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总不能一直这样念下去,把家底掏空……啊,我的意思是他俩何时下场考试呢?若是中了,到时候你和婶子就等着享福吧!”
刘氏反应极快,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对,立即就转了话风。
原本刘氏是在家看几个女儿做饭的,但耐不住苏润明嘴馋,非要出来看看汤圆芯子舂好了没,她又怕大过年的这孩子出来惹事,便只好跟着出来了。
说起来,她的宝贝儿子比苏润栀还大了一个月,现在却不像样,学堂不愿意去,种地又吃不了苦,更不愿像苏润厚那样主动去镇上做工,天天就知道在家躺着吃喝,简直愁死她了。
待要下狠心管一管,收拾收拾,可她婆婆就跟护着自己眼珠子一样不让动,又说他还小,再大点就好了。
一来二去,也就养成了这副好吃懒做的样子。
“明年。”
苏老头的话向来不多,轻飘飘两个字,倒是惹得众人一阵热议。仿佛是一茬种了许久的庄稼,熬过冬天春天和夏天,马上就可以收割了。
只是,这庄稼一种就是整整七年,还是特费钱那种,收成未知,粮食可能会满仓也可能颗粒无收,也不是人人都种得起的。
“小羊小伟那般聪慧,明年一定能给你考个秀才回来。”
“是啊,若是都考上了,到时候苏家一下子出俩秀才,想想都让人羡慕。”
虽然很多人心里认定苏润栀和苏润伟多半考不上,更不可能同时考上,也不会诚心祝福,但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反正又不要钱。
再说了,现在过年,没必要说些不吉利的话惹得对方不高兴。以后啊,说不定还有事情求人家呢。
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就凭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同族同宗又同村,哪怕苏润栀带着苏家发达了,他们也能跟着沾光。
对此,苏老头早就习惯了,毕竟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的。对于上前恭维说好话的,他就满脸堆笑回复,感谢对方;对于那些冷嘲热讽的,他便不卑不亢,假装没听见。
好不容易轮到他家舂汤圆芯子,苏大山苏二山快速将馅料倒了进去,轮流大力舂捣。
俩兄弟有的是力气,苏老头全程都不用动手,不过偶尔走上去看看火候,帮着用木勺将舂散了的馅料舀到中间以便舂得均匀些。
“你说他们两家咋就不分家呢?”
见苏大山兄弟俩舂捣得认真,后面排队的人便开始议论。
“早分了的……现在这样,估摸是想搭伙过吧!”
“搭伙过?虽然比自己过容易些,但两家加一起,那就是俩娃念书哩,开销可不小……”
“你们忘了王大娘了?人家可厉害着呢!”
提到王氏,那人便不再言语。
确实如此。
要换了其他人家,分家了依旧勉强合在一起生活,多少会闹出一点矛盾来。
但是,有王氏在,这个家便散不了。
半响,等苏老头父子三人端着一小盆汤圆芯子回家,苏润栀恰好从后院出来,伸伸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阿公,爹,二伯,这就舂好了?我尝尝味道,嘿嘿。”
说着便走过去揪了一块丢进嘴里。
顿时,口腔里便是一股子香甜。
那黄糖原本就是见水易化的,此刻完美融合了捣碎的花生和芝麻榛子碎,更加香甜,让人吃了还想吃。
“好了,不能吃了,吃多了要上火的。”
见苏润栀还伸手,苏大山一把打开,端着盆子进屋去了。
阮氏李氏带着大丫二丫秋菊在灶房里忙,王氏根本不用操心,见汤圆芯子舂捣好了,也揪了一块尝了尝,喜得眉开眼笑,动作与苏润栀如出一辙。
苏大山都看呆了。
“嗯,舂得不错,瓷合。好了,小羊,你去把小伟叫出来,准备吃饭了。这几天啊,咱们就不温书了,好好休息休息。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得闲,念书倒是比种地还忙。”
瓷合是芦葭村这边的方言,大意是软糯的意思。
闻言,苏润栀应了,脸上却是神秘的笑,只是没人看得懂。苏润伟现在哪里是在看书了?
