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起这盒药膏的由来,当然不可能是邵敬潭的私物,这东西可是拿上好的海狸油炼制的,药效顶得上普通冻伤药的十倍,到今天下午之前还一直收在萧承绎那间私人橱柜里,都没有被启封过。
邵敬潭打见着安恕那双冻伤的手之后,就打起了这东西的主意,萧承绎本不是个跟兄弟爱计较的人,听他一提想求盒药膏,也没怎么在意,反身就开了柜子,将那一小盒金贵的东西给取了出来。
不过他上下左右来回看了一遍,也没见着邵敬潭身上受了什么伤,他的表情有些诧异,刚要将它递过去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来了一桩事。
“诶,慢着,慢着,先不急给你,这东西怎么说整个嘉阳城也找不出第二盒来,我可不能这么容易就送人,说说吧,看你也不像是生了冻疮的样子,到底是谁要用上这个玩意?”
邵敬潭被问得一时语塞,萧承绎一见他那副心虚的样子,脑子里转得飞快,不禁脱口而出:“难不成。。。你是看上哪家的姑娘啦?要拿这东西去做个人情不成?”
邵敬潭眼瞳内有些异样的光芒闪了两闪,他没去正面回答,头略低了低,一抹狡黠的笑刚冒了个头就被他硬生生给压了回去,再度抬首的时候眼里就多添了丝笃定的意味。
“这样,我也不白拿你这东西,这么着吧,等会儿老郑回来了,我跟他商量商量,就不在你这儿挤着了,西边说是空出了两间房,我们俩今个晚上就搬过去住,你看怎么样。”
萧承绎有些讶异于他提了这么个建议出来,这些日子他实在是被郑鹏威的呼噜声给折磨够了,现在一听邵敬潭说了这话,也不去追究那盒药膏金贵不金贵了,赶忙连声应下,巴不得亲自替他们将被褥衣物都拾掇了,立时就将这二位爷给送过去。
邵敬潭一见自己刚才的话果然起了作用,而且对方明显不欲再追究他拿那盒东西是要送谁了,赶紧就坡下驴,三两句话结束,就一阵风般地出了房门。
等他走后,萧承绎先是暗地里庆幸了一会儿,等把邵敬潭连同郑鹏威的铺盖被褥都归置好了之后才攥了攥眉头,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邵敬潭结果也没跟他交个实底,这小子怎么学得嘴这么严实,刚才就不应该那么快放他跑路的。。。他坐在桌边拄着腮帮子,一遍遍地捋着最近这段同住的日子,也想不出邵敬潭有哪儿不对劲的地方,可那盒冻伤药膏总不能这么无因无由地给出去了,那他究竟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呢。。。
萧承绎自然想破头也想不出来那个神秘的“心上人”到底是谁,邵敬潭这会儿已经偷偷摸摸地溜进西院小厨房后院了,他利落地翻过了那道矮矮的围墙,心里面却有些不自在了起来。看那墙头那么矮,也就刚到他胸口的位置,两只手一撑,营子里是个男人都能这么翻进来,这让他有些烦躁,不为别的,他又想起了杜峰,那个差点伤害了安恕的人。
自打北戎偷袭之后,杜峰就凭空消失了,山上的哨所里只有另外两具尸体,搜索的人在山里一连找了三日也没有更多的进展,最后只好将那处哨所再加固,另派了十几个人日夜戍守。他突然就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他觉得杜峰很有可能没死,而且将凉州大营以及嘉阳城布防情况透露出去的人也很有可能就是他!
那个人如果真的落到了北戎的手里,这可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事,保不齐哪一天,凉州就会遭受更大的战火!
想到这里,一抹阴郁的神色就悄然地爬上了眼内,可他现在也没有很好的对策,因为权柄不在他的手中,他是不能轻举妄动的,虽然他很想摸进北戎境内将那个叛徒给一刀解决掉。
邵敬潭沿着那道栅栏小门往里面走,现在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他知道安恕不会回来的那么早,就拿出了那张早就写好了的字条,走到门边的时候将那一盒药膏压在了纸条上一并搁在了门坎边上,好让她一回来就能看到。
直到做完这些,邵敬潭的脸色才总算好了一些,一想起安恕抿在唇边的那个笑,他的心倏忽就柔软了那么一下,她还在这儿,还在这里,默默地、坚定地陪着他一起留在这里,看着她小心翼翼的一点点付出,这种感觉,他两世加起来都从未觉得这么踏实过。如果这就是这一世的缘,那么他也会牢牢抓住,一步一步向着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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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北戎苏甘沐大草原
杜嫂子背后背着一个大筐,弓着身子拿镰刀将一捆捆的羊草从根部齐齐割断,现在才刚是早春的季节,也就这种适宜北戎这样的高寒地区且返青早的羊草还能打一打,别的牧草估计还得要等上个把月才能长起来。只见杜嫂子一手无力地朝背后一甩,只有少部分的羊草落进了筐里,大部分都散落在了地上。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计较这些得失了,从白日割到临近日落,她就只喝了一小碗凉水,连口饭都没吃上。杜嫂子掂了掂背后筐里羊草的分量,绝望地闭了闭眼,待睁开的时候又麻木地往前走了一步,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等到日落回到毡帐清算的时候,她依然没有打够今天的份例,照旧又是领了一顿鞭打。不过她现在已经学会往衣服里面偷偷多塞一些厚实的皮料,这样即便是挨了打,身上也不至于像刚过来那会儿一样到皮开肉绽的程度。
杜嫂子跟在这里劳作的大部分奴隶一样都是年前那批被北戎俘虏来的嘉阳城百姓,她们中的一部分老弱还没等走到北戎呢,就都被抛在了途中,等到了之后已经将近去了三成的人数。这其中那些年纪稍轻一点的男孩跟女孩都被挑拣了出来,被特意送到了一些贵族的毡帐中,青壮年的男丁被编派到更远的地方去做重苦力,最后就剩下她们这群半老徐娘,既没有什么过人姿色,又干不了什么重活,只好被放到了草原上,每日割牧草喂养牲畜。
