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郑昌呆了许久,不知被身后的谁一推便跪跌在地上,那个狼狈的劲儿与先前的嚣张是大相径庭。这时的郑昌才回过神来,可惜他本人已经以低人一等的态度跪倒淳歌脚下,受的是他这二十几年来从未受过的屈辱。恨意毫无理由的增长,一时间竟盖过了他的惧意,让他重新起身,直视淳歌。
“怎么,郑大公子颇有怨言啊。”淳歌甩甩左手,用右手抚上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道。
“官淳”郑昌眼中烧着怒火正打算怒喝着,但却被一声熟悉的叫唤声打断。
“昌儿,退下。”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收到消息的郑昌的爹,郑世安,官居正五品,整整比淳歌大出两个官位。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郑世安身上,没人瞧见淳歌暗中露出那个自嘲的笑容,也许是那笑闪过的太快了,但那一刻的苦涩却是真真实实漫过了淳歌的心。像郑昌这样的孩子,无论闯了什么祸都会有他们的父母第一时间跳出来为他们解决,而这种寻常人家的幸福却是淳歌做梦都不曾体会过的。
“郑通判”淳歌很有礼貌地作揖,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空气一样。
淳歌说的郑通判就是郑昌的爹郑世安,这人年约四十五,也是个可圈可点的官员,在柳护城任通判一职直属杭城知府手下,也就是淳歌大伯的前手下。
“官军谋”淳歌称呼郑世安为通判是他的官称,所以他也得唤淳歌官称。
官员之间互叫官称是有苏的一大特色,就像林洎的爹,大伙都会尊称一句林丞相,后因图个方便便称林相,所以说刚见面的官员大都以官称相称,一来把自己显得不卑不亢,二来也是对对方的的尊敬。
“下官未经通告便到了柳护城,还望大人恕罪。”有苏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有官职在身的官员,若是因公事道另一官员的地界上,必须要提前打招呼,以示友好。因此淳歌也算是突然到访,虽然为的是私事儿,但毕竟要从人家地盘上挖人,总要先打个招呼的。
“子谨,老夫可以这样叫你吗?”那郑世安身着便衣,还真像是个年老的儒生,他见淳歌不反对他的提议,这才接着说道:“子谨这话说的生疏,老夫是官大人的老部下了,你到了这儿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
“爹,你干嘛呢。”一旁的郑昌早就傻眼了,他这个疼他入骨的亲爹,今天怎么不帮他了。
郑昌这般想法十分正常,他是家中独子,自是万般宠爱集于一身。况且在郑昌出世后郑世安仕途大顺,故而这位通判很是疼爱这个儿子,这也就是郑通判在民间颇有清名,却养出一个略有些骄纵忘形儿子的原因。
见那郑世安一个转身便对着郑昌骂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赶紧回家反省反省。”众人只见他们的父母官破天荒的训斥了儿子,又表演了一出川剧大戏,一脸和蔼朝着淳歌说道:“子谨初到柳护城,便让老夫做东,到老夫那吃上一顿?”
“乐意之至。”淳歌是典型的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老大人这般放低姿态,他还能拒绝吗,倘使他今日说出一个不字,明日那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名声定会扣到他的脑门上。
“子谨这边请。”只见这郑大人瞬间变成一顶两人小轿,示意淳歌坐上去。
“大人请先行,下官与这些朋友说几句便走。”淳歌朝着郑世安又作一揖。
郑世安倒是没多说什么,回以一礼后便率先上轿了。而淳歌也与林成业等人寒暄了几句他日再聚等等,也坐上轿子,随郑世安而去。
淳歌等人走远后,曲风咂咂嘴说道:“官兄也是小气,怎么不请咱们也去通判大人家吃吃。”
“吃。”林成业没什么好气地说道:“通判大人家的饭可没那么好吃的,官兄是给咱们善后去了。”
大伙一听更是不好意思了,是他们硬拉着淳歌在这春游,结果摊上这事儿,还要人淳歌给他们去擦屁股,真是什么心情都没了。最后一群人兴致缺失的说了几句,便也各自散去了。
林成业那边刚散伙,淳歌这边是才开席,席上人也不多,就是郑家父子和淳歌三人。
“子谨啊,老夫在这儿为这个不懂事儿的儿子,给你赔罪了。”说罢郑世安便端起桌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下官与公子的玩笑开得委实有些大了,下官也自罚一杯,望大人见谅。”淳歌这番的顺杆爬倒不是怕了郑世安,而是为那林成业一帮人撇清关系,好让郑昌日后不能找他们麻烦。