他是在看话本,还是他写的。
随着鸡鸭鱼肉以及各色菜陆续端上桌子,堂屋里弥漫着喷香的味道。结果,一家人刚拿起筷子,大门却被拍的“啪啪啪”作响。
阮氏李氏直接惊呆了,心道这个时候到底谁会来,打扰她们一家人团年,也太没眼色了。
倒是王氏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筷子,径直去开门。
她心里笃定,肯定是苏小山一家来了。
打开门一看,果见苏小山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地站在门外,除了苏桃花,其余三人手里都端着两碗菜,想来刚刚拍门的便是苏桃花。
“你这丫头,人小,力气却大得很。把门拍得这样重,拍烂了怎么办?下次来你吼一声就是了。”
王氏拉着苏桃花直接往里走,并没理其余人。
“我不是怕太婆听不见嘛!拍烂了让爹买新的。”
听了这话,王氏哈哈大笑,倒是缓和了一点尴尬。
原本朱氏是不乐意来老宅团年的,但苏小山黑着脸训了她几句,她也只好依了,不情不愿地拿着六个菜过来,心道阮氏李氏真是占便宜了。
就老宅那生活水平,年夜饭估计着也好不到哪里去。
结果,一边把菜往桌子上端,一边在心里想,老宅今天也是下了血本的。这一大桌子菜,比她准备的丰盛多了。
又觉得他们肯定赚了不少,却不愿意带着她一起,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过,有苏润厚在,气氛倒是过得去。
他在如意楼倒是学出来了,能说会道,插科打诨的,把王氏和苏老头逗得很开心。
又听闻苏润栀和苏润伟明年便要下场考试,便诚心道:“当年也是我自己坚持不下去,也确实不是念书的料,所以才放弃了。要不然,明年我也该下场了。”
“不过这也没啥,各人有各人的命。若是你二人中了,也就是我中了,都是自家兄弟。”
说着便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说是预祝二人金榜题名。
这话却是有些伤感的,苏润栀赶忙道。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大哥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么!再说了,大嫂马上就要进门了!你说我和二哥都还在念书呢,你就要有孩子了!说羡慕的应该是我们!”
听了这话,朱氏果然欢喜起来,觉得苏润栀会说话,又觉得她儿子不念书也没啥。就如苏润栀所言,要是他俩明年没考上,而她却是铁定要抱孙子的。
她只需在家看着小闺女,和儿媳妇一起照看孙子便是。至于阮氏和李氏,还需继续起早贪黑地赚钱,然后把钱全部如流水一样花出去。
一相对比,朱氏的自豪感又起来了。
自从嫁到苏家,她便一直“养尊处优”的。
特别是分家后,手头渐渐宽裕,她也学着镇上的妇人开始保养,越活越年轻。若是将阮氏李氏朱氏三人排在一起,这对比便非常明显。
原本一家人是坐在一起吃饭的,但女人们不喝酒,所以渐渐地苏老头父子四人加上苏润厚便坐到另一张桌子上喝酒去了。
兴许是很久没有这样团聚了,所以话便有些多,喝的也多,一直喝到了后半夜。
因为如意楼这几日也不营业,所以苏润厚也一直在家。很明显,他是想缓和老宅这边当年因朱氏提出分家而带来的不满,所以连着几日几乎每天都要来老宅一趟。
一老二去,王氏和苏老头当年那点不快也基本上消散了。
只要朱氏不作,不来挑事,其实一家人还是很融洽的。
对此,朱氏越发得意,觉得自己生了个好儿子,会来事还会赚钱,怎么看都比俩书呆子强。
新年很快就过去了,村民们陆续开始下地干活,苏润厚回如意楼做工去了,苏大山苏二山忙着地里的事,王氏则带着几个女人去镇上做买卖,大家都忙碌了起来。
苏润栀和苏润伟则是自己拿着束脩去孝敬岑夫子,开始了新一年的学习。
很明显,学堂里明年要下场考试的人不止他俩,所以学习气氛有些紧张。一些有门路的已经开始频繁去往县城,有些去提前看住的地方,有些去买书,有些则去打探消息。
别看还有堪堪一年光景,但提前准备却是没有错的。
只是,苏家没这个条件,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到了四月底,苏润栀十一岁生日后,苏润厚如期成亲了。
这几年,苏小山家踏实肯干,苏润厚的工钱又被朱氏死死捏着,倒是攒下了几个钱的。
而苏润厚又是大儿,这又是苏家孙辈的第一场婚事,所以办的很隆重。女方家原本是小康之家,见男方这样重视,高兴之余,也舍得出钱置办嫁妆。
因此,苏润厚成亲倒是着实让朱氏风光了一把。
