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烟柳巷的各家院子都点起了红灯笼。铺满青石板的巷弄当中弥漫着酒肉味和脂粉味,偶有目光游离的行人在巷弄中走动,然后他们如同狗一般闻着某家院子那股熟悉的味儿便钻了进去。
这是一种肥腻的风尘味,专门为那些满身都在骚动的臭男人而准备。
“其实烟柳巷的灯笼和大镜湖那些船上的灯笼一样好看,”刀片用手指刮着墙壁往前走。“烟柳巷的姑娘也未必就比大镜湖的船家女差,只是所处的地方不一样罢了。”
冉阿玉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穿着光鲜一脸精明的少年郎,很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所以自然走得轻车熟路。
“咱们为何要来这种地方?”他问。
“这里喝花酒畅快,”刀片回答,“咱们道上的人都是些混迹于街头巷尾的糙爷们儿,几口黄汤下肚该谈事谈事该办事办事,哪里玩得来大镜湖上那种风花雪月?
他完全误会冉阿玉的意思了,冉阿玉的意思是既然是谈买卖,为什么不找个清静的地方,偏要来这三教九流聚集的烟花场所呢?
“不对!”少年挠了挠脑袋皱眉道:“我们喜欢烟柳巷不错,但冉老板和林公子饱读诗书,你们可能就不太喜欢这种地方了,相反大镜湖的酒船才是好去处。这方大铜钱也忒不开窍,也不知道研究下二位爷的喜好,活该当他妈一辈子的烂镖头。”
“我们算哪门子爷?”冉阿玉笑道。
“算!我说算就算。两位放心,等我刀片有钱了是一定要请你们去那种有三层楼高的酒船上过过瘾的。”少年将胸脯拍得啪啪响。
“请他吧!”已经换了一身紫色绣花锦衣、头戴玉簪的林若雪瞄了一眼冉阿玉腰间的酒葫芦面无表情的说:“倒像是一个混迹于风月场所的浪荡子。”
冉阿玉没有就她的行头用‘纨绔子弟’反击回去,一来有好几次的斗嘴冉阿玉都甘拜下风;二来经过这么些天相处,青年发现除了自己,‘他’几乎不和别人说话,所以能被高冷的林公子讥讽几句也算是不容易了,好好受着便是。
“呵呵!林公子说笑了。” 冉阿玉只能干笑着来这么一句。
她没有再理他只是环抱双臂往前走。
一炷香过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叫‘观花院’的三合院门口。
这应该是烟柳巷最气派的院子了,挂在横梁上的两个灯笼将朱红色的铜钉大门照得更加的红。门当然是开着的,门槛很高想要进入就必须抬腿。一个头戴无脚幞头、身穿灰色杂役服的龟公如同木桩一般杵在门边,当看到三人前来的时候立马喜笑颜开。
“哟!刀爷。”他躬着身子就上前迎接,“终于把你给盼来了——三位里面请小心门槛。”
少年没有理会躬着身子带路的龟公,只是笑嘻嘻的领着冉阿玉和林若雪往院子里走。
“二娘!二娘!刀爷来了。”龟公又扯起喉咙喊了起来。
院落两边都是青瓦房,是厨子和龟公们干活休息的地方,院落地面由白色的六边形石块铺成,四周靠墙种有各色盆栽。
“来啦!”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最高的正屋里响起,弹指间便有一个肉球从正屋小跑着来到他们的身边,冉阿玉发现她涂满胭脂的脸上肉在抖动。
“刀爷你怎么才来?”她甩动手绢谄媚道:“我方大哥可是摆了好大一桌酒菜等着你呢——这两位贵客是?”
