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我来自何处,我也不知最后我将归于何处,我睁眼时,便就在三十三重天之上,守着开得秾艳的三千里殷碧桃林。所有前尘,我都不记得,我没有过去,我依稀觉得,我也不会有未来,不然,我怎么会叫做不遇?
――三十三重天神尊不遇语
虽然,风孽云有些不靠谱,但是却也知道唯有下了第十三重天以后,去第一重天,出了由君主极渊守护的天门,再行过数万里的无主虚空,走过天界与人间十八都的界碑,才算出了天界的范围。
这个二月二,虽然风孽云本人未闹,可是来闹场的故庭燎却是打着贺她加冕的名义搅了天君的宴会的,还那么狠的接二连三下了风淄衣的面子,别说聆心了,就连木鹤都怕他们几个的行踪泄露,被天界和风淄衣那些人把他们砍了,可是,让聆心和木鹤特别无奈的是,风孽云一出天门之后,就撤了可以把她们的气息敛尽的史书,极嚣张的坐在木鹤背上,分外招摇的指挥它向十八都飞去――虽然天界守在那数万里虚空中的巡边人没有拦他们,即使看见他们也远远的绕过去,可是,这一路,聆心与木鹤还是过的战战兢兢,唯恐他们身边的虚空中随便冲出个来砍他们,不,来砍风孽云的人。所以,当他们到了界碑处,终于看见十八都的范围后再见守在界碑处等着他们的风淄衣时,木鹤与聆心竟然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暗叹道:终于来了。
界碑所示边界绵延数万里,可多数地方却有非有万人之力破不开的界壁,可以容人通过的地方唯有界碑侧那窄窄的一处。风孽云对守在界碑一边的风淄衣视而不见,她打了个呼哨,让木鹤变小了一些,估摸着可以正好通过界碑处的“门”时,拍了拍木鹤,指挥着它飞过那处,从风淄衣身侧呼啸而过,然后一道风刃便从身后追了上来,木鹤侧身,险险避过,然后风孽云摸着木鹤有些划痕的翅尖,连看见风淄衣都没有变过丝毫的脸在此刻却沉了下来,再然后,原想带着风孽云赶紧跑得远远的木鹤被风孽云强制的在虚空中拐了一个圈,最终停在了与风淄衣相对不过十多米的虚空中。
木鹤在虚空中还没有停稳,它背上的风孽云只留了一道残影便没了踪迹,同一时刻,不远处的风淄衣向后以极速退去,不过一瞬,残影还没有散尽,风孽云便回了木鹤背上,就连坐姿都没有变,仿佛她从未离去,可是分明的,她的掌心开出了一朵漆黑的浮罗,然后化作一柄细长的利刃,而不远处,风淄衣的脸颊上出现一道细线似的长长的伤痕,有鲜血慢慢渗出来,她耳侧的头发也齐齐断裂,飘落在地。
风孽云歪了歪头,咂咂嘴,望着风淄衣脸上浅浅的伤痕,再对比一下木鹤翅上的划痕,虽有些不太满意,但是觉得勉强还是可以接受的,所以她拍拍木鹤的背,让它继续赶路,这一系列过程行云流水,但全程,风孽云都没有特意的去看风淄衣,偶尔,望向风淄衣的目光也与看路边一颗石子儿,天空中一朵云没有什么差异。
不知风淄衣望见孽云的目光时有怎样的感觉,可是聆心作为旁观者,心却不住的疼了起来。
于是,耳边不住的飒飒风声中,聆心的手不由自主的搭在了孽云的肩上,可她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风淄衣出现在他们前方,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有何见教?”风孽云手中把玩着迷你飞剑,懒懒的抬头。
“沈云呢?”风淄衣目光沉静,她望着风孽云开口,眼中已经没有了少年初时,她对她的杀意,现在望孽云的目光与孽云望她的目光如出一辙。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在这跟我演什么聊斋。”风孽云嗤笑一声:“人是你杀的,我顶多给我家老爹收了下曝尸荒野的枯骨,现在你来问我要我家老爹,是问他的魂在哪儿,还是骨在哪儿?”
“我曾入地府查过轮回簿,轮回簿上记载,他的灵魂并未曾归入冥界,沈云还活着,你知道在哪儿的。”风淄衣又说:“天君寂非岑的那卷史书之上,分明有着记载:‘沈氏神族,凡人沈云为现任族长,地位与风氏神族之主风淄衣同尊,有一女,为其唯一继承者。’沈氏部族在何处?沈云在何处?”
风孽云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不说,别以为我就不知道,在我出生前,我的名字就已经记载在了三界史书之内,为风氏下一任尊主,而作为我父,天道当赐以神位,因此,他的神魂自是归入了三界之内的三千葬神之所,他不愿轮回,自是不会再归入冥界六道轮回,不过……”
“不过,世间葬神之地三千,他归了哪一处我没有找过,因此我不知会不会找到他的沉睡之处,但我知道,我父定不愿再见你这杀夫弃子的毒妇,所以他一定会让你找他不到。”说着刻薄的话,风孽云手撑在木鹤背上,笑得乐不可支。
“那为什么……为什么史书之上沈云会是沈氏族长?”
