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也不管井昭和答暮如何想。她喜欢这个村子的宁静祥和,喜欢这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喜欢这漫山遍野的蓝雪花。
今夜,洛桑要守到戌时,看满天星辰。
井昭原想先回家吃过晚饭再来陪洛桑一起等星星,但答暮觉得单独留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不太安全,于是他们都留下了。
夜里,微风送来凉意。
“洛桑,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星星?”答暮问。
洛桑想了想,“我听说,只要虔诚地对着流星许愿,心中的愿望便会实现。”
“哦……’”答暮惊讶,“你是在等流星?”
洛桑点了点头。
“那……如果见到流星,你想许什么愿望?”答暮看了看草坪上睡着了的井昭,摇了摇头,他把目光重新移到洛桑身上。
洛桑抬头望向头顶的苍穹,双眼装满了星光。“我希望,爹爹能够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没别的了吗?”答暮有些失落。
“没了。”洛桑撒了一把泥沙,缓缓站起身。
微风吹乱洛桑的碎发,答暮伸出的手停留在空中。
星辰闪烁着光芒,像一盏盏银灯相继点亮,一颗流星拖着蓝色的尾巴,一眨眼就消失在天际。
洛桑许完愿,问答暮:“我的愿望会实现的,对吗?”
“会的,你的愿望会实现的。”答暮点头。
洛桑的母亲洛芝,是一个魔修。她与灵修松坪子道长相恋,怀了洛桑。魔修以魔气为修炼根本,洛芝怀孕之后弃魔道而转灵修,却不得其法,反而害得腹中胎儿丢了一魄。
少了这一魄,洛桑注定活不到十八岁!
那又怎么样呢?洛桑根本不在乎生命的长短,她只是可怜自己的父亲,早年没了妻子,年老还要失去女儿。
平静地过完生命之中的最后一个月,洛桑死了,她的手里捧着刚摘下来的蓝雪花。
松坪子道长对答暮和井昭说,他会一种秘术,能让洛桑死而复生。前提是,有一个活人甘愿献出自己的阳气。
“我愿意!”答暮毫不犹豫。
“答暮,强行逆天改命,你不怕万劫不复,永坠无间地狱吗?”井昭劝答暮,“洛桑已经死了,你放她入土为安吧!”
答暮抱着洛桑的尸体,连连摇头。“万劫不复又怎样?无间地狱又如何?”他甩开井昭的手,“不用你管,松坪子道长会救活洛桑的!”
“走开!”松坪子身形佝偻,他推开井昭。
十七年前,妻子的难产死亡已经令松坪子道长恨透了自己的无能,现在他们唯一的女儿就躺在地上,他就算付出一切代价也要救活她!
答暮把洛桑放在铺满蓝雪花的小船上,松坪子道长手中转动复苏权杖,招魂铃的铃声响彻整个山谷。
复苏权杖是魔族圣物,当年松坪子道长将其盗出来以后,原是要用来复活洛芝的,但在赶回去的途中为了躲避魔族弟子的追杀而耽误了一些时辰,导致错过了复活洛芝的最佳时机。
复苏权杖的本体是上古神木,可以用来复活刚死之人。但却必须有一个活人,甘愿以自己的生命作交换,将阳气渡给死者。
洛桑的身体很冰,很凉,比寒冬腊月的冰块还要冷。答暮近身向前,将她的双手握在手中。
“我都还没有向你说出我的心意,你就走了。”答暮哽咽道:“漫漫无边思念路,唯有洛桑在心头。洛桑啊,我是答暮,你可愿做我的妻?”
松坪子道长口中念念有词,启动复苏权杖的咒语很繁杂,不容有失。他何尝不想女儿觅得良人,一生平安顺遂?是上苍无情,捉弄完他与洛芝还不够,还要带走他们的女儿。
既然天不遂人愿,那他便自己为女儿改写命运!
