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鹏也不知道老师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风尘仆仆地从重庆赶回上海,刚一回沪,还没来得及回自己的寓所,坐下歇一歇,喝口茶,就马不停蹄地来博仁诊所找他,说是有要事相谈,以前若是有要事相谈,赵锦文会事先给他打电话,叫他过去谈,这才是正常的流程,上司召见下属,自然是下属去见上司,很少有上司亲自登门邀请下属前去谈话。
赵锦文今天的反常举动让凌云鹏有些纳闷,看来赵锦文想要跟他所谈之事并不打算现在就让诊所里的人知道,他是想要避开诊所里的人,这说明所谈之事很重要,也很机密,那赵锦文到底是要跟他谈些什么呢?
一路上,凌云鹏偷偷瞄了瞄身旁的赵锦文,只见赵锦文不动声色地闭目养神,一脸疲态,可见从重庆回上海这一路上他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可能是为了赶路而日夜兼程,吃不好,睡不好的,想想老师已经年近花甲,还这么奔波劳累,凌云鹏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汽车在《勤耕》杂志社的门口停下了,车一停,赵锦文便马上睁开了眼睛,警觉地望了望四周,随即向凌云鹏示意了一下,凌云鹏便赶紧下了车。
这是凌云鹏第一次来赵锦文的新据点,他抬头望了望门口的那块招牌——勤耕杂志社,很是普通,白底黑字,字体也不大,是用端正的楷书写成的,显得很是低调。
凌云鹏又抬头望了望这栋楼,这是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暗灰色的外墙,斑驳的窗户,狭窄而幽暗的走道,一看就感觉这家杂志社的规模很小,经营状况也不好,但还在苦苦地支撑着。
也许特高课的人做梦都没想到,一直跟他们玩着猫捉老鼠游戏的军统上海站的总部就是在这么一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楼里运作着。
底楼的几间房间是编辑室和印刷车间,还有几间房间作为存放杂志的仓库,有几个人一边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一边在办公桌旁写着什么,估计是在绞尽脑汁编稿,这些人应该是军统人员,在这儿当编辑既是一种掩饰,同时也是在保护着赵锦文,保护着上海站。
凌云鹏跟随老师朝楼上走去,木质楼梯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感觉这木楼梯像是要被踩断似的。
师徒二人来到了走廊的尽头,这儿是二楼的主编室。赵锦文从裤兜里取出钥匙,插入锁孔,朝右拧了一下,门打开了,赵锦文推开房门,轻声说了一句:“进来吧,云鹏。”
凌云鹏走进这间主编室,进去看了看,发现这是一间套房,外面是办公室,里面则是一间会客室,右边还有一间屋子,那里应该是赵锦文的卧室。
“来,云鹏,随便坐。”赵锦文手里拿着两只茶杯和一只茶叶罐。
“老师,还是我来吧!”
“我来,我来。”赵锦文摆了摆手,亲自给凌云鹏泡茶。
凌云鹏望着茶杯里舒展开来的龙井茶,又望了望赵锦文,当他的目光与赵锦文的目光相碰时,凌云鹏发现赵锦文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笑容,便笑问道:“老师,有什么喜事啊,让你这么高兴?”
“确实是件喜事,不仅是我的喜事,更是你的喜事!”
“我的喜事?”凌云鹏莫名其妙地望着赵锦文。
“来,我们师徒俩好久没在一起促膝长谈了,今天你我二人就一边品茗一边闲聊。”赵锦文将一杯龙井茶递给凌云鹏。
“是啊,老师,好久没跟伱一块儿闲谈了,难得你今天兴致这么高。”凌云鹏接过茶杯,品了一口,连连点头:“这茶可真香,老师,你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喜事,让你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
凌云鹏已经觉察到这次赵锦文特地带他前来,所谈之事好像并非是要下达什么任务,否则赵锦文的脸上早就忧心忡忡了,哪还会有如此这般闲情逸致,亲自泡茶,笑盈盈地跟他边喝茶边聊天呢?
“云鹏,我跟你说啊,我这次去重庆,可不仅仅是为了把依依的骨灰送交局座,让他能法外施恩,将依依与亦枫的骨灰合葬在一起,我还干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赵锦文眼里透着光,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一丝神秘。
“什么事啊?老师,你别卖关子了。”凌云鹏边说边拿起茶杯,吹了吹上浮的茶叶,喝了一口这清香宜人的龙井茶。
“我已经向局座请旨,让你顶替我的位子。”
凌云鹏一听这话,一惊,嘴里的热茶顺口而下,烫得他连忙把茶杯放下,喘咳起来。
“怎么啦,烫着了?”赵锦文连忙走到凌云鹏身旁,一边给他拍背,一边嗔怪着:“瞧你,至于吗?”