“哦,那是个美丽的误会。”风孽云眼睛正对着风淄衣,开口时一本正经,显得诚意十足,“沈氏唯有我和父亲两人,我不愿当那族长,史书之上只能写父亲名字了,而那书上的这条记载连同风孽云这名,其实都是为了恶心你来着。”
“你看啊,你所鄙薄的一个凡人和你厌弃的凡人之女却都和你这个十八都的冕尊地位同尊,你说这样恶不恶心?”她的表情连同语气依旧十分正经。说着,风孽云又开口:“我觉得我家老爹欠了你一句话,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给忘了。”
听到风孽云的话,风淄衣却生了误会:“沈云……他给我留下了什么遗言?”一句话,她说得艰难。
“死后别在我坟前哭,脏了我的轮回路。”说这话时的风孽云收了脸上所有表情,语气沉静,整个人都透着沉郁和阴沉。
坐在她身后的聆心却突然想起她在天界时听到的那些传说中关于当时尚是沈孽的风孽云的描述:她一人带五千骑,一夜绞杀七万犯边魔兵。那夜,不腐城与魔界界碑之上,背对着百万敌军,她血衣红裙,袖手而立,手握红樱长枪,戾气盈身,犹如上古大魔降临。
――当时与百万魔兵对峙的风孽云,是不是就是她眼前的这歌模样?
聆心突然打了个寒战。
虚空中并不太亮,风孽云又没有“点亮”她额上的浮罗尊印,因此她的身上并没有漾开神辉,风淄衣脚下,黑白的浮罗花幽幽绽放,散出清冷的光,那光照到风孽云处,冷冷的光映出她的轮廓,聆心在她身后阴影中,只望见孽云墨如鸦翅的一头长发铺陈开在她的身后,一袭红衣从最明处的艳红随着光的渐暗而渐渐变成胭脂红、朱砂红、绯红、血红、殷红、猩红……直蔓延到风淄衣的神辉照不到的黑暗处变成比虚空更黑的暗色。黑的发,红的衣,与半明半暗的女子的脸颊,交织成令人屏息的咄咄艳色,而那艳色望着风淄衣,眉眼如刀,在神魔交界处积了数十年的戾气倾泻开来,未近身便让人齿冷――更何况,聆心在她身后隔了不过一人处。
死后别在我坟前哭,脏了我的轮回路……
说这话时,风淄衣的眼前,风孽云语气没有先前的半分刻薄,可是却让她感觉到先前没有感受过的刺痛和难堪。
风孽云冷笑一声,指挥着木鹤向前,即使前方有风淄衣这一大活人堵着,也没有再拐弯的意思。
总不能真撞上去吧?木鹤不动声色调了调方向,最后堪堪的擦着风淄衣的衣角而过。
她们擦肩时,风孽云眸光沉沉的望着前方,并没有分她半分眼色,风淄衣望着风孽云的侧脸,望着她走远,直至背影都消失不见,然后心中这么多年来忽然第一次有了些许无措。
历时三年,风孽云的脸上再没有了当年的稚气与明朗,而除了容貌,风孽云的气势与气质再与她和沈云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至此时,风淄衣再想不起来三年前那个孩子的脸来,她的脑海之中,只余刚才她望见的风孽云的那个侧脸。
情深不寿,惠极必伤。就像花盛开的时候越是秾艳,就凋零得越是迅速。
――风淄衣眼中望见的风孽云,就像是一朵正开得艳丽慑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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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淄衣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此处。
“我就说跟着风孽云会有热闹看吧?”虚空深处,钻出两个人,略矮一些的那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牛仔裤,看起来懒懒散散的,笑得看不见眼睛,说着,他又学着风孽云的语气开口:“死后别在我坟前哭,脏了我的轮回路。”说完,他笑不可遏。身边那人不理他,他也不恼,一个人玩得自得其乐。
地藏身侧那人一身白衣,容貌比风孽云还要艳丽半分,可就一个男子而言,他的脸色却苍白的过分,嘴唇微微泛青,带着恶疾缠身的孱弱,修长脖颈间皮肤近乎透明,可以看见青紫色的血管。这样的人本纤弱似书生,亦带着书生刚劲的根骨,但是,若望见他的那双眼睛,便将先前看他容貌是所见的孱弱什么的尽数忘记,只觉的他的那眼在一瞥一定之间,就有种令人神魂俱慑的、冷酷的魅力――世人拜他时,从来只见他眉目间清冷如半阙月痕,那双冷眸叫人望时,让人齿冷,连灵魂都要叫人冻结了去。
――这是遣神官来贺孽云加冕的神尊不遇。
不遇瞥了一眼身边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好友,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这就是你口中的十万火急之事?”语气森森的,带着寒意。
地藏讪讪的笑,“我这不是看你一整天都捧着佛经,整个人快要飞升了,让你调剂调剂吗?”
不遇看了一眼地·神经病·藏,转身就走,懒得提醒地藏他本人已经是神,不用飞升成仙的事实。
“把偷我的第三十三重天的君戒最好赶紧还回来。”不遇理都不理地藏,随手劈开一道空间裂缝,重新回了他隐居的人间。
地藏默默鼻子,乖乖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原来他偷拿不遇的君戒给他麾下神将去第十三重天贺风孽云新冕,这事儿不遇是知道的啊。
虚空中,不遇突然回头,望了一眼风孽云曾停留过的那处地方,眸子一如既往的黑沉,看不清其中情绪。
――他感觉,他平静了千年的心有什么东西破土了。
他的身侧,地藏亦望向那处,眸光溶溶。即使吊儿郎当的,可冥界第十七层地狱的少年君主周身气质沉敛,目光柔和中又带着神鬼不敢近身的凛冽,风姿温婉,俊秀难以言描,即使是站在不遇身侧,也不减半分神采,他的唇角,笑容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