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赢_第十三周 代价

106 周一,上午九点三十分

签约仪式在经信银行总部举行。大堂的四周都是落地玻璃窗,阳光洒进来,冷风被挡住,室内的暖气和鲜花让人如同身在春天。大门口右侧的墨绿色签到台后面,工作人员正检查出席嘉宾的请柬,无关人员不得入内。经过签到台,左右两侧是布满各式饮料的长条餐桌,摆放着长脚玻璃杯,早来的宾客可以倒上喜欢的饮料,互相交谈。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签约用的红布覆盖的长桌。签约现场只占用了大堂中间的位置,落地窗下是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

捷科公司的代表早早来到签约现场,大堂里只有一些忙碌的工作人员。陈明楷紧跟着捷科亚太区总裁比尔·罗林斯,魏岩又跟在他们身后,注意听着他们的谈话。林佳玲、周锐和肖芸共乘一辆车,一起进入大堂,然后是方威和参与项目的工程师们。罗林斯仔细地看着有中国特色的布局,停下脚步等林佳玲走到身边,询问今天的安排。她在亚太区工作的时候,直接汇报给罗林斯,也是被他派到中国工作的,两人非常熟悉。周锐放慢脚步去取饮料,听到林佳玲的呼唤,回头看见她正在招手。

罗林斯不用林佳玲介绍,直接向周锐说道:“I knew you before,remember?”(“我以前认识你,你还记得吗?”)

“Yeah,in Lankawei Island.”(“没错,在兰卡威岛。”)周锐记起那个热带岛屿。两年前,他得到亚太区销售大奖,去马来西亚的兰卡威岛参加公司的奖励旅游,当时罗林斯发了一个水晶纪念碑。

罗林斯问候周锐:“How are you?”(“最近好吗?”)

周锐习惯性地回答:“Fine。”(“不错。”)

罗林斯眨着眼睛问周锐:“Really?”(“真的吗?”)

周锐知道他不是随便问问,看看旁边的陈明楷:“Oh,not so fine.”(“嗯,不是那么好。”)

“Let’s have a talk.”(“让我们谈一谈。”)罗林斯亲切地搂着周锐的肩膀向一边走去,林佳玲转身去找肖芸,将陈明楷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大堂的中间。

稍经交谈,周锐发现,罗林斯清楚地知道中国公司发生的事情。他恍然大悟,林佳玲就是罗林斯派到中国的内线。周锐的摧龙八式的第一步,就是发展内线,没想到罗林斯这个老外也运用得炉火纯青。周锐回头看林佳玲,她正笑呵呵地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罗林斯详尽地询问了周锐来到北京的情况,周锐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当他讲到被调回北京,华东又被交给魏岩的时候,罗林斯摇头;他没有隐瞒华东地区停止下订单的事情,罗林斯没有任何表情;他又谈到经信订单的销售过程,罗林斯询问着细节;讲到陈明楷迫使自己签署PIP,罗林斯皱起眉头。罗林斯从林佳玲那里知道了大概的经过,这次有点对口供的味道,周锐讲得非常客观,使用不褒不贬的措辞。陈明楷不安地和魏岩在一起,目光不时朝这边瞟来。

几辆轿车停在经信银行门口,车门打开,一只紫色的精巧的高跟鞋露出来,接着是修长笔直的小腿。拿着饮料东张西望的方威呆了一下,这么冷的冬天,居然有人穿着短裙。深咖啡色的大衣包裹着骆伽从车里出来,她头一低身体在车门画出了一条漂亮的曲线,优雅地钻出车门。每次骆伽的出现都给方威带来震惊,这次是为她的穿着惊呆。她在车边等了一会儿,和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并肩进入大堂,方威认识这个人,惠康中国区总经理林振威。骆伽越走越近,方威不但没有躲开,反而眼睛一眨不眨地拦在中间。

骆伽进入大堂后下意识地寻找周锐,却看见一个高大的小伙子挡在面前,走到他身边笑着问道:“你就是方威吗?”

方威笑着回答:“对,我是,能够见到你很高兴。”

骆伽就是输在他的手里,表面不动声色:“我也很高兴。”

方威却摇头:“我已经认识你了,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骆伽完全不了解方威的底细,周锐却对自己了如指掌。她好奇地问道:“我们见面第三次了吗?”

方威详细叙述了前两次见面的情形:“第二次是在第一次招标现场,你从我身边走过去见周锐。第一次是十一月中旬,你在锦湖高尔夫球场和一位重要的客户打高尔夫。”骆伽被吓了一跳,她最近只陪刘丰打过高尔夫,方威当时就在球场,实在难以置信,看来自己已经被研究透了,输得不冤枉了。她恢复镇静,点头说道:“周锐自己打不过我,便找你来对付我。听说你很有背景呢。”

方威笑着说:“没什么背景,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骆伽不相信,却不想纠缠,笑了一下擦肩而过。她走到更衣处脱去大衣,露出一套玫瑰色的西服,装扮和寒冬完全不合拍,但是大堂中暖气充足,这是最适宜的打扮。很多宾客看见她的穿着,更感到身体燥热,汗水都要从脖子里冒出来。骆伽在长桌上挑了一杯红酒,在大堂中穿行,终于看见周锐的身影,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拍了他的肩膀。

周锐背对着骆伽,却强烈地感到她的存在:“伽伽,又是你吧?”

骆伽好奇,他总是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发现自己:“怎么知道是我?”

周锐转身面对骆伽:“众人的目光像被磁场一样被吸去,当然只有你才能够做到。而且,这里只有一个人可能来敲我的肩膀,这当然也是你。”

骆伽本来胜券在握,却被方威从银监会强压下来,心中并不服气:“你很有办法啊,不过你一个人赢不了我,对吗?”

她越来越美丽,周锐却怀念她长发飘飘的样子,心不在焉地说:“你还是那么争强好胜。”

骆伽追问:“你回答我,你能赢我吗?”

周锐负责策略,林佳玲担任支持,方威冲在一线,三个高手好不容易才与骆伽打个平手,周锐实在高兴不起来:“我已经过了冲杀在一线的年龄了,方威可以,他像你一样,天生适合做销售。”周锐回想着以前和骆伽一起刀尖舐血的销售时光,“我最有兴趣的是找到像你和方威这样天生的杀手,把他们培养起来,这样我就拥有很多个伽伽了,是吗?”

骆伽被最后一句话刺伤,反问周锐:“你拥有我吗?以前曾经是,但是以后永远不会了。”

周锐看见她勃然大怒,自己的话确实不妥,追到她面前拦住她:“出国的事情,安排好了吗?一定要抓紧时间。”

周锐每次见面都要让自己出国,却不说出合理的原因,骆伽终于忍不住:“我在国内过得很好,很幸福,我不出去。”骆伽转身向林振威走去,周锐只是过去的回忆,林振威才是未来。

周锐在后面喊道:“伽伽,你等等,我没有说完。”

骆伽当作没有听见,快速离开。周锐焦急地大步追上,抓住她胳膊,轻声说道:“伽伽,你听我说。”

骆伽使劲甩脱周锐,却被他牢牢握住,动弹不得,大怒:“松手。”

众人发现异常,向这边看来,周锐坚决不放,眼睛盯住骆伽恳求:“你就听我一句话。”

林振威奇怪地看着周锐,走到骆伽身边:“怎么回事?”

骆伽被周锐的疯狂举动震惊了,她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不顾一切,和这样的恳求目光。她摆手示意林振威不要介入,跟着周锐,在众人注视下离开大堂,走到一面落地窗旁,她静悄悄看着周锐,轻声说:“什么事,你说吧。”

如果不说明原因,骆伽肯定不会听,周锐下定决心冒险:“你帮助刘国峰出国的事情已经泄漏,司法机关开始调查,他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你立即出国吧,千万不要通知其他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骆伽吓了一跳,脸色煞白,周锐绝对不会骗她,的确有这样的可能,刘丰举止反常也说明问题。她不敢想象被司法机关处理的可怕后果。可是,如果一走了之,这算什么呢?公关总监的职位、出国培训计划怎么办?她怎么向林振威解释?骆伽的世界突然被周锐的这几句话掀得天翻地覆。

周锐继续劝说,给她出着主意:“你向公司请个假,先出国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发展。但是,现在一分钟也不要停留,立即去机场,乘最早的飞机离开。”

骆伽看着周锐,向他伸出双臂,两人紧紧相拥,眼泪不受控制地从骆伽眼角滑落:“谢谢你。”

周锐心如刀绞,回想着两人的爱情,仿佛就在昨天,轻轻为她拭去泪水:“伽伽,我爱你,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骆伽离开周锐怀抱,离开经信银行大门,打开钱包看看现金和信用卡,应该足够支付机票和国外短暂的生活,她进入车库,启动宝马X5,向民航售票处开去。

骆伽匆匆离开经信银行,周锐稍微放下心来,平静情绪后重新走回到大堂。方威把刚才一幕全部看进眼中,凑过来在周锐耳边轻声问道:“你告诉骆伽了?”

周锐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慢慢吸口气,目光还看着骆伽消失的方向,点头承认。方威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做得对。要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有那样的下场。”

时间接近十点签约的时间。林佳玲把崔国瑞介绍给罗林斯,三个人礼节性地聊着,方威也加入进来,而陈明楷和魏岩站在几米以外,明显被抛在一边。

刘丰还没有出现,崔国瑞默默摇摇头,觉得难堪。他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可以迟到,这又不是在行里他自己的会议室。不过他心头还另有事情,问林佳玲:“开发通信接口的事情,和罗林斯谈了吗?”

“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林佳玲犹豫着。

“怎么不该呢?”崔国瑞有点着急。

林佳玲把崔行长当作朋友,不隐瞒自己的想法:“要签合同了,说了能怎么样?他不是技术人员,必须要与研发的工程师开会。”

崔国瑞叹气,反而不再多想,不管怎么样,都等签了合同之后再想办法吧。他又低头看表:“我手表是不是不准时?”

林佳玲也意识到了时间的拖延:“十点二十了,怎么还不开始?”

“他们在等刘行长,他首先发言致辞,他不到就肯定开始不了。”崔国瑞着急起来,侧身离开林佳玲向签约台方向走去。不仅林佳玲,宾客们大概也注意到了时间的延迟,也在向签约台方向张望。方威结结巴巴地用英语和罗林斯交谈。陈明楷和魏岩在不远处时不时地向那边张望,罗林斯到达中国之后几乎没有和陈明楷交谈,反而对周锐和方威十分感兴趣,问了很多他们的情况,陈明楷危险了。

林佳玲不停地看着时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崔国瑞神情紧张地正在和几个人交涉着,现在所有人都意识到有事情发生,关注地看着签约台,大厅内鸦雀无声。和崔国瑞说话的人显然不是经信银行的客户,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方威仔细辨认着,突然认出其中的一位就是和吕传国在一起的警察,可是他怎么穿了便衣?

宾客们都围了上来,崔国瑞低声和那个便衣警察商量了一下,拿起麦克风宣布:“先生们、女士们,由于意外的原因,签约仪式暂停举行,请大家稍等片刻,等待进一步的消息。”他和周围几个神秘的陌生人匆匆离开,消失在大厅角落的一个保安室,留下所有参加仪式的目瞪口呆的嘉宾。人群立即骚动起来,互相打听缘由,虽然猜不到原因,但都知道有大事发生了。方威从那个便衣警察的出现判断出:刘丰出事了。

短短十几分钟过去,崔国瑞匆匆走出来,重新拿起麦克风,向大厅中的人群缓慢大声地宣布:“今天的签约仪式暂时取消,请大家等候进一步的消息,对给众位嘉宾带来不便之处感到非常抱歉。”

崔国瑞放下麦克风,没有回答任何提问,转身和那些神秘的陌生人离开大厅,消失在电梯中。方威从刘丰联想到刘国峰,又从刘国峰联想到赵颖,他们的婚礼会受到影响吗?

107 周一,上午九点四十分

如果抱怨刘丰迟到还真就冤枉了他。为了按时参加签约仪式,他早早起床,早饭之后和夫人一起在院子里散步,商量着国峰婚礼的细节。两家人昨天一起吃了晚饭,虽然赵颖父母穿戴整齐,但是也可以从言谈举止之间,看出他们来自社会底层。服务员点菜的时候,赵颖的母亲受不了这种服务,甚至招呼人家坐下,弄得赵颖在旁边暗暗拉她的衣角,刘丰都看在了眼里。

事到如今,刘丰夫人也没有东挑西拣的余地了,他们终于选中了大家都满意的婚礼良辰吉日,其实可选的日期并不多,因为他们很快就要飞往加拿大了。随着婚期接近,赵颖越来越多地往国峰家里跑,已经成了常客,甚至国峰不在的时候,赵颖也去家里陪国峰的母亲聊天做饭。国峰妈妈有意培养她的手艺,手把手地教她。赵颖用心去学,偶尔做一个菜混在一起,国峰和刘丰居然尝不出来,这让国峰母亲十分满意,儿子到了加拿大不会吃不习惯了。国峰妈妈还会带着赵颖去选购结婚的用品,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孝顺可爱的儿媳妇,既然人家有这么好的女儿,现在也不是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了。刘丰热情地招待着,夹菜劝酒,响当当的金融巨子和普通的出租车司机居然相谈甚欢。马上就是婚礼了,刘丰期待着这一天,更期待着早点抱上孙子。刘丰回忆着国峰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心头酸楚。

刘丰散步之后,道别出了家门,仿佛有预感一般回头看了看在阳光下孤零零的别墅。司机已经将车子停在门口,街道上的车并不多,奥迪上了高速公路,向城市中心飞奔而去。刘丰开始烦躁起来,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订单切了大半给捷科,吕传国到底为什么给方威帮忙?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加拿大的事情的?他知道多少?车子速度减慢,盘上立交桥进入市区。司机不停通过后视镜向车后看去,在等红灯时也回头探望,刘丰顺口一问:“后面怎么了?”

司机狐疑地回答:“好像有辆车从您家出来就跟着我们,这车挺眼熟的,好像昨晚就停在您家旁边的公用停车场里。”

刘丰心里一跳,回头仔细打量着那辆帕萨特,命令司机:“加速,在前面小道右拐,看它跟不跟来。”

帕萨特跟着奥迪进入小巷,刘丰心头狂跳,向司机喊道:“甩掉它。”

司机猛踩油门,车子加速向前冲去,帕萨特立即提高速度紧跟而来。奥迪高速行驶,很快接近经信银行,司机正要减速拐进,刘丰改了主意:“那辆车还在吗?”

