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天气转热,南方倒有闷湿的预兆,好在天公送雨,也是送来了一道凉爽。淳歌一行人到达青山村的时候,雨也停了几日不见的阳光普照在大地上,分外的温暖。
“这里是大人的故居?”拂儿看着前面一片杂草茫茫,实在不敢相信,他们家大人会住在这个地方,或者说,这个地方连鸟都没有一只,会有人吗?
“我想我很难会记错。”淳歌没有什么大的表情波动,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哦”拂儿见淳歌没有什么回答的兴趣只得怏怏地闭上了嘴,与周路一同查看四周。
“公子,你先到马车里休息休息,等我们把帐篷搭好你再出来。”阿奴看着疲惫的淳歌,伸手扶住了淳歌单薄的身体,柔声说道。
“不必了,你们先搭着,我到四周去看看。”说罢淳歌便推开了阿奴的手,径自朝着熟悉又陌生的方向走去。
“我跟着公子,这里就交给你了。”眼见淳歌就要消失在一个拐角的地方,阿奴赶忙吩咐十三一句,随后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十三等人看着淳歌的背影,心中颇为担忧,自从他们离开官家的军营,淳歌就没有真正的笑过,虽然他还是一样的风度,但始终少了一份东西,十三他们都是知道的,如今他们也不敢冒然地去打扰,唯恐使淳歌受惊,于是乎他们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淳歌的性子越变越冷。
不管十三他们有多么担忧。淳歌这时是没有关注的,这是他在那次变故后第一次回到青山村的遗址。青山村自从那年被淳歌一把火给烧了后,就没有重建过,故而淳歌现在看见的就是一片废墟。还是长满了杂草的大废墟。
那块石头,淳歌记得。那是淳歌在当村中的孩子王时,坐的宝座,那磨损的特殊痕迹是几个小孩子忙活了整整一个月才留下来的,可谓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淳歌时隔八年再度坐回这‘位置’,心中只觉得那时天真的可笑。嘴上也满出了些许的笑意。
石头斜对面的那棵树,淳歌也是认识的。他们青山的孩子,总喜欢在这棵树上记录身高。淳歌也曾在这树上划下过属于他的高度。淳歌离开石头又走到树旁,蹲下身子,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身高,这还是当年淳歌的阿爹帮着刻下的呢。可一转眼,树还在人却都不在了,所谓的物是人非也莫不如此吧。
淳歌不曾想过,离开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回来了。原来青山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甚至那化为灰烬的村落,也能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我曾发过誓,若是不报仇便不回青山,如今誓言破了,我没有报仇却厚着脸皮回来了。不知李婶看见了会不会笑话我。”淳歌似是回想起当年他在市集买菜那会儿,李婶总是变着法的照顾自己,又因为顾虑到自己小小的自尊,于是便常常与他开些没有营养的玩笑。当时淳歌只觉得寻常,此时一回想,却是恍如隔世。
“哗哗,哗哗”
风吹动树叶,划出自己的韵律,竟显得格外好听,淳歌闭起眼睛。享受着故乡的味道,有回忆也有恨意,他的心似乎没有从前来得沉重了,也许是季乾的死造成的吧。
在季乾死的那一天,淳歌想明白了一些东西。有些事儿人们不愿去做。可必须做,而有一些事儿,人们想去做,可又因为种种的原因,不得不被动放弃。有些人放弃了很多,就像季乾,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值得的回报,有些人得到了很多,却从未放弃任何不愿放手的东西。这个世间本就不公平,他却天真的想要报仇,想用自己失去的,换一些得到来安慰自己,最终却还是失去了,所以他看淡了。仇来仇往哪处是个源头,恨来恨去怎的画出红袖,放下方可自在,正是这个理。
“阿奴”淳歌是知道的,阿奴绝不会放任他一个人来往,必会在暗中保护。他从前只觉得阿奴这样做,带着浓重的监视之意,可如今想来这何尝不是阿奴对自己的一番好意呢。
“公子”阿奴很快从暗中走出,他以为淳歌又要恼火自己了,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只是脸上还是一副木板的样子。
“回去吧。”谁知阿奴的猜想错了,淳歌只是说了一声,便自己走向前了。
阿奴愣了好久都不曾回过神来,淳歌叫出自己,然后说回去,这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淳歌是允许自己明着跟在身旁了?阿奴私心想着,淳歌也没给他脸色看,这不正是允许自己的出现嘛。就这样想着,阿奴这张木头脸,也咧出了一条缝隙,大有屁颠屁颠地跟上去的意思。
