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言

喝了药,漱了口,复躺下,这会子又没了睡意,只四肢无力,连挪动也难,仍是倦倦的合着眼,脑子里乱哄哄的回映着方才的梦境,不由得心生悲凉,如今两人相隔遥远,各自生死各自命,若他真有三长两短,自己还不如在梦中能见到他尸体呢,醒过来时,连尸体也见不着了。

众人知道她没睡,谁也不走,仍是围在床前,若胭就再三令她们自去歇息,晓萱就道,“奴婢和初夏留下吧,其他人都各自睡去,往后三奶奶屋里不能无人,从此后开始值夜。”

若胭轻声道,“初夏也去吧,让晓萱陪陪我。”

初夏愣了愣,没说什么,就带着其他人轻步退出。

晓萱自知若胭把她留下是有话要说,也不等若胭开口,先就跪了下来,若胭睁开眼睛静静的看她,伸手拉她,“晓萱,你和我说实话,三爷他……”

不等她说完,晓萱已经不住的磕头,“三奶奶,奴婢不能说,没有主子的命令,奴婢一个字也不能说。”说着竟哭起来,“三奶奶,奴婢知道您担心主子,但是奴婢真的不能说,奴婢自小就跟着主子,虽然生性愚笨,但终生谨记一条,听主子的话,主子没有吩咐的事情,绝对不能做,主子此次出门,只交代奴婢保护好三奶奶,并没有容许泄漏其他,奴婢便不敢多说,奴婢只求三奶奶原谅。”

若胭气得怔怔的,半晌,道,“那你告诉我,三爷到底有没有危险?”

晓萱垂眸想了想,认真的道,“初夏先前说的那句话,奴婢深觉有理,主子往先不知经历多少事,无一不危机重重,却都能化险为夷,太子被掳之事虽然事出意外,但是在侯爷出征之前,主子就已经多方布置,这次北上虽然行程仓促,然因有安排在先,并不算铤而走险,而且,”话到此处,略顿了顿,似在犹豫该说不该说,片刻之后,到底接着道,“而且,主子身份不同一般,此次同去者众多,即使拼得全部覆没,也必定保护主子平安返回。”

“他……什么身份?”若胭愕然问。

晓萱低下头,不再说话。

若胭静等她许久,也不见回话,心知这是她确实不能说的,就不再追问,心里虽仍是难受,多少安宁了些,自私也好,漠然也罢,全部覆没在她此刻的心里并没有多少意义,她在意的仅仅是他们会舍身忘己的保护云懿霆,至于身份,在生死面前毫不重要,在她的心里更不值一提,只要他安然无恙,其余的,统统可以忽视。

然而,说到底,这只是晓萱一个人的话,晓萱也没有神的能力探知危险的程度和成功的几率,那么,在亲眼见到云懿霆回来之前,一切都不过是安慰人心的虚词,不可听,不可当真。

终究自己只是个凡人、一个是爱情为全部的小女人,热恋新婚之时爱人突然去了一个危险的地方,然后音讯全无、生死未知,并且得不到任何有意义的状况解释,如此一团迷雾,实在让她无法接受现实,除了胡思乱想,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故作坚强的自我安慰?一如既往的谈笑风生?这都不是她能伪装出来的,好好活着、安心等待、吃好睡好、保重自身……这样的话说的容易,做起来很难,她也想和其他所有坚韧、伟大的女性一样,泰然自若的面对生活中各类虐人的不幸,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若胭突然想起一件很遥远的事,有多遥远呢,远到快要忘记了——因为轻信一段网恋一个人,仓促的领取结婚证,因为一个人的薄情和无为,绝望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看来,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若胭始终是若胭,一旦动了心,就是拼了命。

“我再睡会,你去休息吧。”若胭轻轻的说,“我的信,你已经送出去了吧?我会等着他回信。”

晓萱答道,“是的,三奶奶,信已经发出。”

晓萱没有出去,坚持在床前陪着,时不时探试一下发热情况,若胭也没有睡觉,闭着眼睛发呆到天亮。

初夏悄然进来换班,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各自苦涩,再看若胭,已经睁开眼睛,初夏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万幸已经退了热了,晓蓉今儿熬的淮山薏米粥真是香,满院子都是薏米的清香味,三奶奶可要起来尝尝?”

“好。”若胭略一迟疑,难得的没有拒绝,丫头们都不容易,她们都是一片好心,小心谨慎的服侍自己,怎么忍心要她们也跟着惶恐不安。

见她答应,初夏喜出望外,一叠声的冲门外喊,“晓蓉,晓蓉,快晾碗粥来。”

门外晓蓉欢快的应下,脚步声飞也似的远去。

知道若胭醒来,小丫头们鱼贯而入,端来洗漱用具,就在床前排列开来,初夏服侍着收拾完毕,就扶下床来,坐在椅上,已见晓蓉面带希翼之光进来请示,说是粥已晾好,不凉不热,若胭才退了热,身体虚弱,软绵绵的根本没有胃口,也强迫自己过去,恰好云归雁进来,见若胭已经坐在桌前,喜道,“哎呀,好得很,你肯吃饭了。”

云归雁昨天临走时说好以后都要来瑾之监督若胭吃饭,说到做到,这一早就过来了。

“你倒是早,可见也是闻着这粥的香味来的?”若胭取笑她。

云归雁不以为然的笑,“我一觉醒来饿得急,自然就匆匆来了。难得你今天也愿意吃饭,可是昨夜里睡的好?”

