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打盆水来,我把脸给她擦擦。三丫你回屋去吧,一会儿准备做中饭,小羊小伟回来好吃。”
人既然已经带回来了,又倒在了她的屋子门口,一向信菩萨的王氏便觉得这就是缘分,准备给她洗脸,然后扶进屋休息。
这血迹就是要趁着新鲜才好洗。
她也是知道春花的故事的,张母将人带了回来,王氏并不怪她。
今天这种情况,换了她,也许会是一样的结局。
也幸好苏润栀喜欢喝开水,因此灶上的小锅里一直都温着水。其实也不额外费什么,不过是将锅盖盖着便是。张母很快打了一些水,又拿自己的布巾沾了水,拧干后递给王氏。
温温热热的正好。
王氏拿了个小凳子坐着,又让张母半抱着那妇人,剥开她的散发,这才开始给她擦脸。只是,随着她的脸庞越来越干净,长相越来越清晰,王氏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最后,直接颤抖着嗓子喊了出来,又像是在哭,简直是不能自已。
“大山,大山啊,二山,二山啊,你们快来啊!”
先前,苏二山自从那女子冲进来后就直接呆住了,被苏大山拉进屋子里说话去了。此刻听了王氏失魂落魄的叫声,兄弟俩都吓了一跳,以为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变故,赶忙冲了出来,就见王氏泪流满面。
张母更是吓得在一旁不知所措。
明明只是帮着擦脸,这王氏咋就突然哭上了!
只是,待看见了女子那张素净的脸,苏大山苏二山也直接愣住了,这……这人咋长得那么像王氏,也像他们的外祖母童氏……
“你……你醒醒,醒醒。”
王氏摇了几下,那妇人便醒了过来,顿时又是一阵惊吓,吓得缩了缩身子,瑟瑟发抖,朝张母那边靠。
“你叫什么?说,你叫什么?”
“我……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我是他们家买来的童养媳,不过他们都叫我大妮……”
苏大山苏二山听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王氏却直接哭上了,搂着那妇人嚎啕大哭。
“我可怜的女儿啊……娘终于找到你了!”
那女子见王氏这样,闻到她身上母亲一样的味道,也是一阵大哭,任凭几人怎么拉都拉不开。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苏大山和张母走到院子里,叹了口气。
“这…..这多半是我失散多年的大姐。”
虽然一脸不可置信,犹在梦中,但这长相……
“你大姐?”
“是啊!当年,我爹带着她去镇上赶集,一转眼的功夫就走散了,怎么寻都寻不见。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却哪里想到……”
哪里想到在离家这般远的地方遇到。
“你们怎么知道这就是失散了多年的大姐?”
如此草率的认亲,连张母这样心善的人都不禁怀疑起来。当然,也只有她这样的局外者才不会迷糊。
旁观者清可不是一句空话。
“我们苏家人都是这样,别人家的闺女多数长得像爹,又或者像阿公,但我们这边的却都像外祖母,像娘……你只看三丫就知道了。”
张母听了,心道怪不得王氏越是给她擦脸,手越是颤抖,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又想了想三丫的长相,确实跟王氏很像。
而眼前这妇人,不仅跟王氏有七八成像,就是跟三丫也有五分相像,也难怪王氏会这般失态了。
“说起来还得谢谢你……若不是你心善,我们还找不到我大姐。这是我娘的心病,半辈子了,这下算是了了。”
一席话说的张母不好意思,连忙摆了摆手,表示这一切不过是举手之劳,说完便躲进屋子里去了。
说起来,这也算是苏家的秘密,她在场的话有些尴尬。
三丫却是一直待在灶房里,心情十分复杂。
突然冒出来个亲姑姑,到底意味着什么?
苏大山三兄弟还有一个亲姐姐的事她是不知道的,就更别提苏润栀苏润伟几人了。事实上,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也就大丫知道这事。
早些年,逢年过节的,王氏和苏老头还提一提,到了后面,兴许是知道这辈子都寻亲无望了,便只在心里想念。
所以作为家里年龄最大的孙辈,大丫倒是听过这事。
见王氏和那妇人互相扶着去了王氏的屋子,三丫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有好也有坏,直到她看见苏润栀三人回来了。
“小羊……嗯,还有小伟,你俩来灶房一下!我有话说。”
二人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去了灶房。
张赞见了,自顾自回屋去了。
今天,他们都淘到了几本自己中意的书,咬牙买了下来,并言明要互相借阅。
“三姐,啥事啊,我们还有事……”
“有个屁的事啊……我……我是说啥事也比不过眼前这事。哎,你们是没看见,刚刚阿婆哭的那叫一个动情……”
想到王氏那表情,三丫觉得怪怪的。
实在是王氏这几十年在芦葭村蛮横惯了,也坚强惯了,这还是三丫头一次见她哭成那样。
“啥,阿婆哭了?她怎么了呀!”