其实淳歌怀念的地方离十三他们所在的帐篷处很近,故而一转眼淳歌与阿奴便回来了,十三他们也不负众望地搭好了帐篷,拂儿与周路也找来了吃食,他们一行人正等着淳歌回来开伙呢。
“大人回来。”十三他们一边说着,一边给淳歌与阿奴腾出了两个位置。
“嗯。”淳歌轻轻地应了一句,在不远处看见了季乾的棺椁放得好好的,便噙着笑意坐了下来。
“大人终于是笑了。”瞧着淳歌的笑脸不想先前那样凄凉,阿九终于是敢开口说话了。自打淳歌心情不好,阿九这个嘴欠的就不怎么开口了,原因很简单,十三他们害怕阿九不知深浅说了些不好的,才给阿九下了禁口令。
“倒是把你憋得慌。”淳歌接过拂儿给的热汤,笑着调侃道。
“大人变了。”阿九望着从没见过的淳歌的笑脸,呆呆地说道。
“哦,我怎么变了?”淳歌喝了口热汤暖了暖身子,这才问道。
“以前大人给人的感觉虽是平易近人的,但总觉得像隔了一层纱,这层纱的背后,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大人。可现在的大人,好像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少了一些原来有的东西。”阿九挠了自己的脑袋很久,才断断续续说出了个感想,而十三他们大抵都是赞同的。
“以前的大人,是让我们信服,如今的大人,有一种安心的力量。”还是拂儿作为一个姑娘家的嗅觉比较敏锐。
“这些话倒是顺耳,多谢你们的谬赞了。”淳歌放下了手中的碗,起身朝着阿奴他们作了揖,说道:“这些日子,全赖你们相助,朝中的奖赏是一回事儿,我的感激是另一回事儿,真真是多谢了。”
“大人”阿奴等人也没有坐着,一同随着淳歌站了起来回了一礼,自是万万不敢当的样子。
“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虚礼,我感激你们,你们尽管受着就行了。”淳歌再度坐下,却已是正襟危坐,因为他们在方才站起的时候发现了有别人在附近。
不久绕出去的十三便逮着一个人,往淳歌前头一扔,那人抬起头来,竟也是淳歌的旧相识,莫说淳歌被惊到了,就连那人也是一副见鬼的样子。
“你,你就是,官淳歌?”那人简直想刺瞎自己的眼睛,他便是季乾的好弟兄,小旗子。他见过化名为秋歌的淳歌,再加上淳歌的样子着实是有特点,这让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会儿他才算是明白了,他们老大季乾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败在官淳歌的手里。
“放开他。”淳歌走进十三,盯着惊讶不已的小旗子,说道:“跟我来。”
小旗子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道,竟然跟着淳歌走了,直到淳歌带他到了不远处的季乾的棺椁旁,他才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怎么就没有出息,被官淳歌给支配了。
“季乾的棺椁。”淳歌静静地望着棺椁,仿佛他可以透过棺椁看见里头那个人一样。
“我大哥是怎么死的?”小旗子心中伤悲,抱着季乾的棺椁,季乾骗过了茂城的是所有人,来了招偷龙转凤,硬是将李沫给留下了,等到大家伙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已经传来季乾投降的消息了。可是当小旗子找过去的时候,季乾却死了,小旗子只得跟着淳歌回青山,想寻个时机,弄清他大哥的死因。
“我杀的。”淳歌这话回得淡然,就好像只是在说方才吃过饭一样,不过淳歌的神色却比他的话,迟疑了一小会儿。
“你杀的”小旗子麻木地重复了一句,随即便大吼道:“你杀的。”他拎起淳歌的衣领子,哽咽说道:“我早该想到的,能让他那样的妥协,世间除了你还能有谁,可是,可是你怎么能杀了他。”小旗子放开了淳歌,滑落到了地上,紧紧靠着季乾的棺椁,泪再也停不住。他只要想起自己当初还撮合过季乾与秋歌,他就恨不得那根绳子吊死。
“我,不后悔杀了他。”淳歌转过脸去,不再看着小旗子,眼角也微微有些酸涩。
小旗子本就恨极了淳歌,哪知淳歌还会这样说,顿时他连吃人的心都有了。
“官淳歌,你还有没有良心,他几次三番的救你,甚至差点和方宗祎去拼命,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小旗子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道:“你就是仗着那个笨蛋,喜欢你,你利用他,利用完了就杀了他,你知不知道那个笨蛋有多爱你,他甚至愿意为了你,拱手献出茂城,献出他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