“老师,你还真是惊着我了。”凌云鹏大口喘着气,用手扇了扇舌头。
“你呀,当初上海站处于倒悬之危之际,差点被一锅端时,你倒是能镇定自若,临危不乱,井井有条地跟特高课的人周旋,见招拆招,颇有大将之风,怎么跟你说起升官之事,你却反而显得大惊失色。”
其实早在一年多前,就在凌云鹏前往南京实施局座的偷天计划之前,赵锦文曾经在凌云鹏的面前提起过此事,但凌云鹏却对此反应冷淡,当时的他满脑子都是要去南京替他的好友肖亦枫报仇,并接替肖亦枫,完成偷天计划,赵锦文的这一提议只当是老师随口说说而已,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况且他原本就对官场的那一套避而远之,只想凭借着自己的实力,为抗日多做些实事,多消灭一些鬼子,在谍报战线上建功立业,争一份属于自己的殊荣,而不是倚仗着老师的声名,地位和影响力,靠裙带关系上位。
而如今偷天计划已经胜利完成,并替肖亦枫报仇雪恨,而且还完成了刺杀石川建太的任务。他和他的别动队九死一生,终于回到了大本营,可没想到赵锦文又跟他提及此事,而且还为此专程亲赴重庆,当面向局座请旨,似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意。
凌云鹏苦笑着望了望赵锦文:“老师,你居然去重庆跟局座谈起这事了,那局座会怎么想我?尽管他知道你我情同父子,可这毕竟兹事体大,他肯定以为我自恃功高,伸手问你要官要权呢!这岂不是让局座怀疑我是个企图抢班夺权的小人?”
“这你可想多了,局座是清楚你的为人的,他跟我说起过,当初你在重庆时,他曾经有意想让你今后从政,在军政界发展,所以他多次想要介绍你认识那些官场大佬,军政界的权贵,可惜啊,你却对此毫无兴趣,辜负了局座的一片好意。为此局座的心里还犯嘀咕,说你毕竟年轻,政治上还不够成熟,不懂得在仕途上该如何进取,才能让自己青云直上,飞黄腾达。这次是我主动向局座提出想要退位的,是我想让你顶我的位子,局座是不会误会你的。”赵锦文给凌云鹏吃定心丸:“你看,这是局座给你的委任状。”
赵锦文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局座签署的委任状,递给凌云鹏:“看看,没骗你吧!”
凌云鹏接过委任状看了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赵锦文与凌云鹏虽为师生关系,但军统里有不少人,尤其是中高层,都知道赵锦文与凌云鹏的关系可谓情同父子,眼见自己的爱徒为了完成一个个艰巨且危险的任务,一次次在生死边缘行走,赵锦文为此心急如焚,一心想要让凌云鹏远离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爱徒心切的他也顾不得与凌云鹏商议了,自作主张,利用去重庆送依依的骨灰之际,向局座坦陈自己的建议,趁自己如今还有些权势,还有些影响力,还有些话语权,局座还能买他这位党国的老臣几分薄面,先讨来委任状,把这事给定下来再说,至于云鹏这个对官场毫无兴趣的傻小子,只要自己多点拨点拨,相信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凌云鹏当然明白老师的一片苦心,赵锦文是想要让他在后方出谋划策,指点江山,不必身先士卒,以身犯险,最大限度地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老师的用心良苦,凌云鹏自然是铭恩感怀,但如此一来,他的这支军统的王牌别动队也就不复存在了,如果由于他的升迁,让这支由他一手创立的,屡建奇功的别动队分崩离析的话,这对他的兄弟们不公平,也会让他于心难安,况且这样的话,就会少了一把刺向鬼子心脏的利刃,军统的谍报人员确实有不少,但像他们这几个各怀绝技,各有所长,又能配合默契的谍报人员,行动高手却并不多见,拆散了这么一支行之有效的王牌特工小组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是老师,我觉得我不是那块当官的料,你就别赶鸭子上架了,我还是想干我的老本行!”凌云鹏依旧推辞。
“谁一生下来就是当官的料呢?如果你都不是当站长的料,那依我看,我们这些把持着各地站长之位的老家伙全都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尸位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