了愣,蓦然撇眸朝他看去。
只见他从容将剪刀接过,然后回身剪下了一段缀着花朵的枝梢,握在指间,又旋身看向了宋月临。
“许久不见,”宋胤珝将花枝递到了她面前,笑意微浅,“小皇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