奥迪拐回道路,停在红灯前,司机看看后视镜:“还在。”

“不去银行,先甩掉它。不管红灯,冲过去。”刘丰厉声命令。

司机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刘丰斜靠在扶手上,身体前倾目光凄厉,露出从未有过的神情。刘丰拿出手机拨通夫人的电话,用手捂着听筒:“喂,是我。听我说,立即拿上我们的护照和行李出国,千万不要回去,等我电话。还有,让国峰一分钟也不要耽误,立即出国。”

他挂上电话,面目狰狞地喊道:“快跑,加速,快。”

刘丰的奥迪连闯几个红灯,尾随的帕萨特亮出警灯,呼啸着飞速跟来。交警发现了这边的异常,警报声响成一片。刘丰今天在劫难逃,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听到占线的提示音,刘丰手脚冒汗,换了国峰的号码拨出去。

警车从四面八方围来,奥迪逃无可逃,司机害怕起来,一脚刹车停在路边。紧跟在后面的警车来不及刹车,一头撞来,追到奥迪尾部。几人从车上跳下来,向奥迪冲来,大力敲着车窗。刘丰听到国峰手机的回铃音,大声命令司机:“别开门。”

刘丰终于等到刘国峰的声音,顾不得身体被撞得剧痛,嘶声喊道:“别回家,给你妈妈打个电话,立即买机票出国。”

车窗被金属物品砰砰地砸着,司机看见刘丰打完电话,打开门锁。一个警察拉开车门,把刘丰拖出去,塞进轿车,帕萨特飞驰而去。

108 周一,上午十点十分

赵颖喜欢宜家家具,重新组合之后总是能发现新的用途。她兴致勃勃地在一个柜子前琢磨着,虽然婚后只能在国内居住一周,她仍然满怀兴趣地构想并布置着新房。新房就在囯峰家里别墅二层的主卧室。这本是国峰父母的卧室,他们乐呵呵地暂时为两个新人腾出了地方。婚礼全部准备就绪,拍好了婚纱照,囯峰的母亲十分喜欢,等不及婚礼,已经摆在新房正中。挂了婚纱照后,囯峰母亲每天都拉着赵颖去看几眼,满意地看着说:“你们走以后也挂着,直到有了孙子或孙女,照了全家福再换上去。”

举办婚礼的酒店也已经订好,他们上午领结婚证,然后就直奔这家五星级酒店。刘丰地位显赫,必然宾客如云,订了五十桌酒席,至少容纳四五百位客人,刘丰还担心座位太少。赵颖家在北京没有亲戚,只有少数同事,婚礼邀请的大都是国峰家里的亲朋好友,请柬都发出去了。赵颖看着柜子,国峰却偷偷看着赵颖,这段时间两人天天在一起,国峰却始终看不够,想到婚礼临近,心中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早上顾客不多,铃声响起划破这片安静,国峰走到一边打开手机,听到一个走调的声音在手机中大声喊道:“别回家,给你妈妈打个电话,立即买机票出国。”他来不及回答,就听到那边剧烈的声音,他才分辨出来,那个声音来自自己的父亲。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拨通母亲的电话,她声音颤抖地问道:“你在哪儿?”

“我们在宜家,爸爸打电话给我,声音很奇怪,出什么事了吗?”国峰询问。

“没什么大事,你现在就来赵颖父母住的酒店,我也去那里,不要耽误现在就来。”国峰母亲的声音也和平常不同。

“妈,你怎么了?”国峰问道,父母在电话中的声音既紧张又奇怪。

“没什么,你赶快过来。”国峰母亲的声音稍微平静。

“可是赵颖还在挑家具呢,我们刚到。”国峰解释。

“儿子,听话,不要耽误,立即来酒店,好吗?”

国峰答应了,挂上电话,走到赵颖身边:“家里有急事,我们得回去。”

“什么事啊?”赵颖正在摆弄着柜子里的挂件,想看清楚用途。

“我也不知道,现在就走。”国峰着急起来,家里一定出了大事。

赵颖从国峰僵硬的脸色和紧张的口气中觉出异常,点点头跟他一起下楼,快步进入停车场,刘国峰狠踩油门,宝马向前猛扑出去。他们走机场高速公路,很快就到了酒店,国峰拉着赵颖跑进去,母亲已经坐在大厅旁边的沙发上。她右手支着头,肩膀在抽搐,左手在脸上抹着眼泪。一定出了大事,刘国峰跑向母亲:“妈,怎么了?”

她擦干眼泪,试图向儿子掩饰:“你爸爸出了点事,没关系的。”

“什么事?出车祸了吗?”国峰当时听到巨大的声音,这肯定不是小事,否则母亲不会流下眼泪。

“他身体一切都好,只是单位出了些事情。”母亲拉着儿子觉得安慰一些,看着儿子坚定地说,“你必须今天出国,我已经买好机票,三个半小时以后就出发。”

“今天就出国?怎么提前了?爸爸怎么了?”国峰又觉得事情严重,连续地追问。

“别问了,妈妈也不知道,我把你的行李都收拾出来了,准备走吧。”然后转向赵颖,把她拉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颖颖,国峰托付给你了,你是好孩子,我放心。虽然你还没有过门,临走之前叫我一声妈妈,好吗?”

赵颖被她搂在怀里,猜到有大事发生,鼻子一酸眼泪流出来,对着她耳朵轻轻说道:“妈。”

国峰母亲把儿子和赵颖紧紧地搂在怀里,紧急出国,就不能操办婚礼了,再想到刘丰前途未卜,生活将会被彻底摧毁,眼泪顺着苍老的脸颊流下。现在是关键时刻,她没有放任情绪,推开儿子:“颖颖,我们现在去和你父母说说吧。”

出国早晚就在这两周,赵颖立即接受今天就走,说服她父母就费了很长时间。赵颖父母不听解释,一定要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还要坚持办了婚礼再出国。赵颖劝不通,只好请来了国峰母亲,三个人关在房间里很长时间,他们眼圈红红地出来叫赵颖进去,赵颖爸爸直截了当地问她:“颖颖,你真喜欢国峰吗?”

赵颖坚决地点头,父亲又问:“无论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会嫁给他吗?”

赵颖不知不觉地流出了眼泪:“妈妈,爸爸,到底出什么事了?”

父亲不回答,再一次重复:“无论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会嫁给他吗?”

赵颖点头哭着说:“不管他家里出什么事,我都喜欢国峰,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赵颖妈妈抱住女儿,今天就要和她从此天涯海角,眼泪流淌:“孩子,赶快准备吧,今天就走。”

109 周一,下午一点十五分

签约仪式没有签约,方威说不出什么感觉,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支持惠康的刘丰出事了,这是好事,客户组织结构一定会大幅调整,项目必然会被搁置下来,合同近期肯定签不下来。方威打电话叫来崔龙,他俩天天泡在一起,崔龙见面就笑着说:“恭喜,恭喜,今天你请客。”

方威也笑:“合同没签,今天得你请。”

崔龙还不知道经信银行的变故:“没签?如果没签,你笑什么?”

方威把签约过程讲了一遍,崔龙推断:“刘丰倒了,对我们很有利,不用担心。”

方威指指对面的饭馆,那是他的食堂:“去那儿吧。”他们坐下点餐,方威说:“我倒不是担心订单,只是刘丰出事之后,客户组织结构调整,我们又得重新开始,等于全部都要重新来一遍。”

方威说完埋头吃喝,重新折腾一次不容易,等于重新扒一次皮,商场如战场,你始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签合同就始终提心吊胆。崔龙知道方威被这个项目折腾得够呛,决定换个话题:“这样一来,你追赵颖的希望不就有了吗?”

方威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筷子:“有道理,刘国峰这个花花公子失去靠山,什么都不是了,婚礼肯定取消,宝马要被没收,别墅也要充公,出国的事情肯定没戏。”

“赵颖知道刘丰的事情了吗?”

方威现在刻骨铭心般地想起着赵颖:“刘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肯定不会举办婚礼,我只要有时间就能反败为胜。”

崔龙对方威是绝对的佩服,笑着说:“你既然能击败骆伽,刘国峰就更不在话下,你肯定早晚会和赵颖签约,嘿嘿,就是领证入洞房。”

方威的希望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兴奋,盘算着把赵颖抢回来的计划。电话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这是何玲的号码,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喂,何玲,你好。”

“不好了,赵颖今天就要出国,我们要去送她了,你快来机场吧,要不然你就见不到她了。”何玲仓皇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这个消息让方威措手不及,他本以为只要赵颖和刘国峰暂时不结婚,就可以慢慢追求赵颖,现在形势剧变。崔龙推了他一把:“喂,你怎么了?”

方威突然清醒,拿起钱包转身就跑,到门口才向崔龙喊:“赵颖去机场要出国,我把她拦回来。”

方威来到街上,被冷风激得一个机灵,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加速向机场驶去。他不停看着时间,上车之后拨通了何玲手机,她已经把赵颖送到机场了。车子上了机场高速,何玲说,赵颖已经办好登机手续了。方威到达高速公路收费站时,何玲在电话中用哭腔告诉方威,赵颖正在排队过安全检查,方威问她排队的人多吗,却听到何玲哭着正在大声喊着:“赵颖,一路顺风。”

方威急得冒出火来,不住地催促着司机,出租车在车流中飞驰穿行着,到达国际出发大厅,方威把一百元钱丢给司机,向候机大厅狂奔,却迎面遇到何玲和几个女孩子,陪着三位老人向外走来。方威抓住何玲的胳膊,大声问道:“赵颖呢?”

何玲和几个与赵颖要好的姐妹们刚抱着赵颖哭了一场,红着眼圈把赵颖和国峰送进安检门口,扶着三个老人向外走,突然被拉住胳膊,抬头看清是方威:“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进去了。”

110 周一,下午一点五十分

赵颖心神不安地过了安检,坐在候机大厅,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般。自从国峰在宜家接了那个电话,赵颖连续哭了几场,第一次是两人匆匆来到酒店时,她与国峰母亲抱头痛哭。说服父母同意今天出国,赵颖又抱着妈妈生离死别一样痛哭,在机场又与几个匆匆赶去送别的姐妹们抱头痛哭挥泪告别。突如其来的三场痛哭将她的精力全部消耗,她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登机。大落地窗外,飞机起起落落,马上就要告别这片土地了,那边会有什么样的生活?赵颖想起那些美丽的照片,开始憧憬起来。

“乘坐CA952飞往温哥华的乘客请注意,你们的航班开始登机了,请带好随身物品,从第十五号登机口上飞机。”广播响起,国峰轻轻碰了一下赵颖,两人站起来排队进入机舱,地面工作人员最后检查了登机牌,空中小姐微笑着点头。赵颖看着熟悉的飞机,发现自己的座位在中部机舱的第一排,可以把腿伸直,很适合长途飞行,所有的乘客上完,飞机就要起飞。

与此同时,方威在安检关口急得上蹿下跳,他想找到赵颖的身影,把她叫出来。方威忘记带港澳通行证了,上面有半年多次往返香港的签证,他本可以买票进入候机厅,刚才时间那么紧急,哪里还来得及?赵颖爸爸不知道这个高个子小伙子和女儿是什么关系,何玲为他们介绍着。方威心里难过,他们不知道女儿将与贪官的儿子亡命天涯,从此不能返回国内,两位老人能受得了见不到女儿的打击吗?赵颖妈妈劝方威:“你来晚了,颖颖走了,回去吧。”

何玲走到方威面前劝说:“回去吧,赵颖走了,别太伤心。”

方威固执地摇头,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冷静。何玲和赵颖父母离开机场大厅后,方威走进洗手间,用冷水击打面孔,看着镜子,我就这样认输吗?他在手上挤满洗手液,搓出无数个粉红色的泡沫。方威一个机灵,顾不得擦手,掏出手机拨通吕传国的号码。

“方威,你好。”吕传国很快接了电话。

“刘国峰,刘丰的儿子就要出国潜逃了,你知道吗?”方威想出破釜沉舟的一招。

“什么时候?”吕传国着急起来。

“就现在,他们已经过了安检,飞机就要起飞。”方威快速回答。

“什么航班?”

方威举着手机跌跌撞撞地冲出洗手间,在大屏幕上搜寻着飞往温哥华的航班,等到屏幕刷新,找到航班号,告诉吕传国:“CA952。”

方威挂上电话,坐在机场的光滑地面,隐隐约约听到广播的声音:“这是飞往温哥华的CA952航班的最后一次登机广播,飞机就要起飞,请还没有登机的旅客抓紧时间登机。”

国峰既紧张又害怕,他也度过了漫长痛苦的一天,登上飞机之后总算稍微轻松一些。父亲出了什么事?肯定很严重,他本不想丢下父母独自远遁,但是母亲哭着要求自己必须立即离开,他只能听从。登机前,母亲把一个小包交给他,他打开,里面是各种证件,包括缴纳学费的收据以及银行的存款证明,还有一张旅行支票。刘国峰拿起支票看了一下,数字是五十万美元,可以保证自己在加拿大过上舒适的生活,这些东西肯定与父亲出事紧密相关。

座位被乘客坐满,飞机就要起飞了。何时才能与父母相逢?还是再也难以相见?刘国峰贴近赵颖,心里总算有些安慰。忽然之间,他冰冷的左手被温暖柔软细腻的手掌抓住,赵颖正看着自己,在耳边轻轻说道:“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吧。”

飞机脱离廊桥,缓慢地向后退出,调转机体在地面滑行,驶入飞行待命通道。赵颖检查安全带,靠在座椅靠背,推力越来越大,发动机高速轰鸣淹没了一切声音,飞机昂首冲向天空。噩梦渐渐退去,国峰闭上眼睛,感受着赵颖手上传来的温柔,全身放松。赵颖低头从窗口向外看去,河流、房子和高速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越来越模糊,飞机稍作盘旋,向北飞去。他们都开始摆脱今天的烦恼,幻想着异国的全新生活,温哥华的雪山好美啊,也许明天就可以爬上去了,赵颖闭上眼睛沉醉在梦想之中。

方威试图找到缝隙钻进候机大厅,绕来绕去也找不到任何机会,边检工作人员正在认真检查着旅客的证件,我能冲过去吗?方威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后果只能是被当场拘留。已经过了起飞时间,他开始绝望,极度的失望从心头涌起。他又取出电话打给吕传国,对方却一直占线。又过了五分钟,飞机肯定起飞了,他才拨通电话:“怎么样了?”

吕传国在电话中说道:“我们正在通过有关方面通知机场,马上采取行动。”

方威急得大叫:“飞机起飞了,来不及了。”

国峰透过窗户俯视着冬日的北京,城市里的雪已经化净,原野上还是白茫茫的。他试图在地面上搜寻自己的家,楼房越来越小,哪里能够看见?飞机一路向北将要穿过西伯利亚、北极和阿拉斯加,经过十个小时的飞行,降落在温哥华。他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看着赵颖渐渐平静下来。

此时空中小姐突然从前舱向后舱跑去,速度太快而且太突然,引得乘客们都抬头看去。她到了后舱拿起播音电话开始向乘客广播:“由于航空管制的原因,飞机将返回北京首都机场,请大家重新系好安全带,调整座椅靠背,在座位上等候飞机降落。”

机舱内炸成一锅,乘客们纷纷询问缘由,大声喧哗。赵颖知道,这十分反常,空中管制只限制正在等候起飞的飞机,航班已经起飞,怎么还会因为空中管制而返航?她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飞机返航急速下降,乘客们紧张得闭口不言,震耳的轰鸣声音之后,飞机落地在跑道上滑行。国峰紧张得紧握扶手,手心全是汗水。四周的飞机渐多,飞机重新回到停机坪,一辆驼着扶梯的汽车高速驶来,几辆警车紧跟其后。

国峰绝望起来,绝不能把包里的东西交出去,这将是指控父亲的证据。飞机停稳,乘客们再次吵闹起来,空中小姐出来劝解。舱门打开,进来几个警察,开始从头到尾检查乘客的证件。国峰四处看着,找到洗手间,这是销毁证据的最后机会,他把现金支票塞到赵颖手中,轻轻说道:“不管我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离开这里,去加拿大读书。无论我怎么样,你都要幸福地生活,能答应我吗?”

警察越来越近,这是冲着国峰来的。赵颖拉着他,拼命摇头,眼泪夺眶而出。国峰心如刀绞,使劲拉出双手,目光凄厉地看着赵颖,坚定地说道:“你一定要走。只要你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受多大苦都能忍受,知道吗?你答应我。”

赵颖点头,国峰依依不舍地离开她,混在过道的乘客之间向后走去,钻进洗手间。赵颖看一眼支票,五十万美元,她放进提包中。国峰为什么去洗手间?她攥紧拳头忍住巨大的恐惧,绝望地看着警察接近。

“请出示有效证件。”一位胖乎乎的警察看着赵颖,硕大的肚子压过来。

赵颖交出护照,胖警察放在眼前仔细地对着,然后举手高声向其他警察喊道:“这里。”三四名警察从前后各个方向快速压来,一个面目严肃的警官看来是头儿,质问:“你是赵颖?”

