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与这些魔道交手的三清山弟子都有一个感觉,
这些人太擅长斗法了!
他们虽然也只是一境二境,但招招都很刁钻,法力极为浑厚,偏偏还出奇的谨慎,飞剑能攻能守,彼此之间的飞剑还能互以为援。
相比之下,自己这群人各自为战,要不是他们来来去去只有血光和飞剑这一招,而自己这群人有诸多妙法傍身,恐怕还会更加吃力。
不过要是让何四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他定要笑出声来。
正道是确确实实在修仙,求的是长生证道,求的是位列仙班。但自己这群人是在做什么?修魔!求的就是杀伐,求的是活命之机!
何四想着,今年自己才多少岁,二十五?二十八?他记不太清了,倒是现在他看起来有五十岁!
眼前这些正道,他们能有多少年寿元?八十年?一百年?还是,两百年?
而自己还有多少年活路?最多二十年!自己破境带来的寿元增长,还抵不上他损耗精血炼法带来的亏空。
眼前这群正道又有多少人能进三境?何四不知道。但何四记得师尊说过,他们进地穴的这批人里,但凡能有一两个进三境,都算是意外之喜了。
师尊说了,第一代就是这样,等血神教站稳跟脚后,再招的弟子就不用这样凄惨了,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看不到神教兴盛的那一天了。
这些正道,他们饮酒请宴时,自己在地穴里挣命,他们服丹炼器时,自己在地穴里挣命,他们游山玩水时,自己还在地穴里挣命。
地穴里死了多少人何四也不记得了,但那些人的骨血都被活下来的人瓜分,炼进了骨血丸里。
两百年的寿元缩短到这几十年里,同为三境之下,自己凭什么会输?
何四盯着那块山石后面,王二是跟着自己最久的,他一定会把那个人的头颅砍下来祭奠小弟。
山石后有人出来了。
所有人脸色都变化了,或惊或喜。
程心瞻安然无恙走了出来。
三清山的弟子们松了一口气。
而所有魔头都是满脸不可置信,他们都看到了程心瞻肩膀上的伤口,为什么他能不惧煞光?
程心瞻现身后,两眼快速扫过战场,现在场面上是领头人何四牵制住了萧妙语和余妙音,还有一个独臂魔头也是一人牵制住了祝兼容和徐济深两个人。
剩下的曾济年护着朱兼墨,以一敌二,黄妙罗、孙妙殊各自对上一个。
他心里马上有了判断,莫看何四一个人就牵制住了萧妙语和余妙音,但这是因为他疯魔的打法让两位道兄一时不适应,两位道兄都是人杰,此时只是在适应打法,并不落下风,稍过一会,就能扭转局势。
独臂魔头的飞剑也很凌厉,但也只能勉强牵制祝兼容和徐济深两位并不擅长斗法的道兄。
黄妙罗和孙妙殊已经从下风扭转到了上风。
朱兼墨受了伤,曾济年以一敌二,尚能维持。
看清了局势,他马上加入战局,去帮曾济年。
他一过来,就接过一个魔头,曾济年立刻就放开了手脚,专心对付一人,单是比拼飞剑,作为投剑山的嫡传,曾济年又何尝会畏惧魔教中人。
程心瞻对上的是朱兼墨原本的对手,一个一境的魔头,魔头看到程心瞻过来,心下立即就慌了三分——毕竟他已经连杀两人了。
程心瞻此刻满腔怒火,甩出六十九张火符,再张嘴一吐,心府里蕴藏的太阳丙火涌上十二重楼,往外倾泻。
以火符为骨,以丙火为肉,顷刻之间,程心瞻身前就出现一条三十丈长的火龙,而他心府里的丙火又沾染了龙威,此刻幻化的火龙纤毫毕现,头角分明,怒眼圆睁。
他练掐数个诀,口念:
“丙火阳精,点为南龙,去!”
“昂~”
火龙长吟一声,便扑向那个魔头。
龙威如岳如海,魔头终年在地底修行,又哪里见过这样的天威,此刻被火龙所摄,当即无对战之心,扭身就逃。
火龙动静太大,大家都留意到,见到那魔头逃跑,何四破口大骂,
“蠢货!”
