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在干什么?”
青年露出一个错愕的表情,一瞬之后,又用愤怒取代了它……恼怒的按动了一下那块水晶,于是那些混乱的战场的噪音便从水晶之中迸发了出来,他压抑住心中的怒火,重新下达了一次指令:“攻击他们的法师,那些闪电是无法破坏你们的法术屏障的!你们……”
脑中一阵眩晕截断了他的声音,青年猛地向后退了两步……试图稳定住自己的身体,但是他失败了——周围的一切光影都在不住的转动,扭曲,混杂着诡异的青绿紫红各色的光泽,然后一股腥哄哄热乎乎的东西从鼻腔里缓缓流淌,他揉了揉眼睛,但收回手时便注意到那硝制精美的手套上面殷红一片,某些液体正从眼角不住的流淌下来!
声音在下一刻被一个魔法手势关闭了。事实上这个时候,那硕大的水晶上已经绽开了一道道树枝一般蔓延的痕迹。甚至舱室之中,那些漂亮的家具都已经开始歪斜。
“该死的,这究竟是什么?”康斯恩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声音已经无法保持一贯的优雅从容……
“是声音!所有的狮鹫骑士在周围施展静音结界!”魔法的光泽在身体周围不住的闪烁,老法师微微弯下了腰,但不过是微微一顿之间,他似乎就找到了其中的关键……于是下一刻,苍老的声音被幻音术传递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思维很迅捷,指令很正确……可是这个指令并没有被很好的执行……
狮鹫的骚乱眨眼间已经开始扩展到了几百尺的高空,那些身处最高空的狮鹫们还算是幸运的,在骑士们的努力驾驱之下,它们还能够保持比较平稳的飞行姿态,可是距离挽回局势,还是差了太多的时机——这些猛兽翻飞着,嘶吼着,绝不再向下靠近哪怕一分的距离!
而且这样的幸运者实际上只占了一百头狮鹫总数的几分之一——大部分的狮鹫仍旧像是没头的苍蝇一般乱闯,它们晃动着巨大的头颅,应该是在不住的惨叫……而降低的高度却给敌人那种可怕而阴损的捕网提供了机会……无数重黑影在城市的上空炸开,四处乱撞的狮鹫们一瞬间已经有至少四分之一成为了那些带着剧毒的网子的牺牲品,即使那些身手高明的骑士们已经警惕的先行离开鞍桥,但仍旧有一些人被那可怕的,带有剧毒网子笼罩了起来!
“是声音,一种一般人无法听到,特别尖利的声音……狮鹫的耳朵比人类灵的多,他们能听到人听不到的声音……那些家伙就是利用了这个弱点!”老法师银白的眉头皱起,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出了一个令提问者一时无法理解的答案。
不过后者也没有兴趣去理解什么了。稍微犹豫了一下,康斯恩斯还是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命令所有飞空艇,收容丧失坐骑的骑士!发动静音结界……撤退,全体离开这里!剩余的事情,交给兽人攻城部队……!”
显然,此时敌人的攻击不仅带着一种意想不到的狡诈,而且准确的打中了狮鹫骑士一直没有防护过的软肋,事实上从这支军队建成的近千年来开始,就从来没有人想到从这个方向上对于这种猛兽发动攻击……所以康斯恩斯谨慎的选择了最保守的战术——在面对着未知的力量时,保守一些的方式或许并非最佳,却是最容易应付险境的方法。
没有关系。
康斯恩斯咬了咬牙,在心中暗自勉励自己——还没有失败……空中部队遭受了损失,但也赢得了时间,冲锋的兽人们距离城墙已经只剩下一千尺的距离了,这些经过正规训练的士兵们推着巨大的攻城梯,沉重的木头和包裹着的铁块在魔法的力量作用之下,轻盈的浮在空中,几十个健壮的野猪人便将他们推拉的快逾奔马,闪耀着寒光的铁制勾牙已经准备完备,只要一个爆发力的牵引,他们就可以在浑浊的护城河上建起几道宽阔的浮桥,就可以将那几十尺高的城墙变成倾斜的通途!