她经历一天的磨难,精力和体力都不足以抵御警察的提问,点头承认。警官劈头再问:“刘国峰在哪里?”乘客的目光都汇集过来,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刘国峰在哪里?”警官的声音如同响雷,在耳边炸开。

“不知道。”赵颖颤抖的声音轻轻回答。

警官抬起头在客舱里四处张望,命令身边的警察:“仔细搜查,肯定在这架飞机上。”

警官的目光落在座椅后排的洗手间,他快速跑去,用手去推每个洗手间的门。当他检查到最里侧时,门纹丝不动。他转身命令空中小姐:“快,拿钥匙。”

钥匙在门上扭动,显示出绿色的“空闲”字样,门却被里面顶住。警官对门内大喊:“刘国峰,你跑不了了,快出来。”

没有应答,警官挥手,胖警察不再盘问赵颖,来到洗手间门口,向后退了几步,用自己巨大的身体加速撞出去,门砰地被撞出一道缝隙,刘国峰正背靠着洗手间的门拼命撕着手中的资料。胖警察着急,飞起一脚把门彻底踢开,国峰抵御不住这样的力量向前冲去,咚的一声撞在墙上,声音响彻机舱。赵颖心脏疯狂跳动,她不堪这样的刺激,用手蒙住眼睛,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胖警察探身进去,要把国峰拉出来。国峰却高高跃起,一头撞在胖警察肚子上,将其顶出门口,然后迅速把门关上,把手中最后一团纸屑扔入马桶,按下冲水按钮。胖警察爬起来,气得全身发抖,用尽全身力气向洗手间冲去。这次撞击彻底撞坏门板。警察们有了经验,一拥而上,有人抓手有人拎脚,将国峰凌空拖出,扔在地上。

赵颖忍不住抬头看去,血迹顺着国峰的脸部流出,他趴在地上,没有一点动静。两个警察拉起他,戴上手铐,左右夹着他走下飞机,却没人搭理赵颖。刚好,胖警察走过身边,赵颖站起来问:“你们不抓我吗?”

胖警察被撞了个跟头,帽歪衣斜,被赵颖拦在前面,问了这么个问题,反而不生气了:“我第一次遇到主动要被抓起来的,上面没说抓你,你随便。”

警察们簇拥着刘国峰走出机舱,赵颖犹豫起来,抛下国峰独自去加拿大吗?她做不到,站起来跟着警察向舱门走去。飞机广播再次响起:“我们抱歉地通知大家,由于刚才的意外事件,导致您延迟起飞,我们深表歉意,我们将重新检查飞机,确认正常后,将立即起飞,请您谅解。”

乘客目睹了事情的经过,都默默地看着警察押着刘国峰离开舱门,对身后的赵颖指指点点。她心乱如麻,不敢看周围乘客,低头走出飞机,进入候机大厅,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跟着警察和国峰,沿着长长的扶梯向前走。她筋疲力尽,连续的打击让她思维停止,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几乎失去了一切,他不仅失去了国峰,失去了周末的婚礼,失去了钟爱的工作,失去了曾经憧憬的加拿大的学习生活,她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毁了。赵颖机械地跟着他们出了大厅,不敢上去说话,国峰脸上血迹斑斑,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滑下。警察带着国峰向警车走去,她突然停住脚步,不知道方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方威站在身边晃动着她的胳膊。赵颖心口一酸,向他怀里倒去,哭声和泪水稀里哗啦地同时迸出,心里顿时充满了安全感。

赵颖柔软的身体毫无保留地靠在方威身上,她放声痛哭,方威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消瘦的后背冰凉,身体不停颤抖。方威突然看见,将要进入警车的国峰朝这个方向看来,目光充满了愤怒和绝望,炽热的火焰正朝自己袭来。

111 周一,下午两点二十五分

亚太区总裁罗林斯没有签成合同,回到公司立即就要返回新加坡。陈明楷让秘书变更了机票,并请林佳玲陪着他去了机场。陈明楷把他们送出去,迅速返回办公室,必须尽快处理周锐。签约仪式搞得陈明楷灰头土脸,他明显感受到了罗林斯的冷漠。经过几次冲突,陈明楷和周锐已经势不两立,公司里有一批人支持周锐,这股力量正在不断地扩大,开始是华东团队,后来是北京团队,然后是林佳玲管理的市场部门,甚至魏岩手下的销售人员也开始抱打不平了。只要周锐还在公司一天,陈明楷在捷科的根基就不会稳,这样下去,他只能灰溜溜地被逐出公司。

经信银行的订单肯定来不及了,完成任务的希望又落到北京和华东地区的订单上,现在是这个季度的最后一周,周锐的去留是这些订单的关键。陈明楷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崔龙下午不在公司,方威也消失了踪迹。他们什么都敢说,什么也做得出来,时机正好!林佳玲与亚太区有紧密的联系,正在去机场的路上,正是对付周锐的天赐良机。陈明楷叫来人力资源经理王莉,魏岩先开口:“今天我们没有按时与经信银行举行签约仪式,周锐与公司已经签署了在一周内赢下经信银行订单的PIP,必须要处理。”

王莉已经看透魏岩,为周锐辩解:“我听说,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需要现在处理周锐吗?”

魏岩慢悠悠讲着道理,试图以理服人:“经信银行组织结构会发生根本性变化,肯定要经过新的招标程序才能重新采购。这需要很长的过程,现在很难预料最终的结果,周锐既然没有兑现承诺,就应该按照协议处理。”

如果陈明楷一定要开除周锐,以前的PIP绝对有效,王莉犹豫着:“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魏岩早已与陈明楷商量出对策:“召开员工会议,按照公司规定公布。”

王莉不想这样匆匆就决定,试图拖延一下:“我需要发个邮件向亚太区汇报。”

陈明楷失去耐心,直接打断:“你汇报给我,不是亚太区。周锐没有兑现承诺,根本不需要走其他的流程,你去通知会议时间,尽快公布。”

王莉还想分辩,陈明楷挥手让她离开。她不想成为陈明楷的工具,这种严厉的手段只适用于犯有极大过错,或者严重违反公司规定的员工,被开除者不仅得不到任何补偿,还会留下极差的记录。王莉走到门口,突然想起元旦放假的事情,向陈明楷请求:“我刚好利用这个时间,公布元旦放假的安排,可以吗?”

陈明楷满腹狐疑地同意。王莉心神不定地离开办公室,左右为难,灵机一动,拨出林佳玲的电话,急急说道:“佳玲,陈总要开除周锐,正在召集全体员工会议,我该怎么办?”

林佳玲没有回答,显然在和罗林斯商量对策,过会儿才说:“尽量拖延,我就回去。”

王莉打开电脑,向亚太区人力资源发了邮件,林佳玲和亚太区是能够挽救周锐的最后两根稻草。王莉安心一些,她已经尽力了。王莉取出PIP放在桌子上,陈明楷要大张旗鼓地开除周锐,不符合常规,这本来应该一对一进行,但这样做无非是想让支持周锐的人断了希望。会议时间已到,王莉抓过文件,离开办公室。

会议室又一次被挤满,连会议室门口都是人。见陈明楷进来,他们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通道。他理所当然地坐在中间位置,魏岩坐在左侧,周锐坐在他对面。人基本到齐,陈明楷站起来,用掩藏在黑镜框后的炯炯目光,扫视会议室的全体员工,沉默一会儿才说:“本周是今年最后一个季度的最后一周,下周就是元旦假期。你们辛苦了一年,我要求大家再辛苦这最后一周,把能签的订单签进来,不能签的也要签进来。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谈,只要能够确认订单,任何条件都可以谈,包括价格、折扣和付款条件。”

陈明楷看了一眼周锐,向王莉点头,这是明显的暗示。王莉站起来,在人群中显得更加单薄和瘦小。她开始宣布假期通知:“马上就是元旦,我先公布一下放假时间。”

李朝东十分诧异,会议要宣布开除周锐的事情,怎么变成了元旦放假的通知?王莉开始介绍,越讲越复杂:“我们按照国家规定元旦放假一天,由于1月1日是周日,是法定假期,因此元旦假期顺延至1月2日。12月31日是周末,本来应该放假,现在与1月3日调换,照常上班。如果有人一定要在周六休息,可以向人力资源申请,但是1月3日必须休息,不能工作,因为办公室在元旦假期关闭,不能使用。如果必须在1月3日工作,可以向主管提出申请,得到批复后按照正常加班处理。元旦属于公共假期,加班可以得到3倍薪水,在加班期间,请注意安全……”

李朝东越听越糊涂,我怎么连放假通知都听不懂啊,看来他们说我笨是有道理的,回去得再买只甲鱼补补。王莉用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讲完,目光向门口扫去,却没有看到林佳玲的影子。她实在不能再拖,也没话可讲,只好问道:“大家还有任何问题吗?”

所有听众都茫然地看着王莉,不知道她都说了什么,她再次确认:“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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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被她翻来覆去说糊涂了,包括陈明楷都一起摇头,李朝东这才放心:看来不是我缺心眼儿。王莉叹口气,自言自语:看来我还得讲一遍。陈明楷向魏岩摆手,魏岩站起来阻止王莉:“放假通知不用说了,发邮件通知吧,还有其他事情吗?”

王莉只能拖到这个时候了,听天由命吧,只好宣布:“最后还要一件事,经信银行签约仪式取消,按照周锐签署的PIP,他将从今日起离开公司。”

周锐没想到居然宣布了一条这样的消息,更没想到陈明楷会用这么严厉的手段。自己没有违反公司制度,这太不合理了。会议室的目光都汇集过来,周锐质问陈明楷:“为什么这样?”

这种时刻必须为老板挡刀,魏岩回答:“方威承诺在一周之内签下经信银行的订单,可现在订单已经被无限期地推迟,你应该履行承诺。”

肖芸最了解经信银行的状况,立即反驳:“这个订单并没有输,一直支持惠康的刘丰出事了,我们的机会更大了,怎么能让周锐走?”

魏岩替陈明楷死扛,这就是他的价值:“周锐走了,我们照样可以赢,而且还会做得更好,经信银行的订单由我负责。”

李朝东也跳起来帮腔:“对,要是这个订单由魏岩负责,还会拖到现在吗?哪里有惠康的机会?我们早就拿下了。”

崔龙不在,钱世伟接替了他的工作,骂人不是他的风格,他硬着头皮大声说:“呸,我们就要赢了,你跳出来说风凉话,你们要是能赢下来,我不姓钱。你这王八蛋,平时不干事,就知道拣现成的。”

崔龙是李朝东的克星,这次李朝东又被钱世伟骂得坐在座位上,嘴里小声说道:“又骂人,没教养。”

钱世伟扯开嗓子后找到了感觉,瞪着李朝东大声说:“你说什么?”

“吵什么?”陈明楷站起来呵斥钱世伟,举起周锐签署的PIP,面对全体员工,“方威答应一周以内签订合同,周锐没有异议,他们签了这份书面文件,白纸黑字,既然做不到,就必须按照PIP执行。”

陈明楷手中的PIP对周锐和方威十分不利,肖芸不得不向陈明楷低头:“经信银行的项目没有结束,合同没有签,请您让我们把这个项目做完好吗?我们拼尽全力,为这个项目努力了三个多月,多少人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心血?我们常常工作整个通宵,为了制作建议书连续几天睡在办公室,佳玲感冒发烧也坚持去讲方案,我也挺着肚子东跑西颠,您至少等我们把这个项目做完,好吗?”

这种关键时刻绝不能心软,陈明楷强硬宣布:“不行,周锐必须按照PIP的规定,立即离开公司。”

钱世伟正要说话,崔龙得了消息推门进来,正看见肖芸捂着肚子请求陈明楷,怒火难以抑制地爆发出来:“我们在前面千辛万苦地打仗,你却在后面捅刀子

。你真他妈的像透了秦桧和宋朝皇帝,要不是你们,岳飞早打到黄龙府了。”

他居然敢在众人面前责骂自己,陈明楷勃然大怒,猛拍桌子:“我当然有权力,我是捷科中国区总经理,我有权力开除周锐,有权力开除你,我有权力开除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我宁可这个订单不要!只要有人胆敢和我作对就是死路一条,在这里听我的,我做主,我是老大。”

陈明楷歇斯底里地大声喊叫,忽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瞬间石化。他面孔僵硬,浮现出诡异的微笑,活像出土的僵尸。大家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林佳玲笑吟吟地从人群背后站起来,她本来坐在椅子上,被前面站着的员工挡住,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众人随即发现,她身边居然是亚太区总裁罗林斯。罗林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在林佳玲耳边叮嘱几句,转身离开会议室,林佳玲走到不知所措的陈明楷面前:“罗林斯先生请您去谈一下。”

陈明楷离开,会议室顿时热闹起来。林佳玲收到王莉电话,转告罗林斯,两人立即返回办公室,来得不早不晚,该听到的都听到了,该翻译的林佳玲都翻译了。王莉总算放下心来:“为了拖延时间,刚才宣布元旦放假通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胡说了些什么。”

罗林斯出人意料地很快回到会议室,陈明楷没有跟出来,他待会议室安静,宣布:“I just talked with Mr. Chen. He will have a long vocation from now on. During this time,Ray will act him. And I believe he can make a fantastic performance for our company. Thank you.”(“我刚和陈先生谈过,他将要休假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周锐将临时代替他管理中国地区的业务,我相信在他的带领下,你们将取得优异的业绩。”)

崔龙跳起来大声高呼,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魏岩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李朝东四面张望,也开始鼓起掌来。周锐听到这样的安排,却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他迅速思考着措辞,当掌声停止的时候,他站出来,并不急着说话而是与每个人交换着目光,阅读着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罗林斯随即与周锐进行了简单的交谈,他只谈了这个季度的销售任务,周锐统计了北京和华东能够完成的订单,把数字报给罗林斯。罗林斯面无表情地加着数字,在去机场前只说了一句话:“你必须达成你承诺的数字。”

周锐放心,这个数字有绝对把握,他现在需要规划的是下个季度。经信银行的订单肯定可以签下,暂时不用为业绩发愁,他有一个季度的时间来处理内部问题。

112 周一下午三点五十分

今天失去一切的不仅仅是赵颖,当骆伽在航空售票处被问到去哪里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世界这么大,却没有自己的去处。此时不是伤感的时候,她绝对不是弱者,她强迫自己控制住情绪去面对这一切。骆伽拥有长期的港澳通行证和美国多次往返的签证,香港也是中国领土,但那里也不保险,看来只能去美国了。当售票员询问她去哪个城市的时候,骆伽回答哪个城市都可以,只要最近的航班。

她盘算着在北京必须要处理的事情,首先要回家把所有有价证券都换成现金随身带走,然后还要去公司取护照。家里的事情很简单,唯独舍不得小怪怪,自从周锐离开上海,这两年只有这只小狗朝夕陪伴。骆伽就要出国,不能留它了,送给谁?周锐也很喜欢它,黄静却不是爱狗的人,只能把小怪怪托付给林振威了。骆伽处理好家里的事情,看着小怪怪,心里难过极了,再也不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了,甚至再也见不到小怪怪了。骆伽走到电梯前又回来,为小怪怪准备好当日的狗粮和清水,用脸轻轻蹭着它的毛发,小怪怪不知主人心思,开心地在她怀中撒娇。骆伽把小狗放在地上,它又一次冲到脚边,她狠心推开小狗,它不解地侧头看着主人,呜呜地叫着。骆伽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公寓,这里有她的爱情,那么难以割舍,她躲避了小怪怪的眼神,害怕自己会失声痛哭。可在电梯里,泪水却如同雨点般坠落。

骆伽下一步要去公司取护照,然后逃离北京,她从地下停车场进入电梯,看见几个眼熟的同事,笑着打个招呼,他们僵硬地微笑着点头。骆伽心脏紧张地跳了一下,她相信直觉,他们的怪异表情说明公司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反正马上就要离开了,她决心不去管这些,径直到达自己的楼层,拿出门卡向刷卡器一挥,等待红灯变成绿色,门发出咔嚓一声,就可以推门进去。但是,门灯却始终保持红色,骆伽挥手叫来保安:“我的门卡失效了,请你帮我开门,好吗?”