苏润伟还好,苏润栀一听就急了,立即就要冲出去看看。
“你给我回来!”
三丫一把将苏润栀拉了回来。
“你现在去不合适,阿婆正跟咱姑叙旧呢!”
“姑?啥姑啊?三姐,你说的话我咋听不懂!”
这回连苏润伟都愣住了。要说苏家啥时候多出一个他们要叫姑的人了,难不成是远房亲戚?
“还能是啥姑,咱亲大姑呗!”
二人面面相觑,半响,苏润栀才道:“好了,三姐,你别闹了,赶快说说这是咋回事!”
妈呀,亲大姑,这可真是……
见二人这般,三丫犹不满足,打趣了一句:“我可没空啊,我要做饭,要不然一会儿阿婆出来还不得骂死我,说我饿着你了……”
“够了,三姐!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见苏润栀真的急了,三丫这才正经说话。
“哎,原本好好的,不过是在市集买东西。可你那同窗的娘竟是个大善人,去了趟茅房,回来就带了个满脸是血、衣裳破烂的女人回来,说是她男人喜欢赌博喝酒打人……”
“披头散发的非要跟着我们回来让我们收留,一回来她就好巧不巧的倒在阿婆的屋门前,阿婆自然要扶她起来。结果,给她擦脸的时候阿婆直接就哭了,说……说这就是失散多年的大姑,咱亲大姑……”
苏润伟苏润栀听了,完全不知道该说啥。
只是,这也太巧了些。
可惜,现在王氏和那妇人待在一起,谁知道在说些啥。要是王氏不设防地被套了话,那就完了,假的也成真的了。这个年代可没什么DNA技术什么的,根本不可能进行亲子鉴定。
至于滴血认亲什么的,那就是扯淡,完全不可靠。
不是苏润栀和三丫冷血,不想认亲,而是他们都觉得这事太过巧合。他们不过是出门去买了几本书,咋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呢。
希望那女人没什么恶意吧,苏家可经不起折腾。
三丫开始做饭,苏润栀也没心情看书,而是坐在烧火的位置生火。其实他烧火烧的极好,只是王氏阮氏大丫二丫都不让他干罢了。
见状,三丫也不客气,由着苏润栀烧火,自己在灶上忙着。想了想,便决定熬粥。
读书人怎么了,烧火不也挺正常的么!
她正准备做饭,就被苏润栀拦住了。
“三姐,你先做碗面出来,我们端进去……”
“凭什么……好的,我这就做。”
苏润栀一说,三丫立刻就明白了,转身就去屋里拿了把挂面出来。
想了想,又煎了个鸡蛋。
等到面做好了,三丫端着碗,苏润栀则开始敲门。
“阿婆,三姐给……姑做了碗面,你开门吧!”
还真的是难以喊出口啊。
王氏原本沉浸在找回女儿的喜悦中,拉着那女子聊了许多。从小时候的事聊到她现在的遭遇,再聊到她要做主上门去帮助对方和离。
听到苏润栀敲门,这才想起来对方肯定饿了。
被打得这样惨,哪里有时间吃饭?
“哎,你看娘老糊涂了,只顾着高兴,却忘了这个。饿了吧?外面是你二弟的一双儿女,行三和行四,还有你三弟的娃……乖啊,来,我给你说……”
那女子也随着站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扭捏,任由王氏拉着手,只是王氏自己没看见罢了。
王氏兴冲冲地开了门,苏润栀看见她眼睛红肿,显是哭狠了,后面跟着那个传说中的姑姑。
哪怕是他先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依旧惊讶。
三丫也不例外,只因这人长得跟王氏确实太像了。
两人惊讶地互相看了一眼,又称呼了对方一声“姑”,然后,一个说要去看书,一个说要去做饭,都赶紧离开了。
王氏的眼里现在只有他们这个亲姑姑。
“吓了我一跳,这……跟三姐你也长得很像啊!”