而城墙上,没有防备。
命令声戛然而止。
飞空艇的舱室剧烈的摇摆起来!就像是撞上了一道涡流的小船,整个飞空艇的舱室向前大幅度的倾斜了一下……继而又被猛地抛回来!舱室坚硬的橡木结构发出恐怖的吱嘎鸣响,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被这个力量完全扭断……几件细小而精致的摆件失去了重量一样的在空中飞舞,然后在晃动结束时,霹雳啪啦的光滑的橡木护板上装的粉身碎骨,飞舞的碎片和闪烁的魔法灯光一时间竟然让舱室中充满了一种梦幻的效果。
但对于房间中的人来说,这绝没有看上去那样美好——
一道细微的光泽在老法师身上爆开,帮助他稳定住身体,另外的一道光泽则瞬间弹开了他身边的所有东西……但房间里其他的两人却没有如此幸运,没有固定的桌椅,书架上那些装饰精美的书籍,以及魔法灯的吊饰还有其他有用没用的东西在这一刻都成了可怕的凶器,翻覆的地面则是帮凶——中年人刚刚抓住了一只固定在地面上的装饰柱,便被飞起的一团金色撞中了后腰。而白衣的青年人则一头撞进了从书架上倒下来的几百本书籍,卷轴和地图之中。
“风暴乱流!”中年人在大吼着,他显然将飞空艇和海船混淆在了一起。
康斯恩斯一把抓住身边的书架,勉强的稳定住自己的身体,心中却几乎将所有的神祗都诅咒了一遍……他心中非常清楚,这艘飞船是不可能的如同时狮鹫一般遇上那些可恶的绕流的——飞空艇的周围密布着的结界不仅可以无时无刻不在稳定着空气的流动,即使钻进了暴风圈中,在魔晶存储的能量耗尽之前,它的飞行稳定性也不会受到特别的影响。
那么到底是什么?
灰头土脸的从一片狼藉之中站起身,青年的眼睛望向那硕大的水晶——画面开始向后退缩,露出整个要塞的情景……天空中那绽放的明亮的闪电已经开始逐渐稀薄,但并非停滞,而是逐渐规则地聚拢在四个特殊的方向,那闪动的光影像是四柄拔地而起,刺破了黑暗的天幕的光之长矛。他们扎根于那厚重的城墙之中,刚刚显露出的某些深陷的凹洞,魔法的力量磅礴汹涌,即使是没有加持任何的预言法术的人,也可以看到那开始向着整个城市蔓延开去的魔力波动的纹路。
“上升!命令所有飞空艇,放弃一切可用的装甲,保证所有升力!不计一切代价上升!”白衣的老法师发出了第二个命令。
康斯恩斯狠狠地盯住那白色的身影,他知道对方一定早就已经看出了那些敌人可能使用的某些手段,却并没有给予自己警告——或者说,这个老人刚刚出现的目的就是来警告自己的,不过因为那些该死的属于大法师的矜持和习惯而耽误了宝贵的时机。
而现在发出的命令似乎都是徒劳的了——除了远在高空的这一艘,所有的飞空艇似乎都已丧失了最佳的撤离的机会……天空之中那刚刚让狮鹫们疯狂的,无形的力量似乎转向了他们……也有可能是另外的一种?
总之,那就是一个庞然无形的怪兽,它张开无数看不见的巨手,压迫着那些惊慌失措的骑士,和魔法制造的庞然大物向下缓缓坠落。狮鹫在空中猛烈的扑闪着翅膀,飞空艇下,用于辅助升空的魔法帆柱膨胀成为鼓满的弧形,乘员们在疯狂的将各种沉重的物件扔下去,但那巨大的力量依旧让他们无助的向下……向下,那力量是如此之大,能够承载至少一个中队齐装满员士兵的,巨大的气囊已经开始被压制的微微的变形,变形的甲片刺破了下方本应被他们保护的气囊,于是充满了热气的皮球就像仿佛摆放了几天的蛋糕那样干瘪下去。让坠落的速度更加快了几分!
“这是什么该死的法术!”康斯恩斯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间他简直在怀疑面前那价值不菲的监视水晶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愚蠢的故障……“那群白痴到底在干什么?预留的反重力术呢?维系脱离飞行的浮空之力呢?怎么还不用出来!反制法术,解除法术啊,那些该死的法师,究竟是在干什么,在干什么!”
但愤怒是解决不了任何的事情的,一艘飞空艇撞上了地面,扬起浓重的烟尘,那巨大的声响,就连远在高空,没有任何传音法术辅助的飞空艇之中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然后是第二艘,第三艘……空中拼命挣扎的狮鹫也在向下坠落。而在地面上迎接他们的,是坚实的灰色地表,带着剧毒与锋锐刀片的捕网,还有那些为了杀戮而制造出来,以石头和钢铁构成躯体的构装魔像!
“卡利斯特大师,请你立刻支援战场!解除掉这个该死的魔法!”
康斯恩斯的脑海中已经是一片混乱了。但他不愿意就这样失败——投注了几乎是数倍于敌人的优势兵力以及强悍的武器,却在最终取得一个损失惨重的胜利……那根本就不是胜利,而是没有人愿意接受的莫名其妙的失败!所以尽管知道这个时候即使解除掉那个法阵可能也已经于事无补,但他仍然发布出一个命令……不,请求。
十五艘飞空艇已经彻底的完了……气囊破裂,龙骨扭曲,撞上地面的几艘,甚至有三分之一化为了碎片……即使是最好的工匠和炼金术师合作,没有几个十日的时间也别想让他们重新具备飞行的能力,狮鹫骑士能够获救的不到一半,但他们此刻已经扔掉了铠甲,扔掉了武器,虽然这些精锐中的精锐仍旧具有六层以上的战力,但那些地面上开始一个个张开的出口,涌出的全副武装的人流,似乎正在告诉青年的指挥者,寡不敌众……
现在战斗的局势已经不再是指挥调度方面的技巧能够左右的……如果说还有谁可以挽救局面的话,那么一位大法师,一个传奇的巫妖无疑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敌人并没有决定性的武器,只要能够破除掉那个莫名其妙的拉住飞空艇的魔法,那么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然而事与愿违的,老法师不但没有执行他的命令,反而将事态给向着相反的方向推了过去……“兽人部队立刻停止前进!撤离这里!放弃掉沉重的攻城器械!以保存战斗力为第一优先!”他命令道。声音之中带着不可违逆的冷酷。
“卡利斯特·萨坦伯!你这是什么意思!”