保安看着骆伽回答:“骆小姐,我得到人力资源的通知,您已经不是惠康员工了,您必须和人力资源联系,才可以进出公司。”

骆伽被这句话惊得说不出话来,迟疑地问保安:“你说什么?我不是公司员工了?”

保安没有回答,冲着对讲机不断重复:“骆小姐在公司门口,骆小姐在公司门口。”

对讲机很快传出声音:“请她在门口等一下,等一下。”

护照还在办公室内,骆伽无法转身就走,只好停住脚步,尽力镇定下来。她没心思搞清楚这一切,她只有一个想法,立即拿到护照,马上出国,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骆伽终于等到人力资源经理,她们共事多年,是不错的朋友,她此时却板着脸一言不发,做个手势让骆伽进来。她轻轻推开大门,骆伽低头跟在后面,保安衔尾把她夹在中间。办公室里的惠康员工看见骆伽,都停下手头工作,呆呆看着她走过,竟然没有一个人主动打招呼。骆伽也当作一切都没有看见,埋头向前走,却觉得这段路长得没有尽头。她外表依然镇静,心中正在流泪。人力资源经理把骆伽领进办公室,合上门将保安关在门外,才拉住骆伽的胳膊:“伽伽,你千万要坚持住啊。”

友情还在!骆伽现在才稍微可以喘口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回到座位从电脑中打印出文件交给骆伽。骆伽低头仔细看去,这是一份发给惠康中国公司全体员工的电子邮件,她首先看署名,是林振威的名字,内容非常简短:

我公司个别销售人员在销售过程中涉嫌使用非法手段,以上行为纯属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公司将积极配合相关司法部门协助调查,并郑重重申:惠康中国公司坚决反对各种非法销售行为,并将对相关人员进行严厉处理。

这份文件必有所指,骆伽问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坦白相告,林振威紧急召开所有员工会议,首先宣读了这个文件,接着宣布骆伽涉及非法交易,立即停职接受相关调查。骆伽难以置信:“是林总亲自宣布的吗?”

看到她点头,骆伽如受重击,林振威居然不通知自己,就宣布了这个决定。在连续打击之下,骆伽心中巨浪汹涌。暂时平息心中的起伏后,骆伽提醒自己此时最重要的事情是逃离北京。她缓了一会儿说道:“我想收拾一下个人用品,可以吗?”

人力资源经理点头,走过来拍拍骆伽的肩膀:“你仍然是我的好朋友,处理完眼前的事情后给我电话,好吗?”

骆伽被这句话感动,勉强笑着点头。她叫来保安,让他陪着骆伽去取个人用品。保安做个手势请骆伽先走,然后戒备地跟在后面。骆伽无视旁人的目光,穿行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打开房门,保安上前一步站在门口,监控着她的一举一动。

骆伽打开抽屉,拿出护照放在包里,又从抽屉和柜子里挑些重要的证件取走,其他都是身外之物,原封不动地留在原来的位置。抽屉里躺着一个MP3录音笔,这是以前从周锐那里收到的生日礼物,她心中一动,抓起录音笔放在包里,仔细看看这间办公室,不知今生还能否再回到这里。她压下情绪,转身对保安说:“我想用下洗手间。”

保安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对着骆伽点头,带着她来到洗手间门口。骆伽进去,钻进一个位置,轻轻脱下外套,把MP3夹在皮带之上,麦克风电线从衣服内穿过夹在衬衣下面。林振威昨天还说要让自己成为美丽的传奇,保证犹在耳边,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抛弃了自己。周锐肯定不会逃避,可他却娶了黄静。骆伽鼻子酸楚,差点流出眼泪。她装好录音装置试着转转身体,外表没有异常,正要推门出去,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她下意识地缩回来,两个女孩子走进来,然后是冲水的声音,一个女孩说:“骆伽真可怜,这样就被公司开除了。”

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有什么可怜?她的业绩全是这样做的,我们全被她骗了,什么传奇,什么销售人员的榜样,居然做了这么多坏事。”

“是啊,她居然做出这种事情,公司也被牵连进去了,肯定影响很坏。”

她们离开洗手间,骆伽出来,在镜子面前擦擦面孔,再次确认录音笔没有什么异常,离开洗手间,被保安带回办公室。她回到座位上拿起电话,接通林振威:“林总,我是骆伽。”

林振威已经从电话显示屏上看出骆伽的号码,语气听不出异常:“骆伽,我正要找你。”

骆伽沉着地说:“我也想和您谈谈,可以吗?”

“好,你来我办公室。”

骆伽放下电话,推门就去乘电梯,被保安挡住:“骆小姐,您只能在公司指定的地点活动。”

“我与林总约好了,您可以确认一下。”

保安级别与林振威差得太远,只好答应说:“好吧,我带你上去。”

骆伽被保安押解到林振威的办公室前,秘书快速在电话上敲着按键,随即示意骆伽可以进去。骆伽轻轻按下录音笔按键,推门进去。林振威从桌边站起来快步走来,请骆伽坐下,自己坐在对面。骆伽把通知放在桌面:“怎么回事?”

他们之间隔了一个茶几,林振威反问:“签约仪式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我有急事,暂时离开了。”

“刘行长出事了,你知道吗?”

骆伽早已猜到,装着惊讶:“出什么事了?他没参加签约仪式吗?”

林振威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他没有去,据说已经被双规了。银监会的纪检部门当场找我谈话,要求我们配合调查刘丰在采购过程中的违规行为。”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振威注视着骆伽,扫描着她的大脑,却没有发现异常:“我猜,一定是为了刘丰儿子出国的事情。”

骆伽放下心来,这句话足以证明林振威参与此事,可以证明这是公司行为而非个人行为,便可以为自己脱罪。她开始问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为什么要开除我?”

“刘丰已经被双规,银监会的人正在到处找你,我替你想好了,你应该尽快出国。”

“出国之后呢?”

“出国避开这段时间就行了,然后,你可以继续做想做的事情。”

这只是一种安慰,骆伽质问:“我想做的事情?哈佛的培训还有吗?我还会担任公关总监吗?你为什么立即把我赶出公司?”

林振威苦笑着说:“你知道,这是公司规定,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有什么选择?”

骆伽把身体靠在沙发上,看着林振威:“如果我不能出国,怎么办?”

只要骆伽出国,林振威就安全了:“不管怎么样,你尽快出去,买机票了吗?要不要现在订?”

距离航班还有些时间,骆伽不慌不忙:“那你现在帮我订吧。”

林振威看了一下电话,又犹豫起来,怕牵扯进来:“你自己订吧,我不太方便。”

骆伽身体前倾,看着林振威的眼睛:“他们都以为,这个项目是我一手运作的,他们说我是高手,你也要把我树立成一个传奇。其实,我不是那个高手中的高手,只是一个失去一切的可怜女孩,在幕后规划运作这个项目的真正的高手是你。如果赢了,我得到名声,你得到梦寐以求的业绩;如果输了,你不需要承担责任。我不反对,也认可你的安排。可是出事之后,你的做法却让我伤心,我成为替罪羊,来承担一切后果,你继续做中国区总经理,对吗?所以你把我开除出公司,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林振威一言不发,骆伽毫不退让地看着他僵持着:“林振威,我看错人了,你只是个胆小鬼,只会在黑暗的角落里谋划,却不敢堂堂正正地承担责任,你根本不值得我去爱。”

骆伽说完,毫无留恋地离开林振威的办公室,下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打开车门坐进去,该办的已经办完,现在该去机场了。骆伽离开公司大楼,沿着东三环向北驶去,她猛踩油门,超过一辆公共汽车进入主路,顺着这条路很快就可以到达机场。周围熟悉的建筑划过,骆伽心中茫然,出国之后怎么办?她强迫自己不去考虑这些。如果逃不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刘丰被双规了,她绝不能在监狱里度过此生。骆伽又想起小怪怪,与周锐分手之后,只有它与自己日夜相伴,只有周锐能够照顾它了。

骆伽用车载电话拨通周锐的手机:“是我。”

周锐正在为骆伽担忧:“你在哪里?”

骆伽听出焦集,觉得安慰:“去机场的路上。帮我照料一下家,好吗?”

“可以。”

骆伽却还不放心:“钥匙放在我以前常放的地方,记得吗?”

“知道的。”

“钥匙还在那里,每天去遛小怪怪,如果你不方便去,就把它送走吧,总之要让它好好地活下来。”

周锐想起他和骆伽手拉手遛着小怪怪的情景,难过地拼命点头:“伽伽,放心,我一定照顾它。”

骆伽放下最后一件心事,正要挂电话,看见主路上紧急停车处横着一辆警车,两个警察正在路边远远地张望。骆伽立即紧张起来,方向盘迅速右拐,从主干道驶向辅路。

车载电话中传来周锐的呼唤声音,骆伽全身僵硬地对麦克风喊道:“你等等!”

骆伽趁绿灯冲过路口,通过后视镜向后观察,没有警车跟来。她心中正要放松,在第二个路口等待绿灯的时候,警车从后面遥遥追来。绿灯已亮,越野车高速冲出,迅速与警车拉开距离,她只有一个想法,甩掉警车再去机场。越野车掠过农展馆,只要经过燕莎路口,就可以开上机场高速,没有红绿灯的羁绊,警察的索纳塔绝对追不上宝马越野车。

然而前方路口的红灯亮起来,只要停车就会被警车追上,她狠踩下油门,越野车疯狂地闯过红灯。警车毫不示弱,立即亮起警灯,在车流中呼啸着越过红灯。骆伽更加肯定警车是冲自己来的,她额头渗出汗滴,好在警车被落下一段距离,冲到下个路口便能驶上机场高速,彻底摆脱警车的追踪。

“喂,喂。”周锐的声音在车内回响,他还在电话上。

骆伽才记起来,匆匆说:“警车追我,我要挂了。”

“你别跑,停下来。”

“不,我不能留下,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来取我车上的MP3录音笔。”

“你在哪里?我现在就来。”周锐不知道解决方案,只能陪在她身边。

越野车冲过长城宾馆,燕莎路口近在眼前,警车被甩得无影无踪,骆伽稍微放松,另一辆警车呼啸着从前方斜刺穿出,车身横在路面,停在亮马桥上。左边是高架桥堵住去路,右侧是卖鲜花的小商店。唯有右前方已经结冰的亮马河,她绝望中猛打方向盘,越野车驶出路面向河道冲去。冰面在咔嚓声中没有破碎,越野车斜着向对岸驶去,警车不敢继续行驶停在河边。骆伽继续踩动油门,玻璃爆裂的声音在四周响起,车身向下一沉,骆伽拼命拨打方向盘,希望摆脱冰面的窟窿,却越陷越深,终于一头穿破冰面,扎进河中。

周锐听到一声巨大声响,然后就失去了骆伽的联系,再也拨不通电话。他离开公司,开车沿着骆伽走过的路线,寻找她的踪迹。周锐没有发现异常,直到发现亮马河桥边聚集着围观的人群,他掉头绕回到河边,下来向一位围观的妇女打听:“怎么了?”

“一辆宝马车冲进河里去了,这河都冰封了,怎么就裂了呢?水多冷啊?人怎么能受得了?”妇女茫然地摇头说着。

周锐心里翻了一个跟头,挤开人群向前走去,最里面是几个警察,越野车正被牵引车着拉出水面。周锐拼命向前跑去,被一个交通警察抓住:“你是什么人?”

周锐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指着宝马,交警看着他脸色,猜到他一定是出事者的亲戚朋友,不拦周锐,跟在后面提醒:“人送到医院了。”

越野车前面的发动机盖被撞得如同泥巴一样,车灯和挡风玻璃全部破裂,周锐担心,转身问交警:“人怎么样?”

“昏迷,正在抢救。冰面本来很结实,岸边有附近单位的排水管,附近水温比较高,只有一层表面的薄冰,这辆车用一百公里左右的速度冲进来,司机伤得很严重,在朝阳医院,你快去看看吧。”

周锐直奔医院,在走廊间奔跑,到处寻找骆伽的下落,终于在一间抢救室门口被拦住。她就在里面,周锐却不能进去,他拉住一位刚出来的护士:“病人怎么样?”

护士没有回答,摇摇头急匆匆地离去。

周锐把公司的事情委托给秘书,一直守候在病房门口。他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坐在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漫长的等待把他折磨得筋疲力尽。护士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家属呢?”

周锐走上去:“我。”“是她什么人?”

“男朋友。”

“家属呢?”

“没有家属,她父母都不在了。”

“跟我来。”护士一声不吭,默默带他进来,骆伽孤零零地躺在病房中,她面孔没有伤口,只是脸色惨白。他突然产生要哭的冲动,不得不竭力控制着。护士指指骆伽,示意他可以说话。

周锐俯身下来,在骆伽耳边轻声说:“伽伽,是我。”

骆伽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散漫地看着上方,周锐轻轻抓住她的胳膊:“伽伽,我来看你了。”

骆伽的目光找到周锐却说不出话来,眼泪顺着脸庞淌下,嘴角抽动。周锐把耳朵贴在她的嘴边,听见她用全身力气说道:“我好后悔。”

周锐安慰她说:“伽伽,别担心,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骆伽想摇头,却只是轻轻转动眼球,缓慢说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拥有很多。”

周锐拉着她冰凉的手,她长久中断之后又说:“我想要更多,却失去了曾经拥有的全部,我好后悔。”

骆伽努力睁开眼睛再看一眼,却难以找到近在眼前的周锐,那滴泪珠顺着脸孔滴在周锐手背,她的目光也慢慢消失在渐渐合拢的眼皮内。

新来的保安不认识周锐,周锐找到以前的保安,他已经升作主管,立即拿出钥匙:“好久没回来了。”

周锐收了钥匙,无心多说,点点头进入电梯,穿过熟悉的走廊来到门口,立即听到小怪怪的叫声。门一开,小怪怪就冲出来,发现不是骆伽,开始狂叫。周锐蹲下来轻轻抚摸:“是我啊,不认识我了吗?”

小怪怪认出周锐贴过来,它饿了一天,周锐从柜子上拿出狗粮放在小碗中,小怪怪却在门口徘徊,又回来看着周锐呜呜叫着。周锐抚摸着它的毛发,忍着悲痛:“伽伽走了,不回来了。”

小怪怪似乎明白了什么,趴在门口不吃东西,仍然等候骆伽的归来。周锐只好把小碗放在它的面前,小怪怪扭头不看。周锐又加了一碗清水,进入客厅,这是他和骆伽分手之后第一次回到这里,感觉竟然像是回到了两年多以前,布置没有变化。他脱掉衣服挂在衣柜内,侧头闻着骆伽衣服上的香味,还是那么真切。书桌上放着两人的合影,骆伽笑得那么开心。周锐突然明白,自己并没有离开骆伽,而是深深地扎根在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周锐拉开冰箱,里面堆满方便面,这是他们以往夜里充饥的食物,骆伽把这个习惯保留到现在。他拿出两袋方便面,拿起小锅盛满水,水沸腾起来以后把方便面下入。面条在锅内软化,他用小勺轻轻搅拌煮熟,把面条放进两个小碗。周锐关了火,端着面放在桌上,就像两年前,骆伽常在外面喝酒应酬,周锐都会这样煮一碗面给她,放在这个位置。周锐一口一口吃着,耳朵听着门口,这么晚了,她应该回来了,面条就要凉了。周锐猛然痛入心扉,我的伽伽再也不能坐在面前,香香甜甜地把这碗面吃完。周锐去门口把小怪怪抱在怀里,拿起狗粮:“快吃吧,你一天没有吃饭了。”

小怪怪闻也不闻,挣脱出来重新趴回门口,脑袋耷拉冲着门的方向,嘴里呜呜叫着。

周锐打开小包,这是医院交给他的骆伽遗留物品,一些化妆品、手机、MP3录音笔和一张CD。周锐拿出CD,这应该来自越野车内,他把CD放入音响,那首歌又回响起来。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这里的空气很新鲜,这里的小吃很特别

这里的latte不像水,这里的夜景很有感觉

在一万英尺的天边,在有港口view的房间

在讨价还价的商店,在凌晨喧闹的三四点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我们有多少时间能浪费

电话再甜美

传真再安慰

也不足以应付不能拥抱你的遥远

我的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一个人过一天,像过一年

海的那一边,乌云一整片

我很想为了你快乐一点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身边

歌声停止,周锐放下小碗,关上音箱走进洗手间。两只牙刷在杯子中并排靠在一起,周锐拿起大号的蓝色牙刷,这是一只从来没有用过的崭新牙刷。两年前,周锐误用了骆伽的牙刷,她便从商店里买来一只这样的牙刷,满意地笑着:“以后就不会错了,你以后用蓝色的大号,我用粉红色的小号,明白吗?”