“是啊,怎么会这样?难道她真的是我们的姑姑……”
苏润栀去了屋里跟苏润伟和张赞说这事,以免他俩一会儿搞出什么事让王氏不高兴,三丫则失魂落魄地开始做饭,一边做饭一边想那妇人的容貌。
实在是让人心惊。
到了吃饭时间,王氏见那妇人躺在床上慢慢睡着了,轻轻掩了门,笑着朝灶房走去。
“再想不到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也幸好我此番跟着你们一起来省里走这一趟,要不然啊……”
说着,王氏擦了擦眼角。
“大山二山,那就是你们的大姐。小羊小伟三丫,那是你们的大姑,一会儿她醒了你们可要乖乖叫人啊……”
王氏这是典型的寻亲后综合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哎,要不说小羊是咱家的福星呢!你说要是他不来这里参加院试,我如何能有机会跟着来,又怎么能找到你大姐!”
苏大山:……
三丫:……
饭后,王氏又去找了张母说话,话里话外都是感谢,又拉着苏大山苏二山帮着洗红苕切块上磨,说是感谢张母帮她找到了大闺女。
见状,三丫和苏润栀又坐到了一起,想了半日却一点法子都没有,最后只好默认了这个结果。
“不管是不是,阿婆说是那就是吧!”
“多一个人吃饭倒也没啥,我只怕她没安好心。再说了,阿婆刚刚可是讲得很清楚,她要打上门去让大姑跟……和离。到时候,说不定我们还要多出几个表哥表弟表姐表妹来。”
苏润栀:……
估计不大可能。
就算有,那也隔着太远了些!
古代最重血缘了,哪怕和离了,料想对方也不愿意把孩子给他们大姑带走的。
屋子内,一碗鸡蛋面下肚,大妮心安了不少。
只是,又开始快速地算计起来,毕竟,王氏不知道,她却是清楚得很,王氏这是认错人了。
她家原本是在离此一百多里的安心县,她七八岁那年,家里遭了大水,爹娘和哥哥全都淹死了,全家就剩了她一个。后来,被她婆婆许氏赶集的时候遇到,捡回家做了童养媳。
一分钱都没花,半路捡到的那种。
她十五那年,许氏便迫不及待地让她与她儿子段小虎圆了房。可惜,她肚子不争气,成婚五年一直无所出,无论是段氏还是许小虎便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直到第六年,她终于怀上了,接连生了一女一儿,日子才好过了些。可惜,段小虎却开始酗酒赌博,赢了就拿出去挥霍一空,输了就打她出气。
对此,许氏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管。
这样的日子她也忍了,毕竟她不像其他女人那样有个娘家,受了气可以有人撑腰,她只能靠自己。
而且就算跑出去又怎样,受苦的是她的儿子和女儿。
原本忍着忍着就能过下去了,哪知段小虎的弟弟段小狗根本娶不上媳妇,因为段家不但穷,段小虎还爱打骂婆娘,许氏也泼辣得很,村里人基本上都与之发生过冲突。
这样的人家,只要不傻,基本没有人愿意与之结亲。
一来二去,许氏便将注意打到了她头上,要她伺候许小狗,为其留后。
这让她觉得十分恶心,誓死不从。
反抗的后果自然不会好,不但段小虎打她,连段小狗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这不,前几天段小虎又输了,心情不好,段小狗便说这是她克的,说她是什么扫把星之类的。
段小虎听了,觉得自己输了原来是有原因的,按着她就往死里打,实在是打得比以往都狠,打得她受不了了,这才逃了出来。
她运气好,遇到了心善的张母,后面又遇到了丢了女儿的王氏,且她的小名也叫大妮,简直太巧了。
刚刚她想得很清楚,既然王氏认错人了,那她干脆将错就错,就在这个家生活下去算了。自己有手有脚,也不白吃,帮着做事就是了。
而且王氏也承诺了要打上门去让她和离,这样一来,说不定还可以把女儿梨花带走。
至于儿子石头,那是许氏心头的宝,想来是不会受苦的。
打定了主意,大妮便安心地睡了,她确实太累了,心力交瘁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