淳歌的上道使得这位通判大人更加的不好意思,其实这人也是个老好人,就是太宠他儿子了。若是他儿子惹上一般人,那他还能和人商量自行处理,可惜这回碰上的是淳歌,他也只能陪着老脸。没想到这位素未蒙面的官淳歌真的给他面子,这让他心中深为羞愧,只得拉拉郑昌的衣角,指望着他儿子给淳歌陪个不是。
郑昌这会子还沉浸在在他爹不护短的惊讶中,有感受到了他爹的催促更是气愤,可当着他爹的面又不好多说,只得恶狠狠得瞪了淳歌一眼,起身进了里间。
淳歌的脸上还残留着郑昌走时扬起的袖风,不禁眉头一皱手中的动作一顿。
瞧着淳歌的异样,郑世安赶紧是陪笑道:“这孩子还小不懂事,子谨你没跟他一般见识。”这话一说完,郑世安就想扇自己一巴掌,郑昌都二十好几了,他还在年仅十五的淳歌面前说他儿子小,这不是寒颤人家淳歌嘛。
“无妨的。”淳歌眼看着郑世安又要说些有的没的,便淡淡开口阻止道。
唉这顿饭注定是吃的没什么味道了,但淳歌却仍旧是耐着性子,同这位老大人说笑地吃着。也就是一刻钟左右,终于是吃完了,淳歌没啥事儿也不想再待下去,便要告辞,郑世安更没什么理由留着淳歌只得答应。可淳歌在临走前要求郑世安再见郑昌一面,倒将郑世安吓得不轻,但转念一想淳歌又不是什么妖怪,便也应允了。
这不淳歌便来到了这位官家子弟的房门前,老老实实地敲门:“咚咚”
“本公子说了不见人,滚。”门内传来郑昌的怒吼声,这样听着这人的气还是没消呢。
“开门,让本官进去。”淳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遭这个罪,只怪自己嘴贱,怎么就提了这事儿。
房内的郑昌这辈子都忘不了淳歌的声音,自是一听便知道是谁,当场就从床上跃起,几个箭步就开了门。淳歌见门开了,也不多说在郑昌的冒火的眼神中自个走进去,找了个坐。
“喂,你给本公子出去。”郑昌的房间,淳歌这般自如的行动,自是将郑昌的怒火更提一个高度。
面对火星四溢的郑公子,淳歌挑眉冷淡地说道:“我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你爹不声不响地死在任上。”
淳歌这话犹如冷水倾盆而下,顿时便浇醒了郑昌,他终于知道了他却是不如官淳歌多矣。人家淳歌弄死他爹是靠自己,而他作弄别人还是靠的他爹,这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这就好像淳歌是经验十足的老木匠,而他郑昌还是个刚入门的小菜鸟,根本就比不得的。再说他已经从嫉妒中苏醒自是了解到淳歌背后所代表的力量,压根就不是他这种小门小户可以惹得起的。
“对,对不起。”正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郑大公子杠上气场彪悍的淳歌,也就只有默默受伤的份了。
“哼”淳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会子知道害怕了,早前干嘛去了?”
郑昌一听是一股冷意自天灵盖顺流而下,竟是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一个劲儿的低头,右手还微微有些颤抖。
瞅着郑昌这幅还不算太怂的模样淳歌却语重心长地说起话来:“你也是这届的举子,将来总是会为官的,莫不成还要一直给你爹惹祸,让你爹一把年纪专门给你收拾残局,那你可就早该死了。”只听见淳歌的话越发严肃,人也越发有气势地说道:“你还年轻,将来的官位只会比你爹大不会比你爹小的,到了那时你爹还能庇护你?没被你闹个晚节不保就谢天谢地了。”
郑昌没想到淳歌会和他说这样掏心掏肺的话,从来也没有人这样真诚的教训他,他一下子没忍住,眼眶就红了。
淳歌觉着这人是真的知道了这些利害关系,也不想多留,便在郑昌自我反省的时候起身出去。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淳歌的身后响起了郑昌哽咽的问话。
淳歌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带着心中的酸意说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便不做停留,快步走了。
在淳歌离开后郑世安走进郑昌的房间,抚着他那儿子低着的脑袋,显然他是将淳歌说的话都听了个遍,此时无声胜有声,或许说的就是这种氛围。
忽然间郑昌猛地抬起了头,暗叫了一声:不好。等郑世安反应过来,他儿子已是狂奔了出去,嘴里还叨叨着什么糟了,完蛋了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