周锐看着骆伽为自己准备的牙刷,她一定在这两年里等待自己随时回来,现在自己终于回来了。周锐挤上牙膏,对着镜子默默刷牙,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泪水流尽,他把脸洗干净,做完这一切进入卧室,脱掉外衣躺在床上,枕头上和被子里充满了骆伽的味道。他闭上眼睛使劲闻着,仿佛骆伽就在身边,他抱着枕头轻轻念道:“伽伽,我回来陪你了,现在就在家里的床上,可是,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113 周二,下午两点十分

方威陪着赵颖一家坐在早餐桌上,他忘不了赵颖昨天在候机厅里扑进自己怀里的感觉。她轻轻地抽泣,方威的手指穿过长发抚摸着她的后背,试图让她感到温暖和依靠。在这一刹那,方威忘记了工作,忘记了胜负输赢,以前所在意的和追求的都那么不重要。当他们回到酒店,赵颖的父母惊呆了,本该在太平洋上空的女儿又回到了身边。赵颖介绍了经过,父亲叹气说:“这样也好。”

方威也住在酒店,全力照顾赵颖一家。赵颖闷闷不乐,他便讲笑话让她笑出声来,他把销售的故事讲给赵颖爸妈,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方威细心地观察,知道已经取得了这家人的好感。方威刚才陪着赵颖在酒店花园散步,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地在雪地上走着,穿行在冰凉的树木间。方威重新恢复了信心,国峰拥有的一切,都是刘丰的不光彩所得,他现在失去了一切,就失去了角逐的最基本的条件。况且他现在被监视居住,婚礼不能如期举行,方威有足够的时间反败为胜。赵颖默默走在旁边,心里有了依靠。她对方威有好感,甚至有在一起的冲动,只是拿到签证,确认将要出国读书后,她不得不硬生生地切断交往。如果同时遇到刘国峰和方威,自己会怎么选择?她被这个问题所困扰。

在早餐桌上,父母劝赵颖返回重庆,休整一段时间,她嘴唇动了几下,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工作已经没有了,北京也没有合适的去处,总不能一直住在酒店里。赵颖只提出一个要求:见国峰一面。这难住了赵颖父母,他们在北京举目无亲,打听不到国峰的下落,他们的目光都落在方威的身上。他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安排这次见面,可赵颖的目光软化了他的态度,即使让他跳楼,方威也许都会愿意。他找到吕传国,提出请求,吕传国想了很久,答应下来:“刘国峰也要见她,有一个条件,必须有工作人员陪同。”

赵颖立即答应了吕传国的要求,然后就开始询问并催促见面时间。方威无法拖延,再次搭乘出租车来到金燕宾馆。方威留在办公室,赵颖随着吕传国进入会客室,揪紧心头,紧张地等待。十分钟后,刘国峰低头走进会议室,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衣衫不整,眼眶深陷,目光机械地看着前方,坐下来之后才发现赵颖,眼睛亮起来,火花又瞬间消失在目光中。

“你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吕传国退入玻璃后面,躲在暗中仔细观察倾听。

刘国峰进来之后一言不发,拒不回答任何问题,矢口否认在国外买车买房产的事情,直到工作人员拿出文件的复印本。刘国峰难以置信,这份文件一直保存在赵颖那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提出要见赵颖。吕传国安排了这次会面,刘国峰只是暂时监视居住,配合调查,没有涉及案件,很快就可以获释,吕传国却想用他来打消刘丰的对抗心理。

赵颖关心地问:“还好吗?”

国峰低头闭口不答,赵颖更加担心:“我没有走,不能抛下你,我等你。”

国峰抬起头,赵颖看到他脸上愤怒到扭曲的肌肉和抖动的嘴角,以及饱含怒火的目光。赵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情,双手握紧他的拳头:“是我啊,你怎么了?”

国峰甩开赵颖的双手,眼中冒出怒火:“我怎么了,你不知道吗?不是你把我爸爸害成这样的吗?”

赵颖被吓了一跳:“我怎么会害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国峰把头一扭:“别装了,没必要。”

这件事怎么会牵连到自己身上,赵颖解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好,我问你,出国文件你给过谁?”国峰大声问道。

“只给宿舍的朋友看过,其他人就没有了。”

“给谁复印了?”国峰追问不止,他这几天回忆着每个细节,反复推敲。

赵颖的脑中浮现出那天的场景,漫天的雪花一望无际,自己坐在窗边等待方威,方威从出租车中钻出来,那天他的表情和平常不太一样:“还有方威,他要出国留学,所以要复印资料。”

“别骗人了,我已经家破人亡了。”国峰瞪着眼珠,那天,他被押送出机场,方威却拥抱着赵颖。

“我没有,根本没有。”赵颖非常害怕,也许方威用那些资料做了什么。

“没有?你和方威串通起来对付我们。”国峰全身颤抖,怒火燃烧着他的每根神经,他站起来推开桌子,面目狰狞地对赵颖大声吼道,“你这条毒蛇,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赵颖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她又困惑又迷茫,方威把文件交给其他人了吗?方威当时表情奇怪,国峰不会骗自己。她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哇地大声哭出来,跑出门外。看着赵颖跑出房间,国峰陷入了空前的绝望之中。家没有了,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未来一片黑暗,这一切都是自己深爱的赵颖带来的。对父母的愧疚与失望交织在一起,不断地吞噬着他的意志。当他被带离会客室,经过走廊的时候,窗户外面只有冰冷的天空和干枯的树枝。他暗暗叹口气,决定离开这个毫无希望的世界。他突然摆脱工作人员,朝右侧的窗户冲去,在玻璃像雨点般迸出的刹那,他眼前一亮,迎着烈烈的冷风向下坠去。

赵颖无助地离开会客室,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她毫无意识地向楼下走去,出了大门,看见方威站在前面正准备上前搀扶自己。赵颖突然把他推开,带着哭腔大声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什么?”方威已经有预感,又不完全肯定。

“出国文件,你交给谁了?”赵颖的泪水流干,紧紧看着方威。

“这是刘丰的受贿证据。”方威解释着,无论站在哪个角度,他都相信自己是对的。

“你为了订单就可以欺骗我吗?你就可以不择手段吗?”赵颖大声质问方威,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方威追上试图去搀扶,赵颖再次推开他,使出全部的力气向方威脸上使劲儿拍去,还没有来得及摘下的订婚戒指狠狠在方威脸颊上划下,留下深深的血痕。

就在此时,赵颖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抬头望向天空,一个黑色的身影被冷风撕扯着旋转着飞速坠下。砰的一声之后,是一片雨点般的玻璃落下地面。赵颖尖叫一声,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

114 周二,晚上八点十分

“国峰没有生命危险。”这是赵颖清醒过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守在她身边的父母告诉了她这个消息。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赵颖的眼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他伤得严重吗?”

妈妈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国峰被送到医院抢救,右大腿骨折,脸部被玻璃划伤,其他的伤都不严重。”

赵颖才发现自己在病房里,国峰也应该在这里。她看着天花板,只有一个办法能帮助国峰活下去,能够补偿国峰,她想清楚了,看着父母说:“我要和国峰尽快结婚。”

这句话吓了母亲一跳:“孩子,你怎么了?国峰家里刚出事,怎么能在这时候结婚呢?”

赵颖平静地说:“这是国峰最需要我的时候,结婚就能给他活下去的希望。”

妈妈十分担心,女儿不该这样牺牲自己:“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能冲动。”

爸爸最看不惯贪官污吏,在外面呼风唤雨,其实却是一些狗屁不通的只会讨好主子的奴才:“不管刘丰有没有出事,我都不愿意攀这门亲戚。”

无论父母怎么劝说,赵颖一句话都不说,坚持不改主意。赵颖妈妈离开病房时,继续劝着:“颖颖,你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固执?我们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只是现在不要结婚,看看事情发展再决定,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

等父母离开,赵颖下了病床找到医院工作人员,提出要去看国峰。经过漫长的等待,护士得到批准之后带她离开病房,在漫长的走廊中穿行,进入另外一间单人病房。

国峰静静地躺在床上,仰面紧闭着眼睛,面孔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两条腿捆绑着粗重的石膏。赵颖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坐在凳子上,找到国峰的手紧紧握住。什么人都不能将她劝开,她要在他睁眼的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

日夜交替,国峰醒来的时候,发现赵颖拉着他的手趴在他身上沉沉地睡着,脸上犹带泪痕。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想象着她在这几天受到的折磨和惊吓,国峰冰封的心开始融化,他不想把她惊醒。赵颖睡得很轻,梦像恐怖的碎片一样飞速掠过,朦胧中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国峰温暖的目光。赵颖挣扎起来,用手抚摸着国峰脸上的伤口,俯身把嘴唇轻轻地送到他的嘴边,深深地吻下去。

柔软的吻像电击一样刺激着国峰,一道暖流从嘴唇射向全身,大脑被击得一片麻木,他感到兴奋的神经在大脑的顶端跳舞。赵颖的嘴唇转移到了他耳边,轻轻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按计划结婚吧。”

115 周五,下午三点四十分

周锐把小怪怪接回家,黄静抱着它也流下眼泪。小狗还不适应新主人,趴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大门,等着骆伽的出现。

周锐处理完骆伽的事情之后回到公司,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他首先叫来王莉,两人一起进入陈明楷的总经理办公室。他名义上是休假,却把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再也回不来了。

周锐坐进陈明楷的大皮椅子,王莉坐在他身侧,议程的第一个人是魏岩。

魏岩走进办公室坐在对面,周锐面无表情:“这是最后一周了,北方区的业绩能够达到目标吗?”

魏岩直截了当地承认:“做不到。”

周锐冷冰冰:“既然做不到,你有什么打算?”

魏岩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没有想。”

周锐直接给出解决方案:“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想清楚,在这期间就不用来公司了,但是公司照常发你的薪水。你在公司工作两年,可以得到三个月的薪水作为离职补贴,如果你在找新工作的时候需要任何的文件和证明,我们很愿意协助。”

魏岩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听起来还算不错,站起来,一句话不说离开。李朝东接着推门进来,点头哈腰地坐下来。

周锐看了他一眼:“这个季度又没有做到数字,是吗?”

“是,下个季度我一定努力。”

周锐不领情地说:“还有下个季度吗?今天是你的最后一天,立即到人力资源办理离职手续。”

李朝东并不甘心:“我的离职补助怎么样?”

“你没有。”

李朝东在钱这方面向来不肯吃亏,大声嚷嚷:“我也在公司工作了两年,应该有离职补助,魏岩都有,我也应该有。”

“魏岩有,你没有。”周锐毫不动摇。

李朝东站起来,他为了钱还是有勇气的:“你打击报复,我要向公司投诉。”

“在你投诉前,我建议你先看看报销记录,这些假发票是从哪里弄来的?你现在不是被公司劝退,而是被开除的。”周锐把报销单和发票扔到李朝东的面前。

李朝东抹着眼泪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周锐把他签署的文件交给王莉:“把李朝东的记录放在黑名单里,通过人力资源的管道向其他公司公布,这样的人不配做销售。”

处理魏岩和李朝东比预期的时间短,还没有到下一个会议的时间。王莉吞吞吐吐地问:“为什么一定要杨露离开?她业绩一直不错。”

周锐反问王莉:“是不是觉得我在打击报复?”

王莉尴尬地承认:“她以前做得不对,不至于一定要离开,况且她的业绩也很好。”

周锐正要回答,被电话铃声打断,王莉按下电话免提键,杨露的声音传来:“周锐,你好。”

“杨露,你好。”周锐答道。

“恭喜,什么时候回上海请我们吃饭?”

“当然。这个季度的数字怎么样?”

“我们正在全力把手里的订单在这个季度签下来,肯定可以达到目标。”

“很好。”周锐点头,声调转而低沉地问道:“这个季度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杨露被问得莫名其妙。

周锐站起来弯腰对着电话说:“我认为,你不适合在捷科继续工作下去了。”

杨露曾经站错了队,却没有想到周锐的处理这么不留余地。她在电话中沉默一阵:“为什么?我的业绩一直很好,凭什么要我离开?”

周锐反问:“我能相信你吗?”

杨露不回答反问:“你真的这样决定吗?”

“是的。”周锐肯定地答道。

“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做?我要投诉。”杨露激动的声音传来。

“你的团队能够信任你吗?你在关键时刻出卖了承诺和团队,你失去了信用,怎么领导这支团队?我不想让你离开,他们都不愿意跟你干了。”

“你胡说。”杨露大声喊道。

周锐没有退让:“好,把你的下属叫进来,如果他们愿意继续跟你干,你可以留下来。”

杨露却沉默下来,她在陈明楷压力下逼迫他们下订单的时候,他们已经翻脸,她低声请求:“他们听你的,只要你愿意,他们不会反对,我可以认错。”

“可是我也不相信你了。商场如战场,我不能把一个不信赖的人留在身边,他随时可能从背后捅你一刀。”周锐说完,缓和了语气,他与杨露共事很久,不会让她为难,“公司不宣布你辞职的消息,这样你可以算作主动辞职。在你三个月找工作的时间里,你可以不用来公司,可以领到全额的薪水。当你离开的时候,公司再支付你两个月的薪水,前提是你必须今天签字。”

杨露还有最后的救命稻草,在电话中说:“等等,三分钟。”

周锐不知道她在弄什么玄虚,只好在电话旁等待,不一会手机短信滴滴响了起来,这条短信来自季度初劝阻他不要来北京的那个神秘手机,他一直没有找到手机的主人。他打开短信看到:周锐,我是杨露,我就是那个提醒你不要去北京的人。我知错了,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周锐恍然大悟,这个提醒短信来自她,她确实多次提醒自己离开北京。杨露在电话中小声问:“周锐,你能原谅我吗?”

周锐理解杨露,却已经晚了:“这算怎么回事?两面讨好?我不需要这样的人。”

“周锐,你比陈明楷还要狠。”杨露大声喊道,然后砰地挂掉电话。

这句话在周锐心中激起波澜,他看着外面灰暗的天空,背对着王莉问道:“杨露的话对吗?”

他没有听到回答,自言自语:“她说得对,陈明楷至少给我机会,我却没有给杨露机会。商场如战场,如果不狠,这个团队将输得精光。但是,我和陈明楷还是有区别的,我没有什么可隐藏的,愿意把一切放在台面上谈。”

周锐转身面对王莉:“我们就要与惠康全面开战,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造好团队。我们要打赢,无非依赖能力和态度,能力可以培养,态度却不行,唯一的办法就是换人。如果没有经信银行这个订单,我不会贸然开除这么多主管,我们现在要为明年打算。你列出连续两个季度没有完成任务的销售人员,我要和他们一个一个谈,劝他们离开公司,再把这个季度没有完成任务的人也列出来,签署PIP,让他们保证下个季度完成任务。然后,你务必在一月份精挑细选出一百个新人,在春节前完成新员工培训,然后制订一个九十天辅导计划。我要亲自训练和激励他们,把他们打造成为战无不胜的铁军。”

周锐环顾陈明楷的办公室,抚摸着宽大的办公桌:“还有,把这些都搬走。”

“您打算重新布置吗?”