狂风大作,阴雨潜伏。答暮在松坪子的号令下一手托起洛桑的身体,一手捏住洛桑的红唇,嘴角的炙热落在一片冰凉上,将阳气源源不断地送入洛桑的身体。
松坪子道长眼看时机差不多了,正欲收回复苏权杖,不曾想,身体却无法动弹了。
复苏权杖是魔族圣物,若是操纵它的人不能完全掌控它,就会被它反过来掌控。
此刻,松坪子道长入了魔,答暮的阳气顺着洛桑的身体外泄,汇入复苏权杖,最终被松坪子道长吸入体内。
答暮余留一丝清醒,他感觉到了不对劲,立马放下洛桑去抢复苏权杖。松坪子道长一掌打向他的胸口,答暮一口鲜血喷在复苏权杖上。
复苏权杖吸食到了人血,强行挣脱了松坪子道长的手。它在半空中疯狂转动起来,吟啸着,它要再去吸食更多的人血。
复苏权杖锁定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松坪子道长。松坪子道长头痛欲裂,他在复苏权杖脱手的那一刻,恢复了一丝清明。
滂沱大雨中,松坪子道长与复苏权杖打了起来。
井昭看着眼前失控的一切,跌跌撞撞地跑去了村子里行人最多的地方。他竭尽全力地劝说大家,才让乡亲们暂时躲了起来。
漫天袭卷的乌云如同翻滚的海浪狂啸不止,大雨急湍直下。摆满蓝雪花的小船在河水的冲刷下,顺着河流越飘越远。答暮顺着小船的方向追去,额前的碎发不停地滴落大颗大颗的雨珠。
半晌过去,答暮与松坪子道长全身湿透。
“答暮,你先回来!”松坪子道长横眉冷笑。
“道长,你……还好吗?”答暮试探性地靠近松坪子道长,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是懵圈的。
松坪子道长暂时制住了复苏权杖,反手一掌打在答暮的天灵盖上。答暮的魂魄被这一掌直接震出体外,他的身体在雨中倒向泥泞,震惊和难以置信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
“你回来做什么?”松坪子道长沉痛不已,他双膝跪地。“没想到我松坪子今日会遭魔物反噬,分裂出另一个人格。”松坪子道长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自己操纵不了复苏权杖,他的另一个人格却可以。
松坪子道长将答暮的魂魄收入袖中,眼中透出精光,白白送上门的尸身和魂魄,不用来炼成尸王岂不可惜?
一周后。
“答暮,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井昭再一次见到答暮是在深夜,他怀着惊喜的心情跑去拥抱他的好兄弟。
然而,答暮毫不留情地咬在井昭的脖子上,他挣扎了两下,身体就没了知觉。
一夜之间,整个村子的人都被答暮咬了,包括他的至亲之人。
到了第二日清晨,答暮恢复了神志。他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面目狰狞,眼神空洞。这个死气沉沉的村子,是他的杰作。
烈日当空,答暮强忍住对阳光的生理性反感,徒手挖了一个又一个土坑。
村里的每一个人答暮都认得!他生在村里,长在村里,村里每家人的饭他都吃过。张婶,李叔,王伯伯,赵姨,孙爷爷……每埋一个人,他就跪下磕三个头。最后,是他的父母和井昭。
头磕破了,血也流干了。
“答暮,强行逆天改命,你不怕万劫不复,永坠无间地狱吗?”
答暮跪在父母的坟前,井昭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响起。
万劫不复……无间地狱……
井昭,你为什么就不能说点好的?
黄昏时分,答暮去了河边,他寻遍整条河流都没有找到洛桑的尸体,那条小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到了夜间。
答暮找了个山洞把自己藏了起来。山洞既潮湿又阴冷,但是他感觉不到,他只知道此时的自己无比害怕阳光和火焰。
月华之下,荫尸破土而出,他们需要吸食活物的鲜血。
松坪子道长想要操纵荫尸,但荫尸只听尸王的号令。所以,他寻了过来。
松坪子道长站在山洞外面,“答暮,你趁我不备的时候将我咬死吧!”
“答暮,你是我炼制的尸王,你要听我的号令。”松坪子道长的声音又响起。
答暮蜷缩在角落里,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他从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可村子里的人全都被他害死了。他很想哭,但作为尸王,他的眼里流不出一滴泪。
“杀了他吧!”黑暗中有声音传来,“杀了他吧……”
“答暮,别躲了,出来看看你的荫尸大军,他们都是你创造出来的臣民,你是他们的主子,是他们的王。”松坪子道长口若悬河。
成群结队的荫尸朝山洞涌来,答暮脑中不停闪过乡亲们的音容笑貌,他抓破了自己的脸。
“答暮,你看,他们都来参拜你了。我的尸王啊,你还打算在里面躲到几时?”松坪子道长怒喝一声,复苏权杖飞入山洞之中。
山洞剧烈晃动,石块和泥土争先恐后地砸下来。
黑暗中有一道白影快如闪电,复苏权杖在他的手中更是嚣张。答暮一个疾冲,闪到了松坪子道长的面前,扭住他的脖子。
“妖道,就凭你也敢对我指手画脚?既然你唤我一声尸王,那我若是不将你变成我的臣民,岂不是辜负了你对我这般呼来喝去的好意?”
“你……”松坪子道长神色惊恐,为什么自己的身体突然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