沮丧的情绪一瞬间全部化为了愤怒,青年的指挥官瞪着那个老者的脸,此时他再也无法维系住他的优雅,声音简直已经是在暴跳,在哀号!这是背叛,是赤裸裸的背叛行径!我才是这场战斗的指挥官,你有什么资格来决定我的失败?怒火焚烧着青年的脑浆,将所有的理智赶出去,直到其中只剩下这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沸腾的血液驱使他冲上两步,似乎准备去扯住对方那洁白的须髯和领口,不过,一层无形的壁障在下一瞬拦住了他的身体。
“放弃吧,这里是个陷阱,而你已经踏进去了,如果舍不得泥沼中的钱袋,那么恐怕连性命也会离你而去……”老法师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的眼睛,瞳孔深处跳动的两团针尖般的橘红,瞬间仿佛刺入了他的心底:“损失已经无可避免,那么没有理由让那些忠勇的士兵们赔上自己的性命。”
白光在老法师的身体上荡漾开来,然后下一瞬,他消失在虚空中。
“这个装腔作势的老混蛋!懦夫!”年轻的指挥官咬紧了牙齿,过分的力量让他的嘴角也沁出了一丝血痕,不过拜那一双灵魂之火所赐,他的头脑确实清明了一点儿。“……他们在城墙之中装备了一种特殊的武器,并不复杂,但借助了某种炼金药剂的力量,对于骑兵和密集步兵具有相当的威力……”
投诚过来的密探头子刚刚的报告在他凌乱的思绪中被捕捉出来,“巴金斯!”他吼叫道:“那种被他们埋伏在城墙之中的武器,有多大的威力?”
“武器……什么……嗯,那是一种可以将石球抛射出去的管子……它们……”
解说并没有完成。
因为那被解说的对象看来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显露出自己的峥嵘了——
“轰!轰!”
闷雷一般的轰响震撼着整个城市的周围,连远在千尺高空的飞空艇也在这巨大的声浪之中颤抖不休……高大的坚城矗立在地平线的边缘,就像匍匐着的巨大猛兽,而这孤独的巨兽,此刻正发出愤怒的咆哮!
夜空被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火球点亮了,火球从城墙之上张开的无数的开口中喷发,在空中画出一条拖曳着光带的抛物线,沿着美妙的轨迹抵达终点,于是那正在降低自己冲锋速度的,试图停滞的兽人军阵中,便迸发出了无数的人声凄惨!碎石和人体猛的飞入空中,向突来的雷雨一样急速扩散。
兽人的军阵惊慌失措的蠕动起来,灿烂的火光在他们的中间迸发开,他们不是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窘境,在那遥远的西北边陲,康纳利维斯家的魔法师集群也曾经让那些恐怖的火球和冰风从天而降,夺走他们身边同袍的生命……但是,那些魔法和现在的境况又有所不同,一连串的爆鸣声简直像是无止无歇一般,残肢在他们的头顶飞扬,血水淋漓的仿佛一场暴雨,而最终要的,是刚刚被发布的命令让他们失去了冲锋的锐气!
他们想要逃跑,可身边的同胞们却又阻止了他们的退路!
火焰和带着高速冲来,发出可怕啸叫的物体就像是冰雹一样不断的洒在他们的头顶,各种兽人的垂死的咆哮声连成恐怖的吼叫,黄昏刚刚过去的薄夜之中,连成一片的哀鸣,远比任何的鬼魂的哭号,都有震慑人类的心灵。
紧紧地抓住那已经破裂的水晶,康斯恩斯完全没有注意到几条锋棱已经划开他的手套,刺破他的手掌。
年轻的家族长子心头已经是一片冰凉,他明白老法师所说的没有错,自己已经一脚踩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并非是特别针对他这一次的进攻而设计,但很显然那就是那个可怕的人用来对付这样一头撞进来的敌人的……他的眼前一瞬间不由得闪过那张苍白,平凡,从容而危险地面孔,对方似乎正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露出那种令人厌恶而又可怕的微笑。
这个联想让他不住的微微颤抖,就像是一条毒蛇爬进了后颈,滑腻,冰冷,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