“我要把这个房间变成培训室,让新人坐进来,我们不需要这么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

116 周六,晚上七点十分

赵颖又去找了吕传国,他出人意料痛快地答应了让刘丰参加婚礼,举办婚礼的最后一个障碍被搬除了。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在赵颖坚持下,婚礼在原定的日期和地点举行。婚礼本就安排就绪,不需要特别准备,只是规模和过程都被压缩了。

国峰坐在轮椅上,也不想出来抛头露面,赵颖穿着白色的婚纱独自站在门口,过路的行人都好奇地打量着美丽的新娘。何玲是伴娘,站在她身边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姐妹们都劝赵颖暂时不要结婚,可都统统被拒绝了。既然最好的朋友已经做了决定,何玲痛快地答应当她的伴娘,她来回跑着把宾客迎进大堂。偌大的大堂空荡荡的,坐着国峰一家三口和赵颖的父母,他们着急起来,人这么少,婚礼怎么办得起来?

第一批进来的是国峰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呼啦啦地来了几十位。他们同时听到刘丰被抓和国峰结婚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该恭喜还是该问候,面无表情地向赵颖点头,被何玲引入大堂。请柬发送了四批,第一批是国峰家的亲戚,基本上全都来了;第二批是刘丰的朋友和同事,他本来位高权重,这批人也是最多的,大约发出二百份请柬;第三批是国峰的同学、朋友和同事;赵颖在重庆长大,在北京既没有同学也没有多少朋友,只有航空公司的同事,只有二十个人左右,由于工作,很多人无法参加。

婚礼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一天,也是一辈子最值得回忆的一天,她曾经幻想过这一天,但始终和眼前的情景对不上。她抛弃了以前的幻想,她力量有限不能改变什么,只是不希望婚礼冷冷清清,毕竟一生中只有一次。何玲回到门口,心急如焚,那么大的大堂只有四五桌客人,婚礼怎么办下去?其他人不来也就算了,航空公司的朋友怎么还没有到?何玲走到旁边给赵颖的小徒弟打电话,航空公司那边的邀请都委托她安排了:“喂,你们到哪儿了?”

赵颖徒弟委屈的声音传来:“我都通知了,可是没有人来啊,我就过去。”

何玲挂了电话,心情郁闷,赵颖侧身问她:“她们什么时候到?”

何玲犹豫着,觉得这根本掩盖不住:“别等了,她们都来不了。”

赵颖极度失望,她唯一的想法就是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地把婚礼办完,今天注定要冷冷清清了,这个愿望也实现不了了。何玲声音刚落,一辆大客车就停在面前,赵颖小徒弟从车上跳下来,扑到她身边,上下打量笑着说:“好漂亮的新娘子。”

航空公司的同事们一个一个地从车上下来,赵颖被围在中间,空中小姐们叽叽喳喳地聊着,何玲在旁边数了数,共有六十多人,何玲钻到人群之中揪出赵颖的小徒弟:“敢骗我,不是说没有人来吗?”

小徒弟是为了给赵颖一个惊喜,呵呵笑着说:“听说婚礼的消息,姐妹们争着要来,问我没请柬行吗?我自作主张同意了。男同事们对赵颖虎视眈眈,知道她结婚的消息都痛不欲生,也让我一车都拉来了。”

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何玲招呼大家进入大堂,这些年轻人说说笑笑地进来,气氛热闹起来。第三批是国峰的同学,有小学的、中学的和大学的,何玲认真地数着,正数到三十五的时候,又来了两辆大客车,首先跳下车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你是赵颖吧?”他还不知道国峰摔伤的消息,笑着夸奖,“国峰这小子有眼光,他在哪儿呢?怎么不出来接我们啊?两辆车一百多个人,他一会儿得挨个给我们敬烟倒酒。”

赵颖立即猜到,这是国峰的主管,勉强笑着:“您是李主任吧?他身体不方便,在里面等着您呢。”

李主任疑惑地跟着何玲走进餐厅,穿过人群,看见国峰坐在轮椅上,脸上缠着绷带:“国峰,你小子怎么了?哪摔的?都要结婚的人,还这么毛躁。”

“已经好了。“国峰含糊地回答,他和赵颖商量好,不把与婚礼无关的消息说出去,“来了这么多人啊?”

“你小子人缘好嘛,大家都来了。但这不是主要的,听说今天要来不少空中小姐,单身的小伙子们都来了。”李主任接着俯下身,在国峰耳边轻轻说,“眼光不错,刚才那些光棍儿们都晕倒了。”

国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把李主任抓住,请他坐在主桌。何玲回到门口,拉着赵颖的衣角说:“时间到了,我们回去吧,都坐满了。”

赵颖僵硬地看着马路对面,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停在路边,车窗慢慢摇

下,方威的面孔渐渐露了出来。她控制不住心脏快速跳起来,她一直处于感情和理智的矛盾之中,理智告诉她应该选择国峰,与他在一起的日子注定是安静和平淡的。她家里就是这样,生活也该是这样。遇到方威之后,赵颖感到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激情,她试图控制感情的发展,但是感情却高速迸发。飞机上相识,那个小孩在自己生日那天在飞机上献花,跟方威拥抱着从水上冲下,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她已经被感情所驱动,越来越接近失控的边缘,但不得不硬生生地踩住刹车,停止与方威的交往。接受国峰的订婚戒指之后,她彻底斩断了与方威的联系,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敢,她不敢看见方威。她知道再与他在一起,自己将丧失全部的抵抗能力,很快就将被他征服。更可怕的是,赵颖发现,自己的内心中竟然渴望这样的经历,这种毫无顾忌的疯狂。

但是,国峰怎么办?

赵颖不知所措,如果他下车,冲出来把自己抢走,应该怎么办?自己虽然和国峰领了结婚证,但是方威不是宣告自己生了三个小孩也不放弃吗?而且现在还没有和国峰入洞房,方威肯定不介意这个。赵颖害怕到了极点,因为她的抵抗到了极限,难以拒绝方威的这次冲击,被他带走,感情和欲望不会被压抑和控制,将会被彻底释放。她全身僵硬不敢动弹,既害怕又期望方威带来的冲击。

方威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冲进去把她拉起来就跑,不管这样做会是什么后果,至少这是唯一的机会。方威此时内心处于挣扎之中,出租车在原处等了很久,司机不停地通过反光镜看着后座上的方威,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方威远远地望着穿着婚纱的赵颖,鼓起勇气让司机向前行驶,停在赵颖对面的马路上。他摇下窗户,可以更加清楚地看见她,她肯定也看见了自己。方威看着她的目光,失去了勇气,怎么也无法忘记那一刻,国峰从天而降的刹那,赵颖向后倒去,方威伸手去扶赵颖,她却用尽全力把他推开,目光中饱含着无尽的愤怒。他想起对赵颖的欺骗,他始终处于自责之中,他无法鼓足勇气再去面对赵颖。

“走吧。”方威对司机说。

“去哪儿?”司机看着这个乘客,他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只是看看新娘便要离开。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方威失去勇气,锥心的痛苦穿心而入。他一直期盼体验失败的感觉,它终于来了,来得那么迅猛、那么彻底,摧毁了他曾经拥有的自信。他输了,没有像士兵那样战死沙场,而是失去了作战的勇气,成了逃兵。以前,国峰家世背景都出类拔萃,现在只是一个可怜的、坐着轮椅的、没有任何特权和财富的普通人,赵颖却将一生的幸福交给了他。方威内疚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赵颖,自己一手把她推入了悬崖。以前那些输赢游戏没有任何意义,销售生涯是那么无聊,即使赢了订单,失去最心爱的人,那些输赢游戏又有什么意义?

赵颖找到了很多理由去原谅方威的欺骗:刘丰的境遇是自作自受,方威是由于深爱自己,才不得不用这样的方法阻止她结婚出国。当方威在出租车里出现的时候,赵颖没有办法拒绝这次冲击,她等待甚至期盼这一刻的到来,她决定不顾一切,毫无顾忌地冲破束缚。可是,车窗缓慢关上,方威就这样走了。她僵立在门口,心底的激情被突然抽空,热血沸腾之间急剧冷却,他怎么能这样转身离开?出租车越走越远,赵颖才发现这是真的。何玲回到身边,赵颖却听不到她说了些什么。

出租车突然在昏暗的路灯下停下,车门打开,方威下来,他要回来了吗?他的身影却没有移动,漫长的等待之后,跑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手里抱着一束鲜花,她心中产生了一丝希望,那里是不是藏有方威的纸条,指引她逃跑的路线?男孩呼哧呼哧跑过来递上鲜花,她手忙脚乱地扯开包装,在鲜花里搜寻,果然看到了一张卡片,上面只有五个字:爱在你走后。

赵颖琢磨着纸条的含义:他还是爱我的,为什么不冲回来?难道他放弃了?赵颖看着远方,出租车开动,消失。她被何玲拉回婚礼的大堂,婚礼已经开始,大家轮流到主桌向几位老人敬酒。赵颖的出现将气氛推向高潮,国峰身体不方便,因此齐声向赵颖喊:“敬酒!敬烟,再洞房!”

赵颖带着极端的失落回来,心中后悔,甚至想冲出去寻找方威,却被人簇拥着带到休息间,换上一套火红的旗袍重新走出来,从纯洁的白色变成热情的红色,掌声和欢呼更加热烈。如此热烈的场面,赵颖却沉浸在方威转身离开的瞬间,她想不到他们会怎么折腾自己,也没有想过能否应付。国峰看着换装的赵颖,孤立无援,既熟悉又陌生。她现在就像怒放的牡丹,高贵得难以接近,不像平常那样淡雅亲切,大声说道:“我陪你。”

刘丰心里百感交集,他的政治生涯彻底毁灭了,他并不服气,不认为自己比其他的官员更坏或者更腐败。他拼命抵赖,当吕传国出示证据,他心里却在说:你们说我有问题,可是你们谁是干净的?今年几大银行注销了一万多亿元的坏账,不是都被官员腐败了?糟蹋了?可是有谁被抓起来?自己的遭遇是不公平的。刘丰不服气却不得不接受现实,他别无选择,对抗下去,必然家毁人亡。现在,他生命中唯一的寄托就是这个家。

国峰坐在轮椅上和赵颖来到每一桌,亲戚渐渐知道了他家里的事情,比较拘束,只有几个小孩子拉着赵颖,又喊又闹十分兴奋。他们来到国峰的同事同学和朋友们的桌前,气氛就热闹起来。赵颖给每人敬酒后,李主任从主桌跑过来,变着法地折腾新人。有人拿出一串气球,要求国峰和赵颖用身体的不同部位把气球挤爆。他们首先用肩膀,然后用后背用胳臂,很快用完了所有的部位,气球还有好几个。赵颖不好意思地看着国峰,她能想到的只有胸口了,众人兴奋起来,大声叫喊使劲鼓掌。国峰自告奋勇,示意赵颖过来,用胸口夹着气球,用力压去,气球被挤成薄饼的形状,仍然没有爆裂。李主任满脸坏笑,因为他偷偷地将气泻去一半。国峰在轮椅上使不上力气,赵颖咬着牙拼尽全身的力气向前冲去,气球终于在压力下砰地爆成碎片,赵颖控制不住,冲入国峰的怀中。大家看到这个景象,乐得东倒西歪,小伙子们上来劝酒,赵颖喝得脸色泛红。

赵颖妈妈极不好受,国峰本来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婿,可是一夜之间变成眼前的样子,大腿骨折,家里突然败落。女儿为什么一定坚持嫁给他?除了头脑发热没有其他的理由?她让老伴儿去劝,但是一向反对这桩婚事的老伴儿却纹丝不动,鲜花一样的女儿就要出嫁,她心里如刀绞一般。

不知道谁买了喷射枪,五颜六色的彩带像礼花一样倾泻着,国峰担心赵颖不胜酒力,经常从她嘴边抢下酒盅一饮而尽。他们回到主桌的时候,国峰被灌得满面通红,酒宴进入了新的阶段。大家高喊着国峰的名字,这是婚礼中少不了的阶段,介绍两个人的恋爱经过。

国峰拿起话筒,诉说两人相遇时刹那的惊艳,然后怎么死心塌地爱上了赵颖。他语气一黯,谈到了最近的事情:“可能大家还不知道我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觉得前途毫无希望,尤其我还对赵颖产生了误解,一切都被彻底摧毁,我想不开,做了错误的选择。当我苏醒过来,电视机开着,她静静地伏在我身边睡着了。风从窗口吹过来,窗帘飘啊飘,我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房间里的阳光有多么美好。幸福并不在于你拥有多少,而在于,你是否能感受到。我心里平静下来,活着就有希望。以前,我曾经拥有这个年龄的年轻人梦想拥有的一切物质条件,我已经习惯了,麻木了。现在,我失去这一切,我一点都不难过,因为我们还在一起,即使住在最小的房间里,吃最简单的饭菜,每天挤公共汽车,我也是最幸福的。即使我今天失去一切,今天仍然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

国峰转身面对父亲和母亲:“爸爸妈妈,无论怎么样,你们都是养育我的最亲爱的爸爸妈妈。请你们不要为我担心,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最想得到的幸福,我非常知足也非常幸运。我们结婚之后,会靠自己的本事好好生活,早日给你们生出一个孙子或孙女来。无论您在哪里,我们都会去看望您照顾您。”

国峰拿着麦克风侃侃而谈,刘丰发现儿子长大了,开始理解他的想法。刘丰幼时家境贫穷,立志出人头地,拼命向上爬,有了权力就交换成想要的东西。可是,儿子这一代不缺吃不缺穿了,钱财是不是已经不像自己儿时那么重要了?儿子不觉得他创造的物质条件有什么意义,甚至不如赵颖的一个微笑,自己何苦冒险去挣那不义之钱?刘丰看着儿子激动说话的样子,知道他长大了。儿子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他伸手紧紧握着夫人的手,控制着情绪,看到她眼里流出了泪水。

吕传国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刘丰,婚礼中几乎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刘丰被控制起来后,审问的过程非常不顺利,他闭口不谈问题。刘丰的事情绝不仅仅是利用招投标为儿子谋求出国那么简单,他涉及大量的资金挪用和违规操作,吕传国只握有方威提供的一份证据,其他方面毫无进展。刘丰在听到儿子跳楼的消息后,情绪更加对立,专案小组束手无策。吕传国告诉他,国峰没有生命危险,不会有严重后遗症的时候,刘丰松了一口气。吕传国立即意识到,刘丰最在意儿子。赵颖提出请刘丰参加婚礼的时候,吕传国立即同意,他希望婚礼的气氛可以缓解刘丰的对立情绪。刘丰坐在儿子身边,开始恢复父亲的慈祥,与儿子聊天说话。当赵颖撞到国峰身上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此时,刘丰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动,他动情了。

大堂中鸦雀无声,有人交头接耳打听他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国峰坐在轮椅上,握住赵颖的手,仰头看着她:“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令我着迷的是你的外表,你只是我女朋友清单中的一个。现在的女孩子都越来越现实,不愿意冒险去找一个有潜力但是现在一无所有的男朋友,她们不愿意努力,不愿意冒险,希望跳过漫长的等待,立即就能找到已经拥有一切的人。优越的家庭条件让我具备这些,但和她们交往的时候,她们的急功近利让我觉得可怕。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开宝马带你兜风,你无动于衷,就像坐捷达一样。我请你去最昂贵的餐厅吃饭,你只吃青菜豆腐。我给你买昂贵的礼物,你轻轻地拒绝。你越拒绝,我越着迷,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贪图,还是将欲望隐藏在你心里?在机场我被带走时,回头看见你扑进另外一个男人怀抱,我以为你抛弃了一无所有的我,我彻底丧失了希望。但是现在,我明白那只是一个误解,你在我失去一切的时候回到了我的身边。能够遇到你,拥有你,即使现在失去一切,我也心甘情愿。”

赵颖回味着每一句话,渐渐从失落中找到幸福的感觉。她接过麦克风,看着国峰:“我认识你的时候,以为你是一个开着名车到处追逐女孩子的花花公子。我爸爸坚决反对我和你交往,他说有钱人家靠不住。我不是不喜欢宝马、别墅和钻戒,但当我享受这些的时候心怀愧疚。我父母起早贪黑地努力工作,根本没有享受到这一切。我做了什么,就让我得到了这一切?这对于我父母太不公平。当你请我在五星级酒店的高级餐厅吃饭的时候,我透过玻璃窗看见瞪大眼睛向里面探视的民工,心里不安。他们盖起了宾馆和酒店后就被赶出来,他们的父母在家里种了粮食,他们却只能在餐厅外面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衣食住行都是他们的劳动成果,我们甚至漠视他们的存在,或当他们不存在。我不是不喜欢奢华的生活,只是不能适应,我们一顿饭就吃掉我以前一年学费的时候,我坐立不安。我是幸运的,很多人没有那么幸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高兴不起来。”

赵颖一口气说完,停顿下来让自己平静一下情绪,继续说道:“你有钱,不是打动我的原因。我们在一起,从来不是由于你的条件,而是你的人,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父母之外,我遇到的最用心爱我的人。其实,我一直处于挣扎之中,我在想,是应该追求长久的幸福,还是应该追求短暂的快乐和激情?我应该为自己生活,还是应该承担起责任?”