“财神爷,好好伺候便是。”刀片端起声音说。
“得勒!刀爷就知道,我们观花园的姑娘不是吹,个个都是烟柳巷最好的姑娘......”她看到两位陌生公子只管走路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眼珠子一转,“一会儿倒是都要喊来让二位爷过过目。”
他们来到大堂内,这里有朱红色的门、朱红色的窗、朱红色的绸带在微微飘荡,屋顶悬空吊着一盏琉璃灯照得大堂一片敞亮。大堂很大、四周都是红木圆桌,中间搭有铺有红地毯的舞台。
一个穿着粉色纱裙、头戴牡丹珠钗的女子正在卖力的扭动的身子,在灯光的照耀下她的肌肤若隐若现。坐了人的桌子上的一些人会一边吃酒一边叫好。
冉阿玉看了一眼那女子便将目光移开,林若雪看了一眼那女子燕眉微颦。
“刀兄弟!在这里。”
靠近戏台正前方有个满脸虬髯、身穿褐色长衫的中年汉子正伸手对着他们打招呼,而汉子的旁边还有一个身穿白色儒服约莫而立之年的人也在满脸堆笑。
刀片大摇大摆的走到了摆满各种糕点和蜜饯的桌边。
“方总镖头好啊!”少年拱手抱拳笑道:“啧、啧、啧!你老哥真是会享受。”
“三位请坐,”接着他拱手抱拳环视一周道:“各位在场玩耍的客人,我方某人和朋友谈点事需要你们挪挪位子,大伙儿只管离开今晚在这里的开支我包了,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不舍得的话就把姑娘带回家睡。”刀片笑嘻嘻的说。
谁敢?他们虽然说话客气,但却要赶人包场。在场之人心中纵然不服也只能忍气吞声离开,因为这些人只不过是叙州城里的一些市井之徒,面对着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主没有那个敢去招惹。
人去后大堂里瞬间安静了许多,虽然没有了什么观众,舞台上的那个女子却依然表情不变的卖弄着身躯。
经介绍,双方都认识了彼此。在客套寒暄中,有龟公用托盘端着酒菜摆满了圆桌,老鸨子又带着七八个穿着暴露的妓女前来陪酒。
她们的脂粉气比较重,林若雪忍不住捂住嘴巴咳嗽了两声,至于冉阿玉一跨进大堂就显得很不自然。
“姑娘请自重。”一名女子刚要坐下冉阿玉就立马站了起来说道。
那妓女坐在木椅上显得好生尴尬,好些人在不解的望着冉阿玉。
而林若雪则是冷冽的看了一眼另一名企图坐下的妓女,在将她定在原地后又转头对着冉阿玉说:“冉公子可是瞧不上这些庸脂俗粉么?”
好家伙!她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尴尬。
老鸨子和妓女们的脸上同时露出了不悦之色,不过很快就被勉强的笑容给遮盖了下去。倒是刀片反应得快,肤色黝黑的少年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了这二位是不适应这种地方。
“辛苦了,让姐姐们先退下吧!”刀片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老鸨子道:“咱们爷怯生。”
他这样说她们就明白了,虽然脸上堆着笑意心里却在嘲笑那两个一等皮囊的公子哥其实是雏儿,正要离开却听林若雪又发话了。
“让她来陪冉公子吃酒。”她用手指了指舞台上的舞妓。
老鸨虽然不知道这紫衣公子在发什么神经,但顾客就是衣食父母,何况这几位看起来还是不好惹的顾客。
“瑶瑶别跳了快来陪冉公子吃酒。”老鸨喊了一声。
但那舞妓充耳不闻还在卖力的跳着,而林若雪则是一直在盯着那些妓女的神情。
突然她锁定一个肤色白皙穿着红肚兜的妓女,那人在和她对视的时候一样是表情木讷。
“哼!”林若雪冷哼一声,瞬间就闪到了那名妓女的面前,毫无征兆的用左手点中了她左边锁骨处,妓女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惊呆了,大伙儿还未回过神来,舞台上的舞妓临空飞起双手成爪扑向了林若雪。
舞妓身穿的是红色纱衣,胴体若隐若现,但此刻的她披头散发面目狰狞,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她嚎叫着用那双长且尖、如同刀子一样的锋利指甲向林若雪的胸口插去。