至于酒席更不用说,看在与苏家合作了几回的面子上,陈掌柜大手一挥,命几个厨子头天便去芦葭村准备了大半天,最后留下了一个大厨在那里帮忙。
大厨一出手,饭菜味道自然不差。
一方面给了苏润厚面子,另一方面也大力宣传了如意楼,简直是一举两得。
总之,哪怕是王氏和苏老头对这场婚事都满意的不行。
婚后,不过在村里住了段日子,苏润厚和婆娘一合计,拿着女方的嫁妆银子在镇上租了个铺子,方便苏小山做粮食买卖,直把朱氏感动的,恨不得将儿媳妇捧上天。
当然,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张香草也出阁了。
鬼使神差的,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苏润栀拿出自己毫不容易攒下的二两银子,让二丫悄悄转交给了对方,说是自己的随礼。
而张香草也大方收下了。
大人们的生活多姿多彩,苏润栀和苏润伟的生活便显得有些枯燥了。每天不是去学堂就是在家,不是温书就是写文章作诗作赋做八股文。
盛夏,天气炎热,还有成群的蚊子,简直让人不胜其扰,心烦气躁。
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经过近一年的笔耕不辍,在十月天气转凉的时候,苏润栀的《化蝶:梁山伯与祝英台》终于全部完稿了。
看着桌子上厚厚的几堆书稿,苏润栀激动不已。
接下来,便是与书肆接洽付印的事了。
也幸好当初苏润伟发现了他写话本的事。
要不然,现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这日,他和苏润伟到了镇上,将所有的书肆看了一遍,暗里对比了一番,考虑了方方面面的问题,最终决定与镇上最大的轻舟书肆合作。
只是,苏润栀却不打算自己去,而是准备找苏大山帮忙。
“让大伯去?你确定?”
对于这个决定,苏润伟非常惊讶。
在他看来,苏大山太过忠厚老实,又没谈过买卖。相比之下,若是让苏小山去,他倒是放心。
“那你说让谁去?”苏润栀反问了一句。
他也想自己去,可这种事注定了不能由他本人出面。
苏润伟想了半日,最后也只能同意了这个提议。确实如此,苏大山去的话,这个秘密就没有人会知道。
而若是让苏小山去,虽然更让人放心,也能实现利益最大化,但秘密就瞒不住了。他知道了,苏润厚铁定会知道。
而苏润厚知道了,也就没秘密可言了。
“爹,儿子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只是,你必须保密,谁都不要说。”
“咋?念书念傻了?跟你爹还这样客气。”
苏大山见苏润栀脸上没一丝着急,心道这事肯定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心情放松地与他调侃。
却哪里知道,接下来的话让他头大。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写了一本话本,现在选了轻舟书肆,想与对方合作,需要爹你拿着书稿去与他们谈谈付印的事……”
“啥?你说啥?你写了话本?小羊我告诉你,还有几个月就要下场考试了,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苏大山直接站了起来,心里不是滋味。
全家人都指望着他一举考中,他倒好,在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不好好学习,居然学人家写话本。
那都是些什么人?
不是考场失意科考无望便是无意科考靠写些风花雪月淫词艳赋糊口的。
总之一句话,那就是不务正业。
“爹,你先坐下,消消气啊消消气,你听我解释……”
将苏大山按着坐下,苏润栀这才继续说道。
“我知道爹也是关心我,怕我耽误了学业。但是,我跟爹保证,我都是利用空闲时间写的,根本没耽误什么,且还可以练字呢!”
苏大山听了,这才稍稍放了心。
“且已经写好了,难道毁了不成?儿子可是花了近十个月时间才完成的呢!爹你放心,考试之前,我不会再写了!安心准备考试就是了。”
“那我需要做什么?”
苏大山觉得苏润栀说的句句在理,也明白他和苏润伟不可能亲自出面去与书肆谈合作的事,否则传出去外面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自己去倒是正合适,推说远亲写的就是。
闻言,苏润栀心里高兴,知道苏大山已经同意了,但还是不放心,又加了一句,“爹可千万不能跟阿公阿婆说这个事,记住啊,谁都不能说。”
“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