说到这里,赵颖心里忽然明朗起来,是的,她爱方威,如果她同时认识他俩,她会选择方威,此时她却只能选择国峰。方威离开之后依然可以继续寻找幸福,而国峰失去自己,只能滑进黑暗的深渊。既然国峰那么毫无保留地爱自己,赵颖愿意去牺牲一段爱情,换来他一生的幸福。

赵颖走到父母身边:“有钱不等于幸福,我还觉得坐在爸爸的出租车里听着他说话最舒服,还是妈妈做的饭最好吃,还是觉得在爸妈家的小房子里睡觉最香。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出国了,但是我们都可以工作,营造出一个最幸福的小家,我们可以挣到钱,以后还可以出国旅游。”

她转身对着刘国峰父母:“爸爸,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国峰。妈妈,您如果愿意,欢迎您和我们一起住,条件可能不如以前,不过我一定让您吃到最可口的饭菜。还记得您教我做的那些菜吗?我还要让您睡在舒服的床上,给您盖上舒服的被子,这些,我能做到。”

赵颖说完向他们深深地三鞠躬,国峰妈妈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扶起赵颖抱在怀里。何玲用手抹掉泪水,还是继续流出,干脆随它去了,冲过去和赵颖抱在一起。刘丰绷直身体,他们完全是不同的生活方式,自己拼命聚集财富,一掷千金的时候,赵颖父亲正在出租车上为女儿的学费日夜操劳。她正在叫自己爸爸,自己有什么资格接受呢?有什么颜面来面对?

李主任现在明白发生了什么,站起来:“今天是国峰结婚的日子,他小子娶了这么好的老婆,大家哭什么?应该高兴才对。国峰一直跟着我干,人好又能干,就是家里条件太好,做事没有动力。现在要靠你自己了,也是好事,你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才能不辜负赵颖,是不是?”

他掏出一个红包,递出去:“里面是五百元,本来觉得你也不缺这个,现在知道你的情况,我再加五百,保重身体。虽然你已经辞职,只要你身体好了,随时欢迎你回来上班。平时,你有关系,帮了大家不少忙,大家都想谢谢你,你以前什么都有,现在有困难,不能不收。”

他的话激起一片掌声,国峰母亲停止哭泣,搂着赵颖向这边看来。李主任没说完,冲着吕传国问:“这钱不会被没收了吧?”

吕传国与李主任一桌,便告知了身份,没想到被当众抖了出来。他受了感染,掏出红包交给何玲,不服气地看着李主任,从钱包里数着钱,要压他一头:“我是来参加婚礼的,其他的事情我不管。这是我的红包,里面是五百,再加六百。”

一个国峰的同事要压下吕传国的风头,也掏出红包:“国峰,这是我的红包,总共一千二百元。”

婚礼没有设置登记红包的签到台,宾客们都揣着红包,喝起彩来,纷纷掏红包。何玲一边接收一边煽情:“已经三千三百元了,够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好,八百元,一个月的伙食费出来了,我替他俩谢谢您。”

何玲自己还没有送红包,翻出来大声说:“我和赵颖是小学同学,中学同学,从小一块儿长大,现在又是同事,就像一家人,这是我的红包,一千元,一个月的房租出来了。”

红包与国峰的生活联系在一起,激起了竞争的心态,数字不断升高,转眼间掏红包的已经有二十几个,何玲又数了一遍,大声宣布:“已经三万五千元了,够去加拿大的机票了。”

他们已经不能出国了,这么说不是刺激他们吗?何玲不是有心机的人,想到这里问吕传国:“我们要是自己凑够钱,赵颖和国峰还能出国吗?”

这句话让吕传国尴尬,今天大家好像都冲自己来了:“他俩的事情和我无关,我管不了。”

何玲皱皱眉头不明白,悄悄走过来:“不是你把他们从飞机上带下来的吗?”

吕传国注意到,刘丰听到了这句话,认真地等着自己的回答,便故意让他听见:“那时不能让他们出去,因为我们必须查清楚资金去向,是迫不得已,只要查明了,他们的签证和大学录取通知书有效,资金正当,我就放行。”

何玲失望地“啊”了一声,继续回去收红包,她转了三分之一的桌子,怀里抱了一大摞红包冲回来,放在桌子上,又风风火火地跑到赵颖的身边,用麦克风宣布:“凑出国峰第一年的学费了。”

她在那边忙得满身热汗,又有国峰的朋友开辟第二战场,举着麦克风大声向全场喊话:“我追女朋友的时候,每到周末就借你的宝马,带女朋友兜风,你每次还把油加得满满的。现在我追到了,不能忘记你的汗马功劳。这是我和女朋友的红包,另外再加两千元油钱。”

“加拿大第一个月的房租出来了。”何玲跳着跑回来,放下红包,又继续按照路线图走到下张桌子。

刘丰走到吕传国身边,示意有话说。他们要了一个小包间走进去,刘丰对着窗外沉思了一会儿:“如果我都讲清楚了,我儿子的出国限制就可以解除吗?”

他要开口了,吕传国非常肯定地回答:“国峰是个好孩子,没有任何过失。我们限制他是担心资金被转移,只要你能够讲清楚,我们也查清楚了,他就可以解除限制。”

刘丰继续问:“你们要查多久?”

现在到了关键的时刻,在羁押期间,无论专案组软硬兼施,刘丰都闭口不谈,看来刘国峰的婚礼软化了他的抵抗心态。他小心谨慎地回答:“那要看你的配合程度,如果你配合,我们很快就可以查清楚。”

刘丰听完默不作声,迟疑了一会儿:“让我单独想一下,好吗?”

吕传国出来,刘丰的夫人紧张地看着他,询问是否可以进去,得到同意,刘夫人走进包间。他们谈了大约一杯茶的时间,一起低头走出房间,气氛随着数字的不断增加进入了高潮,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们都想趁这个机会帮助小两口共渡难关。音乐响起来,主持人拿起话筒宣布:“请新娘和新郎互拜。一鞠躬,祝新郎新娘恩恩爱爱。”

赵颖和国峰面对面地互相鞠躬完毕,主持人继续说:“二鞠躬,祝新郎新娘白头偕老;三鞠躬,祝新郎新娘早生贵子。”

“新郎和新娘拜父母。”

赵颖妈妈注视着这对新人,心中并不平静。没有见到国峰时,印象中他就是一个公子哥。时间长了,这个小伙子还不错,两人出国的时间越来越近,也就同意他们出国前完婚。刘丰家里出事,赵颖坚持要尽快成婚,她心里有些犹豫,看到女儿铁了心,她也就认了,心里也接受了这个女婿。回想着赵颖从小到大的每一幕,又看见女婿坐在轮椅上,泪水在眼眶里转动。

刘丰正襟危坐,夫人已经泪眼模糊。在这个星期,她遇到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的大风大浪。正高高兴兴地为宝贝儿子操办婚礼,刘丰出了大事,一盆冰水浇灭了她满心的欢喜,国峰跳楼给她致命一击,剩余的人生彻底黑暗下来。可是,赵颖如期举办婚礼,又让她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们保证尽快让自己抱上孙子的时候,她有了新的期望。人生没有结束,她幻想抱着孙子在公园里晒太阳,小家伙鼓着嘴巴,在阳光下挥着小手。她由衷地感谢赵颖,她是自己的生命支柱。

新人拜完父母,主持人宣布:“请新郎新娘的家长讲话。”

刘丰接过麦克风,全场的宾客已经知道了他的消息,立即鸦雀无声。

“感谢各位参加婚礼。时间过得真快,我还可以清楚地记得国峰小时候的样子,今天他就要结婚了。我刚才想了很多,把国峰和我做了对比。我小时候是缺衣少食,吃不饱穿不暖,入不敷出,最大的梦想就是出人头地。我儿子不同了,不愁吃穿,便没有那么大的动力去奋斗拼搏。这是好事,这样他们就可以去做真正喜欢的事情,不需要违背良心,不需要不择手段。也算是一种进步吧。我没有适应这样的转变。在尔虞我诈的政治环境中,为了自保不得不使用各种手段打击对手,我愿意冒风险,那时人穷命贱啊,现在看来,这不值得。”

在赵颖印象中,他总是很威严,这是他第一次真情流露。刘丰特别看着赵颖:“国峰第一次提到你的时候,我没有认真对待,觉得是他头脑发热;国峰提出要娶你的时候,我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你配不上国峰。你来到家里的时候,我自作聪明地以为儿子只是喜欢你的外表。当家里出了事,儿子状态不好,我心里既难受又着急,我自己是没有什么前途了,但国峰还年轻啊。”

刘丰刚才与夫人深谈,渐渐下了决心:“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你没有抛弃,反而加入了我们;在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你给了我们最需要的一切;在我们最冰冷的时候,你给了我们全部的温暖。你把我们这个已经破裂的家庭重新凝聚在一起,让我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应该怎么报答?”

刘丰说到这里,转身看了一眼吕传国,又面对赵颖:“我找到了报答你的方法,我和吕传国谈了,只要我讲清问题,他们就不限制你们的自由。护照和出国手续都可以照常使用,录取通知书也不会作废。这对我自己也是一个交代,事情早晚都要水落石出,抗拒没有什么意义,主动讲清楚,对我也是一个解脱。”

刘丰的目光转向儿子,想对国峰做一个交代:“我已经不能再给你什么了,只希望你能够在国外好好学习,早日学成回国,把所学贡献出来,不要像你爸爸一样。有赵颖在你身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无论我以后怎么样,或者身处何处,我都盼着你们好好生活,给我生个孙子,不要忘记常来看我,我就知足了。”

国峰紧紧握着父亲的双手,感到他手心冰凉。刘丰紧紧抱着儿子,擦干眼泪,目光暗淡地穿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深深呼一口气,看着吕传国大声说道:“2003年10月,我为北京某房地产公司违规借贷三千五百万元……”

吕传国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抢过婚礼的摄像机对准刘丰,警察开始录音录像。一切调试正常,他独自来到僻静的角落,拨通电话:“书记,刘丰已经讲了,好,我明白,立即行动。”

刘丰的交代至关重要,将有很多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被牵扯进来,这个消息也会立即传到他们耳中,吕传国必须在第一时间采取措施把他们控制起来,避免资金的转移。他听着刘丰的每一句话,取出对讲机,向门口的警察发出行动的命令。酒店门口瞬时间警报大作,几辆警车划破宁静呼啸而去。

一片片雪花从空中飘下,北京的第二场雪又来了。

117一个月之后

新员工的培训时间延长到三周,新人们被封闭在宾馆里,培训之中共有五次考试,两次笔试,三次是模拟拜访客户,平均考试成绩不能达到七十分必须立即离开公司。这样的安排给了他们足够的压力,除了白天学习,晚上还要互相模拟练习。他们在这三周里经历了魔鬼般的训练,每天凌晨两点睡觉,早晨五六点钟就必须起床复习各种产品知识应对考试。

培训进行到最后一天,已经有五六个人考试不合格,被逐出培训教室离开公司。剩下来的整整齐齐地坐在培训室中等着最后一门课程。他们经过笔试和多轮的面试,才挤进这家世界顶尖的公司,充满斗志,雄心勃勃地要在新环境中做出成绩,为以后发展奠定基础。

王莉站起来,走到讲台,用麦克风说道:“今天是培训的最后一个下午,恭喜大家通过了严格的考试,现在请我们的中国区总经理周锐为大家讲最后一门课。”

周锐走到讲台前,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这些学员,最终落在几个空位上:“教室中空出了几个位置,想必大家知道原因。我想问,你们知道他们的名字吗?你。”

周锐把麦克风交给空位旁边的学员,他皱着眉头摇头说:“记不清楚了,姓刘吧。”

周锐抽回话筒:“现在就记不清楚了,再过一个季度,你可能连他姓什么都忘了,再过几年就会忘掉他的样子。为什么请他们离开这里?原因只有一个,失败者将会被迅速遗忘,只有成功者才会被人记住。他们不能通过最基本的训练,证明他们根本没有做销售的天分,我不想让他们到更加残酷的战场上送死,失败将摧毁他们的自信,耗费他们最宝贵的时光。我保证,再过两年或者三年,有人获得成功,也必定有人失败,选择权不在我,也不在客户,只在你自己。你们经过了无数轮面试,又通过严格的考试,也许要去庆祝一下。但是请记住,庆祝只能持续到周末,到了下周一,你们就将踏上更加残酷的战场。”

周锐走回到课堂中间:“大家留下来面对激烈的竞争,应该保持什么样的心态?首先,要始终保持永不放弃的精神。商场如战场,在势均力敌的战场上,大家的产品、方案和价格,甚至能力都相差不大,这时最重要的就是你的态度,可能你面临绝境,用尽全部的力量,你就要放弃了。但是,你要知道,也许竞争对手的处境比你还要恶劣,如果你放弃了,竞争对手坚持下来,你就会输。既然大家选择了销售这个最残酷也是最有成就感的职业,你们就要永不放弃,永不言败。要像士兵一样,如果有枪有炮,就用枪用炮,如果枪炮打没了,就用刺刀,如果刺刀断了,你们就要用拳头,如果胳膊折断了,就是用牙咬,也不能放弃任何胜利的机会。”

培训教室中一片沉寂,周锐继续说第二条:“我还要求你们,无论竞争有多激烈,都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哪怕失败,也不能破坏规则。”

周锐切换电脑屏幕,一张刘丰在会议中发言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他让销售人员看清楚画面:“想必大家知道,我们刚刚签下一个大订单,也许大家不清楚内幕,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一个新人曾在金融行业做过销售,举手回答:“这个人是经信银行的行长刘丰。”

周锐点头:“没错,你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他犹豫一下:“听说出事了。”

周锐翻到下一页,显示出关于刘丰的几行短短报道,内容是由于经信银行前行长涉嫌金融违规操作并在招投标中有违法行为,立案审查,由崔国瑞接替行长职务。周锐把麦克风递给第一排的新人:“大家看了这篇报道,有什么感想?来,你说说。”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憋了一会儿才说道:“既然报道出来,说明他一定有问题。感想嘛,我还说不出。”

周锐接着询问:“刘丰是一个贪官,对贪官,你有什么感想呢?”

