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草几乎是小跑回了自己所住的院子,进门就将自己仍在柔软馨香的床上,心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公主命还是母仪天下,她不在意,想来也不可能,她的卑微,不用旁人提醒,早已经刻进了心里,前世今生都不会忘记。倒是冤魂之说,她觉得十分有道理。
她前世被人推下归雁楼摔死,临死前心中的怨恨和不甘,再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
姜维说的冤魂,不就是前世的自己么?如今的自己,虽然重活一世,却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前世的仇恨。那不就是前世冤魂给她留下的印记么?
帮冤魂也是帮自己,报了仇,梦魇就会被破除?
意思难道是,要她杀了李斯身边的那小厮?那个叫她春草姐姐,却又将她推下归雁楼的小厮?
为了破除梦魇,要她杀人?
宁春草想到“杀人”两个字,心中就狂跳起来。
她以为,从她离开京城那一刻起,她和前世的自己就已经再没有关系了。和李布,和二姐姐,都没有关系了,她会破除宿命,解开梦魇,过平安喜乐的平淡生活。哪怕卑微,哪怕辛苦,也甘愿了。
不曾想,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她却仍要回到起点去。仍要纠缠前世的人和事,仍要纠结那些是是非非。
她仰面躺在床上,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眼睛酸酸的,又累又困,心头却狂跳不止,她闭上眼睛,仿佛就又看到了高高耸立湖边的归雁楼,看到自己站在归雁楼三楼的栏杆处,被人一把推下,无奈坠落,坠落……
她又喘着气,睁开了眼。
真是够了!前世害她性命,今世让她噩梦缠身!我不杀人,人必诛我!她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月亮都已经偏西,黎明来临之前,却是最黑暗的时候。
黑暗之中,不眠的人却是不少。
一双恍如琉璃一般的东西,映光一闪,“世子哥,睡了么?”
景珏闻言嗯了一声。
那人手脚并用的爬上他的床,推了推他的肩,“哥哥,我知道你没睡,我也睡不着,你跟我说会儿话吧?”
景珏躺着没动,也没睁开眼,只是又嗯了一声。
“哥哥你说,那姜维说的话可信么?”景瑢趴在景珏的脸旁,低声问道。
景珏没吱声。
“他说,宁春草有母仪天下之命,是真的么?”景瑢压力了声音又问道。
景珏倏尔睁开了眼,黑暗之中,他的目光却准确无误的落在景瑢的脸上,“他胡说八道的,自然不可信,此话不要再提了。”
景瑢哦了一声,沉默了半晌,他却又开口道:“那哥哥你就没有旁的心思?”
景珏抬眼,看着黑暗中的景瑢,“什么旁的心思?”
“听他后来说的话,那姜维应当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他前头说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但倘若真有人信呢?”景瑢小声问道。
“这话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我们不信,不就是了。”景珏冷冷回应。
“咱们自然不会往外说,”景瑢轻咳了一声,“可那姜家兄弟却不一定啊,倘若他们想要兴风作浪,故意将这话说出去呢?”
“那也要有人信才行。”景珏语气淡漠。
“哥哥,倘若真的有人信呢?这种话,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能说成真的呀!”景瑢竟好似有些着急,“哥哥不得不留心!”
“说就说了,爷怕他们说么?”景珏的语气已经有些变了。
景瑢却仍旧问道:“哥哥自然不怕别人说,可是人言可畏,哥哥还是早作打算的好,不就是一个小妾么?”
“景瑢,你究竟想说什么?”景珏忽而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景瑢缓缓吸了一口气,“哥哥若是没有旁的心思,就不能让人以为哥哥存有异心呀。”
景珏眯眼,不过黑暗之中,景瑢可是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就是一个小妾么,哥哥就算不愿将她献给圣上,献给当今的这几位皇子,也是可以的吧?”景瑢低声问道。
半晌,黑暗的房间里都是一片沉寂,只能听得见距离颇近的两人,低低的呼吸声。
景瑢在黑暗中握住自己的双手,似乎看不清景珏的表情,猜不出他的喜怒,叫他有些紧张。
景珏却是缓缓开口道:“景瑢,你究竟在试探我什么?”