若胭笑着说“好”,初夏则在旁边道,“哪里好了,这一夜又是发热、又是噩梦,没一刻安稳,这才刚起身坐到这里,又安六小姐的心么?”

云归雁吃惊的打量若胭,嗔道,“若胭,你难受就难受,何必瞒我?三哥不在家,我就不能照顾你了吗?”

若胭见她生气,就瞪了初夏一眼,笑道,“哪里是瞒你,确实是不碍事,有什么可说的?你比我还小呢,咱们究竟该谁照顾谁来?”

云归雁一听就笑起来,“那好,你是我嫂嫂,自然该你照顾我的,往后我就赖上你了,我若饿着半点冻着半点,都是你的责任,若是心情不好,也该你负责哄我高兴,你依是不依?”

众人都掩嘴笑,若胭也失笑,“再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子,这是拿嫂嫂做耍呢,还是嫁出去干净,这样的要是还留在娘家,没得把嫂嫂愁死。”

大家益发笑得欢,云归雁也红了脸,扭捏起来,晓蓉早端了粥到她面前,她就只管埋着头喝粥,理也不理若胭,过了一阵子,又忍不住凑过来,瞪着眼用目光强迫若胭也喝了几勺,又清了清嗓子,似有话说,偏又犹豫半晌没了下文,若胭道,“你有话就说,莫不是喝了粥,被淮山黏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那就要去请于大夫开方子了。”

云归雁低“哼”一声,这才轻声道,“若胭,许公子该殿试了吧?”

若胭“嗯”一句,险些笑出来,这妮子,果然心里就装着这事,就挤眉弄眼问,“怎么,你也对殿试感兴趣?”

云归雁轻轻的推了一把若胭,恼道,“我和你说正事,你还故意打趣我,我对殿试有什么兴趣,什么时候朝廷开了武举,我去试试还差不多,那些个之乎者也我哪里会,不是因为……因为……许公子是你表哥嘛,我就替你关心一下。”

“噗”若胭忍不住笑起来,回头叫丫头们都退下,这才笑道,“归雁,不是前几天已经承认了嘛,怎么一转眼就只是替我关心了?若果真如此,就不劳你替我了,我也不必为你费心了。”

云归雁越发的酡红了脸,含羞道,“若胭,我到底不好意思呢,父亲和三哥都不在家,我……”

若胭心口略滞,眸光一黯,笑,“那有什么,想是不过几个月就要回来了吧,到时候,就让父亲亲自去说媒。”

“若胭,你不知道。”云归雁摇头,“许公子去年秋闱中了解元,今年春闱又是会元,早不知多少人心想着呢,等过了殿试,不拘什么名次,一定有不少朝中官员登门求亲,若是皇上青眼有加,也会为公主、郡主赐婚,往年都是如此,哪里还能等到父亲回来,大约我也只是一厢情愿了。”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隐隐有悲涩之音。

若胭一时也不知如何宽解,若是大臣们提亲,她想许明道还不一定就肯轻易应许,但皇上要是赐婚,他就没有理由拒绝了吧,再说侯爷什么时候回来还真说不好,就算回来,是否依旧威荣更难说,目前这个状况,着实无法谈及儿女婚嫁,只好心里叹一声,转又笑着道,“你急得什么,莫不是就眼巴巴的想着出嫁不成?表哥这还没殿试呢,你就开始哀怨上了,这以后就算嫁过去,也得酸死,你想啊,表哥长得一表人才,但凡出个门,还不知路边的姑娘们怎么秋波暗送呢,那时你要如何?”

云归雁一噘嘴,放下了勺子,“我要是真嫁了他,还怕这个,谁敢勾引他,看我不把她打残了。”

若胭满脸黑线。

“小姑子,你太狠了!”

云归雁红着脸扭来扭去,“好了,我不跟你说了,你总笑话我,那你告诉我,要是哪个女子勾引三哥,你怎么办?”

若胭一愣,说不出话来,从婚前他第一次承诺,自己就无数次的恐惧未来,如果他变心,自己要怎么办?可是时过数月,自己仍是没有想出个完美的法子,那么,真的该怎么办呢?讷讷道,“我也想把她打残,可是我不会武功啊。”

云归雁就哈哈大笑起来,“没事,我帮你打。”

两人相视,窘笑。

正说着话,忽闻外面有人说话,却迟迟无人进来,若胭好奇的喊初夏,就见初夏进来,这才道,“二夫人身边的碧姗来了,说是二夫人请三奶奶过去。”

若胭立即明白是为昨天的事,不动声色的点头,让云归雁接着吃,自己起身漱口,云归雁道,“我与你同去。”若胭不肯,好说歹说,让晓蓉将她留住,自己带了初夏和晓萱一起出门去。

路上,初夏道,“其实,昨天晚上,二夫人就打发碧姗来过,那时三奶奶睡下了,奴婢就自作主张的回了,不想这一早又过来。”看上去有些担忧和不满。

若胭则坦然无惧,打都打了,总要面对家长吧,以大欺小也好,恃强凌弱也罢,自己都不后悔,不管和祥郡主怎生态度,自己都坚持“打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