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洲里已经连续走了这么多天了,安恕心里面盘算着,如果估计得没错的话,就在这两日她们应该就能走出这片荒芜的区域了。
就连押送的官兵在内,现在所有人在看到有绿洲出现的那一瞬间全都不会再激动了,而是依旧麻木地继续往前走着,因为十次里要有九次都是海市蜃楼的空欢喜。
结果直到走到眼前,才发现是真的绿洲!而且范围还不小!
安恕心里也是一阵欣喜,因为她知道这就预示着她们即将走出这片荒漠了,现在就连头顶上的太阳看起来都没有之前那么炽烈了,这么想着抬眼望过去似乎都能瞥见不远处黄绿色的平地。
安恕跟齐玫互相抱扶着连走带跑地来到了那处浅水滩前,距离上一次的饮水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所有人的嘴唇全都是干燥皴裂的,安恕焦渴着跪在沙地上,一开始还用手捧着水喝,后来直接将头低到水边上,大口大口地撩进嘴里。
她伏在水边喝了好半晌,一直到膝盖都跪的疼痛麻木了,才勉强翻了个身坐在地上,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齐玫那边也紧跟着直起了身子,拿出了一个路上捡的不知道是什么人丢弃的破旧水囊,灌了满满一壶,宝贝般地将盖子塞紧,尽管她小心翼翼地做着这一切,但安恕依然知道,走不了几个时辰这个水囊里的水就会变得空空如也。
众人已经在这片绿洲处歇了太久的功夫,一直到大部队都休整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有官兵站起来呵斥着赶人了,安恕最后抹了把脸,又最快速度地撩了些水打湿了身上的衣襟,只图个片刻的凉快,因为过不了多久身上这些水份就会被蒸发掉,然后就也跟着站起身子回到了队伍中。
人数清点完毕之后,就又开始了征途。
结果才走了一个钟头不到,队伍的尾端就发出了一阵骚乱的声响。
安恕与齐玫跟其他人一样皆是一阵好奇地回头望了望,只看到有几个兵吏在拼命从一个中年女子臂里拉扯着什么人。
拉扯推搡的间隙,安恕才看清了状况,原来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看起来已经是昏迷了,人事不省的样子,不管她的母亲怎么呼喊推动她,她的手臂跟躯体都软软的垂着,看似并没有恢复知觉。
母亲还在嚎哭,奋力地阻止踢打着每一个欲要从她怀中夺走少女的兵吏,安恕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面像是被人给狠狠拧了一把,又酸又疼。
她安静地转回了身子,闭上双眼不愿再去理会,可一声接一声的凄厉的哭泣与乞求还是拼命地往自己的耳朵里面钻。
流放的队伍里是不会配备军医的,有人撑不住的时候大多也都是采取自生自灭的手段,因为在如此严苛的环境条件下,没有任何人会好心肠地来救你,更何况是已经被打上罪人标签的这一行流放犯来说。
安恕生母早亡,从小是被嫡母宋氏照看着长大的,虽说是照看,倒也没得到过几分真心疼爱,最多就是养大了她,母女之间也没有多亲密,她小的时候还不甚清楚,为何母亲偏疼长姐却经常忽略自己,一直到大一些了,才从镜中的样貌以及下人们似有若无的闲言碎语中了解到了真相。
眼下看着那位母亲即使是受着兵吏鞭打的情况下还不肯放弃自己的女儿,拼了命护住她的身体,她心中是不可谓不震动的。
安恕忍着眼睛里泛起的那股酸涩,转过身又向着那对母女的方向望了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人却是快速地弯下腰,在沙土中细细搜索着什么。
待看到那一株不起眼的植物的时候,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果然天无绝人之路,现在也只能感慨一句那位少女委实是命不该绝了。
安恕拨开了掩映着的几颗干枯黄草,就看到了那颗植株,她心里急,随手胡乱拔了两根攥在手心就往队尾的方向走。
她拔的那种植物不是别的,正是宣州特有的蔓棘草,味辛,性寒,微苦,少量嗅闻有醒神开窍之效,大量服食之后却易造成幻觉,甚至昏迷。
齐玫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姐的行为,本想劝阻的,但看着安恕那么笃定的步伐,倒也没说什么,只踌躇着跟在她身后,也向着队尾引起骚乱的正中心走了过去。毕竟官差手里的鞭子是真家伙,万一一个不慎她也好上前去挡挡。
安恕到了近前,早就有眼尖的官吏发现了她,扬手举了鞭子,作势就要朝她招呼过来,她最后看了眼那位倒在地上哀哀哭泣浑身是伤的母亲,抬手在虚空中一挡,一道鞭痕就那么爬上了她的手臂,疼痛的刺激紧跟着就浮了上来。
安恕捂住伤处,忍着疼,只听得有官阶比较高的军官扬声发了话:“统统站在原地别动,谁再让我看到有趁乱闹事的,我手里的这把刀可是不认人的!到时闹出人命来可别怪军法无情!”
发话的是此次奉旨来京师押送这批流放犯至边城嘉阳的从五品昭武都尉叶征,如今三十几岁的年纪,靠沙场上真刀真枪建的军功,一直爬到了今天的这个位置,是个训练新兵时狠戾惯了的人,平日在凉州大营里也都是被众人私底下称作“冷面都头”的这么一位。据几个知道底细的老兵口耳相传,说是自打那位叶夫人病逝之后,这位向来沉默寡言的军官就愣是没再笑过了,人也益发地严肃起来,以至于后来每个被他带过的士兵只要一提他的名字就会两腿发软。
齐玫拉了拉安恕的衣袖,对着她焦躁地摇了摇头,悄声说道:“小姐,我们不要牵这个头,快跟奴婢回去吧。。。”
安恕微蹙了眉头望了望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母女二人,倏地就跪在了黄沙里。
“军爷赎罪,还请军爷息怒,民女有法子,能救那位姑娘一命。”她垂首恭敬地道。
头顶的军官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只对着身旁的官兵平淡的吩咐道:“把她给我押下去。”
话落,转身就要越过她往前走去。
安恕怕再迟就真的救不过来人了,只好伸出手阻住了对方欲要迈过去的腿,她紧紧抓着对方那双军靴,然后就一头磕在了满是粗糙砂砾的地上,再扬起脸的时候眼里已经有个三分坚定与不可阻挡的沉毅,扬声道:“军爷出身行伍,久历沙场,自然知晓人虽命如蝼蚁,却也韧如草芥的道理,今日若能有幸救下这位姑娘,于您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于这对母女而言却是免受了血脉亲人离散的一桩大功德。沿途已经有太多的羸者被弃置荒野了,为什么明明可以有救助的机会却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人命就此消亡?军爷,请您听民女一言,您同样有父母妻儿,将心比心,没有任何一位父亲或是母亲愿意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至亲死去却视若无睹。”说到这儿,她就突然垂下了头去,眼中似有光芒在闪烁不定,她咬了咬下唇,等那阵酸涩的感觉从喉间退了去,才又平静地说道:“今日之事,全凭军爷怜悯。”
说完,就再次谦卑地俯首在他坚硬的军靴旁。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一位男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