杜嫂子领完了罚,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的往自己居住的毡房走,她们现在这批妇人都住在那一座毡房里,足有二十几个人,统统挤在这里,晚上起夜的话不是踩到了这个就是绊到了那个,白日里尽管在一处干活,大多也不会互相帮衬,只做完自己那部分了事,更何况大部分的人连自己那份都做不完。
她本来以为没了丈夫,只身供养着四个女儿是这世上最惨的事了,可没想到被掳到这里,才是真正置身于活生生的人间炼狱,没有出路,看不见以后,每日醒了就是干活,只怕要一直干到死。
半路中还遇到了几个北戎男子搂抱着几个打扮得妖娆惹眼的舞姬,邢嫂子斜着眼冷冷地往那个方向觑了觑,这么个时辰想也知道他们是要到哪儿去的,一想到这儿,她心里的恨又一点点地从汗毛孔里钻了出来,那股阴冷激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邢嫂子刚来北戎一个月的时候就见着了杜峰,彼时,对方正一手拎个酒坛子一手搂着一个北戎女子住所的位置走去,她看得瞠目结舌,当场就愣在了原地,就因为这样,结果还招来了一顿鞭打。杜峰后来不知从哪处得知了她也被掳过来的消息,人确实是来找过自己一次,可除了奚落嘲讽与唾弃就再没有别的了,连询问一声女儿的安危都未曾提及,杜嫂子就此死了那条心,每日里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或许只有到如此麻木不仁的境地才能让她忘记全部的伤痛。
杜嫂子在北戎入侵嘉阳城那日的时候,拖家带口地拉着几个闺女,挤在欲要出城的人潮里,跟着人流往城门口的位置一点点的挪动,她一手抱着刚出生的老四,一手牵着二丫头,大丫头则是护住了老三,全家人拥在一起,焦急地朝前方观望着,生怕被堵在城内,可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没等她们摸到城门口,北戎兵就已经骑马从后方团团围了上来。这下所有城里想要外逃的百姓全都成了活靶子,不知有多少人葬送在了蛮子铁蹄之下,侥幸逃过一命的还都被套锁锁住了脖子,被马上的骑兵拖带着跑,一部分人没跑几步就被勒得咽了气。
杜嫂子完全看傻了,根本没注意到有一根绳子已经悄悄地从她头顶落了下来,颈部的压迫与窒息感随即传来,她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就被牵拉着往前面窜出了一大步,一直紧紧抓着二女儿的右手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拉扯给逼迫得松开来了。
她根本没办法回头看一眼,只听到身后阵阵的女童哭声传来,没过多久就被更嘈杂的呼喊吵嚷声给淹没了,杜嫂子现在觉得耳边嗡嗡的响,眼前的景物正在飞速闪过,散乱零落成了一团模糊的光影,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顾及其他的了,因为怀里抱着的最小的女儿也快要抱不住了。
果然,牵着她的那个人一催□□的马匹,杜嫂子就被拽得又往前踉跄了一大步,她下意识就要去搂紧怀里的孩子,却终是晚了一步,她只感觉到手臂上一松,原本应有的重量也随即消失,人当下就傻了,四肢挣扎着想要停下来,可脖颈却被勒得愈来愈紧,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徒劳,她被牵着拐过了好几条街,终是远离了那个母女失散之地。尽管杜嫂子被人给缚住了颈子,却仍然哑着嗓子哭喊了一路,她在这短短一刻之内经历了人生中从未遇过的最大苦难,魂灵与肉体都变得摇摇欲坠,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才彻底晕厥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收编进了俘虏的队伍中,她周围还围坐了其他的男女老幼,杜嫂子嗓子彻底坏掉了,一发声喉间就一片火烧似的,也讨不来口水喝,连比划再“咿咿呀呀”地向周边的人询问自己那四个闺女的下落,可旁的人也都是被强征来的,个个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颓唐样子,更何况也没人识得她女儿,最后还是个同龄的妇人实在是看不过了,劝了她两句,无非就是已经被人给当成奴隶抓来了,今后的日子还不定会是什么样,能活下去说不定就算是老天爷开恩了。
杜嫂子听完之后,人整个就傻了,捂着脖子,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心里也清楚,家里头那几个姑娘,最大的也刚八岁,又遭了这场兵祸,又没了爹娘,能活下去的几率简直小之又小,便是侥幸逃脱了这一劫,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她等后来到了北戎之后又辗转问了好多人,可城破的那一日那么混乱,也没人能具体说清楚当时见没见过什么女娃子了,杜嫂子只好寄希望于,她们既然没有被掳来,说不定或许是在嘉阳城里捡回了一条命。
与杜嫂子的境遇截然相反的是,杜峰虽然也是以俘虏的身份被带到了这里,可他却由于知道凉州军营的底细而像个座上宾似的被很好的供养了起来,他人也精明,掌握的那些军情每次至多只肯透露一点,还是七分假里掺着三分真,若不然的话,也不会平安的活到了今天。虽然他人来到了北戎,可曾经那些吃喝嫖赌的习气却丁点没改,他心知自己手里攥着天大的秘密,也没什么人敢轻易动他分毫,反而骄纵了起来,平日里没少出入那些声色场所,对于自己昔日的发妻却是不管不顾任由其在这里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