他这一跑,几人之间互为引援的阵势就破掉了,本来就是借多年磨合的经验才能以少对多,现在已经损失了两人,再有一个落荒而逃,这样一来,他们优势就更少了。
那个魔头跑得再快,又哪里有符阵火龙来的迅疾,火龙撵上魔头,身子把魔头一裹,只是魔头身上的血光也不是凡物,此刻大放光芒,竟然能稍稍阻挡丙火,同时还能驾驭飞剑回头来刺程心瞻。
程心瞻不看疾驰而来的飞剑,变换手诀,加紧念头,嘴里急念,
“赤帝龙王,托身子孙,听吾号令,剪除妖氛,应!”
六十九张以龙章绘就的火符突然间大放光明,火符之阵如同锁链,猛的拉紧,瞬间就压碎了血光,紧紧勒住魔头。
“啊!”
凄厉的惨叫响起。
刺向程心瞻的飞剑当空掉落。
熊熊的丙火将魔头笼罩,每一张火符都闪烁着红光,像是烙铁一样,紧紧压进魔头的身体里。
大股白烟升起,魔头的惨嚎声逐渐变小。
此时,另外几人也已经适应了血神教的打法,逐渐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心瞻,这里!”
不远处,孙妙殊喊了一句。
程心瞻马上驾驭火龙飞过去,那个魔头被火龙松开,早已死的不能再死,浑身都是火符烙印,化成一个焦块跌落。
孙妙殊的对手有二境了,但看见同伴那样凄惨的死相也还是有些心惊,见火龙飞来,不想硬接,一剑逼退孙妙殊后就要撤走。
但此刻他要走,孙妙殊自然不同意,他施咒念道:
“太虚有灵,乾坤借法,摄!”
这个摄咒程心瞻最早是食气时在古藤街见人施展过,不过现在由紫烟山精通太虚法的真传施展起来自然大不一样。
那个逃跑的魔头发现自己在倒飞,仿佛是在往火龙嘴里送!
他绝望的大叫,控制飞剑去刺火龙,不过这符阵又哪里像他想的那么简单,飞剑刺过来,程心瞻变化手诀,符阵忽的又散开,等飞剑穿过了,又再次结合,一把就将魔头捆住。
另一边,黄妙罗一个巧劲,将白骨飞剑带飞出去,深深扎进山石里,与此同时,她几个踏步上前,贴近魔头。魔头化血囊为瘴毒,来罩女冠。
黄妙罗却是瞅准了这个难得的近身时机,隐藏了许久的手段终于用了出来,只见她左手一翻,变出一个茶壶,壶嘴上灵光一现,血瘴竟全被吸了进去,趁着魔头错愕,女冠踏着罡步,挺剑一刺,剑如迅电,刺进了魔头胸膛,再翻手一搅,也是剜出个大窟窿。
黄妙罗剑上养出了剑罡,比之魔剑上的煞光毫不逊色,瞬间就把魔头之生机断绝。
而曾济年本来就占据上风,飞剑之凌厉比上魔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前是还要帮着其他人,现在一对一稳扎稳打就把对手飞剑的回旋空间越逼越小,直到逼至魔头面前,一剑将其枭首。
祝兼容是不善斗法,但是徐济深却越战越勇,一身测算之法用在斗法上也别开生面,总是能判到飞剑落处,带着祝兼容提前躲避,随着躲避越发熟练,他也开始反击了,除了测算,他还修行落星之法。
徐济深往高空洒出一把星砂,注入法力,星砂便化作一个个巨石悬在天上,
“紫薇帝君,落子群星,降!”
巨石一个个落下,魔头飞身躲避,可巨石就好像能预判魔头的逃遁方向一样,总是能精准的落在魔头顶上。
魔头不得不用飞剑去攻巨石,可巨石如雨落下,魔头破石哪来得及,一连被巨石砸到地上,再砸成肉泥。
萧妙语和余妙音也逐渐开始发力,一个符书翻动,一个雷钟响震,可是何四在见到那个同伙因害怕火龙而脱离阵势的时候,他就看出了败相,一直留着力,眼见两人愈发压不住,同伴又逐一被杀,他便以飞剑惑敌,自己却逐渐远离战场,见同门全部死光,他看了一眼小弟的尸身,凄嚎一声,随即身化血光而走。
“不急追!”
萧妙语喊了一声。
这到底在人家山上,哪里有陷阱他们一无所知。
众人自然也明白,没有追过去,而是聚到了一起。
“妙缘怎么样?”