她鼓起勇气说:“贪官污吏当然不是好人,不过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周锐目光扫视每个人:“问得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老百姓都痛恨贪官污吏,他们生下来就是贪官污吏吗?不是。正是我们,为了赢得订单不择手段,从各种渠道收集他们的个人资料,千方百计地投其所好。像刘丰这样位高权重的关键客户,数以千计的销售人员对他虎视眈眈,其中不乏绝顶高手。坦白说,如果我处在这个位置上,可能比刘行长腐败得更快。”

他们会意地笑出声来,周锐等安静下来继续说:“我常想一个问题,我们每天想方设法请客户吃饭,然后卡拉OK、桑拿,最终用回扣砸下去,直到把他们拉下水,这几乎是每天的功课,以能够搞定客户而沾沾自喜。贪官污吏出了事受到惩罚,我们却拿到业绩,在公司内成为英雄。从这个角度说,我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我们在造就贪官污吏的同时也毁了自己,成天陪客户吃饭喝酒,百分之八十都成了脂肪肝,然后拿奖金分回扣赚钱。你想过没有,当你不做销售的时候还靠什么吃饭?”

刚才被周锐点名的女孩子举起手来:“如果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我们还怎么做销售?”

周锐注意到这个咄咄逼人的年轻女孩子,让他想起了几年前的骆伽:“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头看着周锐回答:“我叫李冰冰。”

一片笑声传出来,她不服气:“笑什么?我叫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个明星还没出名呢。”

周锐并没有笑:“你的名字很好,你希望五年后成为什么样的人?”

李冰冰一点都不胆怯,要过麦克风说道:“我希望努力工作,有所成就,成为一个好的管理者。”

周锐走回电脑旁边,示意关掉前排的灯光,将电脑翻到下一页,骆伽的大幅照片被投影到屏幕上。新人们互相看着猜测着,一个声音轻轻说,真漂亮。这张照片定格了至少一分钟,周锐回想着当时给骆伽拍照的情景,继续把一张张精选的骆伽的照片投射在屏幕上,压制住心中的难受:“她的名字叫骆伽,是我的初恋女友。”

课堂中传出惊讶的声音,周锐回忆着:“五六年前,她像你们一样年轻、充满活力,也加入这家公司担任与你们一样的职位。她聪明,很擅长与各种客户打交道,收集情报、投其所好建立关系、寻找竞争对手缺陷击败对手,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成为这个行业中的顶尖高手,保持了不败的纪录。在那段时间里,江湖上闻风丧胆,不敢与她正面交锋。她跳到惠康,成为北方区销售总监,她厌恶了这种生活,打算退出江湖,转到轻松的岗位,她将成为最年轻的跨国公司公共关系总监,成为最耀眼的明星。”

周锐回到与电影明星同名的那个女孩子面前:“你是不是要像她这样?”

李冰冰看着骆伽的大幅照片,点头回答:“我要像她这样。”

周锐走入学员中间:“为了赢,她不择手段,全方位满足客户的各种需求。她开始销售时陪客户吃饭,总是很晚回家,回家就抱着洗手间的马桶抠嗓子把酒精都吐出来。有人开玩笑说,女孩子不能带客户卡拉OK不适合做销售,她不服气,偏偏带着客户去最豪华的夜总会,客户看中哪个小姐,她就出钱埋单。她学会了各种各样的销售技巧,她在这方面确实是个天才。随着关系越来越深,她觉得吃饭、送礼、打麻将已经是虚的了,现金才是最实在的。她的销售业绩伴着这种事情不断地提高。我要一个正常的妻子,难以接受她这种生活方式,我们因此分手。最终,她想通了,准备退出,她的公司却希望她能够为公司做成最后一个超大的经信银行的订单。”

担任新的职位以来,周锐强迫自己压下对骆伽的思念,他侧身面对屏幕上她的大幅照片,她活生生地就在眼前。他开始讲述与骆伽的故事,从相遇到最后见面的一切,培训教室中鸦雀无声。他控制不住情绪,趁着黑暗悄悄擦掉眼中旋转的泪花。他讲完全部的故事,哽咽着深吸一口气,将悲痛排出,打开灯光:“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把骆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敢触动,当我决定进行这次培训的时候,开始整理她留下的物品。我看了她的日记,每一页都记录着对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的回忆。她经常会这样写,今天是国庆假期,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自驾去青岛;今天是新年夜,我们去年一起彻夜狂欢。这时候她已经明白,生活中最重要的不是去赢,而是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

周锐无法抑制自己,侧身擦去泪水,尽力平静下来:“我本来把这一切埋藏了起来,想找一段平静的时间再去阅读和体会。但是,我不想你们重蹈覆辙,重演这样的悲剧,明白我的用心吗?”

新人们沉浸在周锐的故事中,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周锐切换到新的一页,示意大家看屏幕:“骆伽明白了这个道理,在最后一刻把她与惠康公司总经理林振威的交谈录了下来,并想办法交给了我,请大家看看这份报纸。”

屏幕中显示的是惠康公司关于林振威由于涉嫌违法商业行为辞去公司总经理的声明,他离开讲台走到前排:“我今天介绍的内容是《海外反贿赂法》,这是一部美国法律,要求美国公司无论在哪个国家都不允许有贿赂行为,并要求每一家公司都必须为其海外员工培训。可惜中国还没有这样的法律,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用中国自己的法律为你们进行培训。在介绍细节前,我希望你们记住,无论身处多么激烈的决定命运的竞争之中,都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和自己原则的底线。”

118六个月以后

方威趴在雪山避风的转弯处等待天气好转,为了征服这座雪山他在营地里住了一周,他有耐心等下去。队中却有人抱怨起来,他们不想在这里喝西北风了。方威无动于衷地趴在那里,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去浪费宝贵的体力。他期待这样的时刻,只有在这样筋疲力尽的时刻,他才可以忘记赵颖。自从最终失去她,方威不断地寻找刺激,来摆脱痛苦的记忆。几个月前,方威在网上找到并加入了这支业余登山队,他拼尽全力去征服雪山的时候,血液快速流动,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每次当他攀上山顶,血液在身体内涌动,他就可以从那场刻骨铭心的失败中摆脱出来。他们不断地攀登着一座座山峰,终于瞄准这座位于云南的雪山。方威来到山脚时,感觉到这座雪山就是自己寻找了很久的终极答案,可以让他摆脱失去赵颖的痛苦。他发誓要得到答案,这样他才可以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登山队分裂成坚持和放弃两派,坚持登山的人数随着夜晚的临近越来越少,最后只有一个叫作小雪的女孩子站在方威这边坚持登山。方威向上看去,山顶近在眼前,风速缓慢下来,他计算着距离,评估着剩余的体力。方威向小雪点点头,把冰橇使劲砸在雪中,抬起右脚把身体向前拖去。队员们停止了争论留在原地,抬头看着两人向顶峰突击。距离只有几十米,平常只要十秒就可以到达的距离,现在用尽全身力气才可以挪动一步。路中间有个一人高的陡坡,是唯一的挑战。

小雪跟在方威后面一点点接近陡坡,他们抚着被冻得坚硬的倾斜冰层,靠在坡上恢复体力,悬崖下的云朵在风中变幻着形状。小雪把右手的冰橇砸入冰层,身体向上爬去。方威托着她的腰部向上送,她的身体翻越坡面,然后躺在上面的台阶上呼吸。她体力恢复,趴在坡上伸手向下。方威抓着她的胳膊,右脚踏着冰面,左脚向上移动,踏上一块突起,抬起右脚寻找落脚的地方,忽然左脚一松,身体向下一坠,全身的力量全部集中在双手上。右手的冰橇在冰面上支撑不了这样的重量,在冰雪中撕出一道裂纹。

小雪手中一紧,胳膊被向下牵引。她把冰锥扔在一边,双手在方威向下滑去的刹那,抓住了他的身体。方威从来没有这么接近死亡,他短暂地吸一口气,看着小雪的双眼,把全身重量都交给她,重新抬起靴子把上面的铁刺重重地砸入冰层,把身体固定在斜坡之上,找到了新的落脚点。刚才的失足又一次耗尽了力气,他除了转动目光,动动嘴唇,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还向上吗?”小雪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

方威回想起刚才坠落的瞬间,脑中没有任何回忆和感觉,只有一道亮光。他曾经为失去赵颖感到锥心的痛苦,在刚才最危险的刹那,他找不到类似的痛苦感觉。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只是一个过程,结果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结果没有意义,输赢还重要吗?

两人滑下坡面舒服地坐在地上,方威露出笑容。小雪很好奇,认识这个男人以来,他从来没有笑过一次,他这次差点丢了性命,却笑得这么高兴。方威看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要趁天没黑的时候,赶快回到登山营地。他拍拍小雪,示意一起下山。虽然没有登顶,但方威没有遗憾,他已经体验到了登山的过程,是否登到山顶并不重要。对赵颖也是这样,他体验到了刻骨铭心的爱情,这就足够了。

方威回到营地,舒坦地躺在睡袋里,小雪躺在他身边。方威回想着以前,他沉迷于输赢却没有享受乐趣的日子,决心以后要去享受精彩的人生过程,而不管结果如何。他已经出来半年,现在是重新回去的时候了。

小雪注视着方威:“你笑了。”

方威的笑容更加明显:“是啊。”

“这半年来我第一次看见你笑,怎么了?”

方威看着星空:“我想通了。”

小雪看着这个让他心动的神秘男子,也看着天空:“想通什么了?”

“人生有两个维度,一个是享受过程,另外一个是追求结果,追求结果重要,还是享受过程重要?”

小雪侧头想着答案:“都重要。”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最重要的,你怎么选?”

小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用手捅捅方威胳膊:“你别卖关子了,说吧。”

方威看着遥远的星空:“刚才爬雪山的时候,我在即将掉下去的瞬间,发现人生只有过程,结果只是勾勒人生过程的记号。我以前却执着于结果的输赢,忽略欣赏人生的精彩过程,我那时只考虑行为是否有利于达成结果,却不管是否喜欢,即使不喜欢也强迫自己去做,为了结果不择手段。我经常感到内疚和后悔,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抛弃做人的原则,沦为输赢的奴隶。”

方威在睡袋中转身,面对小雪:“这座山爬完了,你有什么打算?”

小雪还有许多雪山没有征服:“我要一座座地爬下去。”

方威贴近小雪的脸庞:“无论哪座山我都陪你去,但是这并不着急,除了雪山之外,还有很多的过程值得我们体验。”

小雪却摇头:“还有什么要体验?”

方威露出了招牌般的笑容,突然用手去搔小雪的胳膊:“还有这个呢。”

方威性情大变,小雪冷不防被他偷袭,咯咯笑着喊着:“你别乱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119一年以后

周锐站在巴厘岛的沙滩上,用手遮挡住强烈的阳光,等着当地的小伙子把滑板拿过来。他习惯傍晚结束一天会议的时候,到这里来学习冲浪。这里没有正规的教练,只有几个肤色黝黑的印尼当地小伙子,拿着滑板招揽生意。周锐喜欢这种放松的学习方式,他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压力,学得好不好,他都不在意,只是享受被海浪冲刷的感觉。周锐试图放松下来,却不成功,他想的都是销售目标、组织结构、策略和计划。会议并不轻松,这是他担任中国区总经理以来第一次参加全球的销售会议。

在身边不远的地方,一位老人举着钓竿静静地坐着,林佳玲和他轻轻聊着。这位老人连续几天在这里垂钓,并没见到他有什么收获。今天的海浪特别大,他还在这里钓鱼吗?他拿起衣服,掏出十美元交给印尼小伙子,这是他担任教练的收入。周锐走到老人身边坐下来,看着夕阳西沉的海面,听着林佳玲用纯正的英文和老人说话。林佳玲结束了与老人的对话,笑吟吟地看着他,指指海边的落日,远处的海水被余晖染红,身边却被黑暗渐渐笼罩。他们倾听着海浪的声音,默默地看着最后一缕阳光在海平线消失。

“你真的决定了吗?罗林斯收到了你的辞职信,让我和你谈谈,他可不想让你去竞争对手那边。你为什么要离开捷科?你要去哪里?那里会更好吗?”

周锐缓缓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你既然不知道去哪里,为什么要离开?”

周锐不知道答案,便反问:“那,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林佳玲沉默下来,听着黑夜中的海潮。

周锐无法忘记骆伽,在过去的时间里,他只能把她深深压在记忆的深处。直到现在,他才可以抑制伤心,仔细回想他们之间的点滴,仔细去体会仔细去怀念。过了很久,他平静下来:“我毕业的时候被分配到国营工厂,月薪只有一百多元,温饱都成问题,不得不离开。那时最看重收入,其他都不重要。我进入捷科后,知道要想有好的回报,就必须打败竞争对手,这就靠能力。我发现自己有所长有所短,便开始寻找擅长的事情来做。”

周锐说这些话都是为了骆伽,喘几口气说下去:“我为什么要沉迷于输赢的游戏中呢?这真有意义吗?”

林佳玲不知该如何回答,继续保持沉默,心中想着他的问题。周锐看见钓鱼的老人,有所领悟:“那位老人很开心,因为他在做他喜欢的事情。我们为了赢,而不管自己是否喜欢,我们都成了输赢的奴隶,忽略了人生中真正重要的事情。”

林佳玲反问:“你真的可以抛开输赢吗?没有人想成为失败者。”

“可以。”

“比如说?”

“你喜欢什么?比如玩网络游戏?”

“只有那些十几岁的小朋友才会玩。”

周锐受到她笑声的感染:“我做真正喜欢的事情的时候就不在乎输赢。我喜欢打球,即便输了也乐在其中。我经历了不少这样的游戏,现在是我退出的时候了。我难以摆脱结果,却可以控制对待结果的态度,当我不为输而痛苦,不为赢而快乐,我才会拥有真正的人生,而不是被结果扭曲的人生。我要摆脱输赢的牵挂,专心领悟人生的过程。”

林佳玲早已放弃,不想再说服他,反而想着他话中的漏洞:“所以你要去寻找喜欢的事情,是吗?”

周锐点头,林佳玲呵呵笑了:“你错了。”

“我怎么错了?”

“你错了,大错特错,你真的会去做喜欢的事情吗?”

“为什么不能?”

“我举个例子,我声明这只是一个例子,你不能乱想,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林佳玲站起来:“陪我在海边走走,好吗?”

周锐随她在海边漫步,脚下被海水冲刷,林佳玲轻轻说:“在这个浪漫的海岛上听着海浪,你和我在一起,你会不会想和我牵着手呢?”

周锐不知该如何回答,林佳玲却催促:“这只是一个例子,你不要多想,快回答我。”

周锐想起黄静,想起骆伽,慢慢摇摇头,林佳玲依然不放过:“不想还是不能?”

周锐承认:“想,但是不能。”

林佳玲开心笑着:“你不能做喜欢的事情,因为,你只能去做不得不做的事情,所以你错了。”

周锐沉默无语地走着,身心渐渐地沉浸在海浪中,直到礁石挡在前面。周锐看看手表:“很晚了,该去参加会议后的晚会了。”

林佳玲恋恋不舍地看着海洋,轻轻点头,却没有移动脚步。

周锐踢着沙子,开始使用销售技巧:“听说是海边的露天晚会,有美酒有音乐,可惜我不会跳舞,只能孤零零地看。世界是公平的,我有优势也有劣势。我从小就缺乏平衡感,听不出音乐的鼓点,所以我很难学会跳舞。”

林佳玲离开海边向酒店方向走去,笑着说:“我可以教你,我跳舞还算不错。”

周锐制造出了问题,现在开始寻求解决方案:“你怎么教我呢?不过,你会和我跳舞吗?”

林佳玲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舞会当然会一起跳舞了。”

销售技巧见效,这是尼尔·雷克汉姆在1988年发明的SPIN提问方法,方威用这种技巧要到了赵颖的电话号码,周锐也用这种技巧回答了问题:“人们要去做不得不做的事情,我们仍然可以做想做的事情,比如我们跳舞的时候就可以拉手。”

林佳玲佯装生气:“别跟我使用你的销售技巧。”

两人笑着,沿着海边向回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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