试探两个字,他咬得很清晰。
景瑢脊背上,立时出了一层冷汗。
宁春草在床上辗转翻腾直到晨起,闭上眼睛,就看将自己站在归雁楼下头。
心里的感觉从悲凉,到绝望,再到恼怒,她觉得,倘若现在李布的小厮或是李布站在她面前,她一定毫不犹豫的上前拍死他。如此,就在也不用困顿于这样的梦境之中了。
丫鬟听闻房间里的响动,立时在门外请安。
宁春草实在睡不着,便扬声叫丫鬟进来。
丫鬟为她梳洗之时,都注意到了她眼下的灰青,“姑娘昨夜里没睡好吧?是择铺吧?”
宁春草不好解释,只能点点头,“是有点儿。”
“姑娘身娇体贵,择铺也是正常的。看姑娘精神不好,不若待会儿用了早饭,到后头花园子里转转吧,如今花园里的花儿开的可好了,远远就能嗅到香气,怡神又醒脑,且环境略熟悉了以后,就不会择铺了。”丫鬟温声建议道。
宁春草颔首笑了笑,“会不会不方便?”
毕竟出门做客来着。
“不会不会。”那丫鬟连忙摇头,脸颊微红的解释,“阁主说了,姑娘乃是贵客,叫我等当主子一般精心伺候,姑娘千万不要同婢子们客气!”
这话到让宁春草有些不好意思了。
“姑娘若是能四处转转,休息的更好些,心情更好些,我家阁主一定会高兴的,见婢子们伺候的好了,说不定还会给赏钱呢!姑娘就当是体恤婢子们了吧!”小丫鬟嘴甜,声音也动听。
宁春草只好点头,用罢了早饭,就由这丫鬟带路,沿着曲曲折折的游廊,往后院的花园里头去。
姜府的宅子很大,花园尤其大。
单单她住的院子临近的小花园,都比整个宁家还要大。花园里错路布置着假山,曲水,亭台,小楼。倚翠偎红,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这菖蒲开的真好。”宁春草正同丫鬟说话。
突然听到前头传来一阵笑声。
虽是第二次听闻这笑声,宁春草还是一下子就辨出,这定然是那姜维的声音。
她当即就要转身离开,姜维却脚步很快的出现在她面前,“哟,这不是宁姑娘么?好巧好巧!”
宁春草福身打算退走,却发现自己身边跟着的小丫鬟已经垂手走了。
姜维身后的小厮们也都行礼离开。
幽静宜人的花园里,只剩下宁春草和姜维二人。
宁春草站直了身子,这会儿也明白了过来,“不巧,姜二爷有意安排,怎么能叫巧呢?”
姜维闻言一笑,倒也没有否认,“昨晚见到姑娘,就大为惊异,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有些话,不好说。这花园幽静环境宜人,正是敞开心扉,倾吐心声的好地方。”
“姜二爷有何心声,想要倾吐?”宁春草冷笑问道。
“我?”姜维握着折扇,摇了摇头。他今日同样敷了粉,闻上去比菖蒲花还要香,头上更簪了一朵刚折下不不久的大红蔷薇,映着朝阳,开的耀眼,“不是我,是姑娘你。”
“我为何要向姜二爷倾吐?我同您很熟么?”宁春草笑问道。
姜维抚摸着扇骨,目光游离在她身上。
这般视线,让宁春草感觉很不好,她退了一步。
姜维却指了指一旁的亭子,“因为除了我,姑娘的心声,无人可以诉说呀?咱们还是坐着说话吧?”
说完,他先迈步进了亭子。
宁春草并不打算同他接触太多,这人看起来单薄消瘦,可那一双眼睛却太过犀利,好似能看穿你藏在心间的秘密,没有人喜欢自己的秘密被人窥伺。
宁春草同样不喜欢。她站着没动。
姜维笑了笑,并不催促,只缓缓开口道:“宁姑娘不必这般防备,我若对姑娘有恶意,昨晚就该当着众人的面,拆穿姑娘半人半鬼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