萧妙语看向祝兼容和程心瞻。
祝兼容摇摇头,没有说话,程心瞻也是沉默着。
“是我的错。”
萧妙语说。
他心中悔恨,那个魔头是佯攻余妙音,实际是趁人不备,偷袭王妙缘,但他当时没有看出来,没有拦下飞剑,也没有警示,自己这个队长眼光如此差,实在有愧。
“时也,命也。”
程心瞻重复了一遍王妙缘的话。纵观这场战局,自己这边其实是占优的,只有初交手一那段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曾想到魔教竟也修行如此精妙的飞剑之术,飞剑品阶也丝毫不差。王妙缘就是在这一段极短的时间内丧命的,被飞剑煞光搅到,还偏偏未曾开辟心府,不然当场救下来的可能性都很大。
“现在怎么办?”
有人问。
萧妙语则道:“先把兼墨送回大营,济年,你跑一趟吧,我们在这等你,把魔头的打法跟还没出发的同门说一说,我们等你回来,然后继续往上勘探。”
“心瞻,你觉得如何?”
萧妙语说完后,又问了一遍程心瞻。
方才程心瞻的表现让所有人都开了眼,要不是他们知情,不然谁也不会认为这只是一个一境的人,他对战场的适应更是比所有人的快。
难怪掌教对他那么上心。
程心瞻点点头,这个安排很妥当。
于是曾济年带着朱兼墨先行下山,另外几个则就地隐匿身迹,恢复法力的同时回想方才的战斗,体悟自己的不足。
程心瞻则是把几个魔头的尸首一一焚毁——毕竟是修血魔的,别憋出个假死的招来。
几个尸首全部焚烧干净,他又把跌落的白骨飞剑全部拾起来,仔细的看。
骨剑如玉,剑上泛着煞光,确实算是好料子,只是这是别人的骨,祭炼起来并不方便,他全部递给了萧妙语,这也算作战功,等回宗后再统一算吧。
而黄妙罗也在做同样的事,以茶壶样式的宝物收拢血囊。
不多时,站在高处的等哥儿叫了两声,随后便看见曾济年和冯济虎回来了。
冯济虎没有主动提及王妙缘的事,大家便知道,妙缘是真没了。
曾济年说,
“回到大营后才知道,各路人手损失都不小,我们一伤一亡竟然是损失最小的了,五台山的道友,有一个七人队,竟然全军覆没了。
“各家领头的人物现在吵翻了天,都在查这个血神教的底,他们认为这些魔头的秘宝血珠飞剑是极为高明的炼宝之法,虽然血腥污秽,但也不是寻常魔教能琢磨出来的,还有就是他们擅长驾驭飞剑,这也不是一般魔教会去上手的东西,所以长辈们猜测是正道的哪个大能叛魔了。”
听到这句话,大家显然很意外,程心瞻也有些难以置信,正道叛魔?
“并且,提到飞剑,大家第一个怀疑峨眉,但最奇怪的是,以峨眉上下的脾气,要是被污蔑了,定然是要闹翻天的,但这次,他们虽然也否认,但气势却很弱,而且这次剿魔,峨眉是第一个来的,又是简道长那样的大人物坐镇,所以现在大营里的气氛很怪。”
曾济年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另一个消息则是指明了一群人接下来的路,
“山主说,我们上山的同时往北走,那边的压力很大。”
众人自然没什么意见。
一行人往北边走去,这山上没有植被,只有石头和雪,所以风格外大,呜呜的叫着。
因为死了人,所有人兴致都不高,互相没有话,只是沉默的搜寻着魔头的踪迹,虽然心中的除魔之念更强了,但脸上却也没了之前那种昂扬与兴奋,只有内敛与坚毅。
程心瞻尤其如此,当时在南疆战场上,他更多时候是个看客,看着苗疆旁门与南荒魔门斗得轰轰烈烈,他在热闹的七里河坊里待着的时间远远比在前线多。
即便是在前线上,也是在最低阶的战场,往往是伤的多,死的少,伤者养上个十来天,又是生龙活虎一条汉子。
他看到的最大的伤亡就是他进烂桃山那次。
但是在这里,只是刚上山,他就失去了妙缘道兄,他曾和自己饮酒赏月,曾坐而论道,一起下明皇陵,一道上白玉京,他本有大好前程,但在这里,就这么轻易被一个魔头戳死了。
这让他突然明白了,斩妖除魔不是少年侠客口头上的一件美事,而是你死我活的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