紫衣假公子侧身躲过,舞妓的双手开始横扫向她,林若雪撕了个一字马身子一矮,在躲闪的同时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点她小腹。而然舞妓用左腿一抬,用膝盖挡下了林若雪这一指。
只听‘嘣、嘣、嘣’几声,不知何时出现在舞妓背后的冉阿玉用匕首在空中一划,几根极细的白色丝线便被隔断。舞妓身体前倾,眼神涣散的她立马扑向一位妓女,她抓住她的双肩,如同厉鬼般咬向了那妓女的脖子。
原来那舞妓意识早已模糊,整个身子是被人用丝线提着,如同操控木偶般杀向林若雪的。
“在梁上!”林若雪大喝一声再次出手点向舞妓的小腹,这次被点中的舞妓也如同先前那名妓女般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冉阿玉抄起一张木椅就往梁上扔去,只见那盏琉璃灯的后面伸出一条雪白的手臂轻松的将木椅接住。
“啧、啧、啧、好俊的公子,可是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呢?”一个穿黑色花边衣服腰间挂个小鼓,将头发用花布条扎成鞭子,在头上盘成帽子状的女子笑嘻嘻的站在房梁上,“你可真是吓得人家心肝扑通扑通的跳哟!”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若雪仰头看着梁上的女人问。
“想师妹了呀!”她呀字刚说完,另一只手往前猛第一甩。
就在那女子甩手瞬间,林若雪右手搭上冉阿玉的手臂,然后用力一拉,两人如同打旋的树叶一样飘到了那个红色的舞台上。
身后突然有几个妓女捂住脸开始惨叫起来,她们的脸上、脖子上、出现了绿豆般大小、如同墨汁一样的东西。此刻那些东西把她们的肌肤当温床正撕咬着肌肤往里面钻,顷刻之间妓女们满脸鲜血,疼得发疯般满地打滚,有的人受不了这种折磨一头撞在门上,然后安静的倒在血泊之中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好毒辣的手段!”
冉阿玉大喝一声左足猛踱便飞身上梁,他右掌击碎了女子砸来的木椅,左手正握匕首直逼她脖子。这不是一个杀人的动作,冉阿玉只想擒敌不想杀人。
“哎!”林若雪微微摇了摇头,开始抽腰间的玉笛。
那女子看到冉阿玉逼近了自己毫不紧张反而咯咯直笑,她手软如蛇,指缝间夹着三寸长的钢针直刺冉阿玉眉心。
“傻小子,你要抱姐姐的话可是要流点血的——咦?”她虽是在调笑冉阿玉余光却在看着下面的林若雪,“师妹你这就有点不讲武德了——走啦!”
就在林若雪嘴唇要靠近玉笛的时候,梁上女子另一只手一拂,冉阿玉的面前就弥漫起了一团银色的粉尘,然后‘轰’的一声那些粉尘立刻在空气中燃起来。与此同时女子已经高高跃起,双手推开屋顶上的瓦片飞上了房顶。
“这次算你好运林若雪......”声音由近及远最终消失。
林若雪没有追赶那名神秘的女子,只是以同样的手法点了还在地上打滚的妓女。然后她取下腰带上的一块布囊,里面装有银针,林若雪抽出银针分别扎向了妓女的脸颊、手臂、小腹和大腿。
“拿酒来。”她喊道。
这时候刀片将桌上的酒壶递到了林若雪的手上,她将酒倒在了地上。突然间被妓女们银针扎到的肌肤开始蠕动,红豆大小、绯红的虫子再次咬破肌肤钻了出来,然后一只只疯狂的向地上洒落的酒液爬去。
“啊哟!”方大同和名叫龚常笑的白衣男子惊呼出声。
“必须用火烧了它们。”林若雪拔出银针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老鸨子。
“别......别杀我,不关我事!”惊魂未定的老鸨子坐在地上哀求道。
还醒着的妓女也同时哀求。
“知道,她们中了蛊。”林若雪将银针放入布囊又重新粘回腰带上对冉阿玉说:“咱们走。”
然后她和冉阿玉抛下一脸不解的众人走了出去,大伙儿又立马跟到了院子里。
“你们去哪里?”刀片问。
“是我的麻烦,最好别跟着我们。”林若雪头也不回的说。
“诸位,” 冉阿玉抱拳道:“有关于白的生意我没意见,刀片你直接办理就好,其余别的事咱们下次再谈,此地不宜久留就此别过。”
二人出了院子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