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小了,一片轻柔的阳光铺在地上。这并不代表雨过天晴。仍然有雷声不安分地在某处活动,天空也仍然风起云涌。
还未到茅亭,谢未与徐荷书便发现亭外躺着几具尸体,而亭中成轻伫立,安然无恙。
看来他与这些杀手刚刚经过一场恶战。
成轻道:“我很早就名列总盟主何大梦的黑名单里了,这些人与我是同盟中人,我本不想杀,可是……”
谢未叹道:“看来贵盟中纠纷芜杂,梁兄要面对的情况不容乐观。”
梁大刀半睡半醒,道:“大哥……大哥怎么样了?”
成轻忍不住激动地道:“盟主他老人家目前并无生命之忧,只是希望你回去,与兄弟们一起助他撑起下盟,匡扶义气,驱除奸人,跟野心勃勃的何大梦对抗到底。”
梁大刀眼睛发亮,喃喃重复着这几句话。
徐荷书道:“我们留在这里,迟早还会被发现。”
成轻看着他们捕来的暂时昏厥的李有理,不嫌冒昧地道:“谢兄弟,这个人也算是我们大河盟的老相识,能否交给我们处置?”
谢未苦笑:“但是这个人也是本县命案的元凶,必须带回去伏法结案。”
成轻搔搔耳根的伤疤:“伏法,很好……”
梁大刀却道:“谢兄弟,荷书,我们就此别过吧!”
徐荷书:“可是你的伤……”
梁大刀与成轻同时开口:
“这点伤算得了啥!”
“我背着梁副盟主!”
“好。”谢未知他心中非常渴盼,且各自事务要紧,“梁兄,成兄,一路保重,但愿咱们后会有期。”
临行,梁大刀在徐荷书耳边说了一句话:“他若是待你不好了,你来找我梁大刀,我要你……哈哈哈哈……”
徐荷书半晌回过神来,满脸红如火烧,扭扭捏捏只有恨声顿足的份儿。
谢未假装没听到,恰好雨又下起来了。暗叹一口气——很好,完全不用管衣服湿了。反正总会不停地淋雨。回到本县为眼下要务。
徐荷书把今晨得来的消息说了出来:本县知县王素前日遭遇刺客两番袭击,中毒昏迷。眼下本县防务森严,衙役遍布各个干道路口。
谢未一呆:“大人有没有生命危险?”
徐荷书答:“我特意问了,人说,王大人若死了,本县的百姓还不得轰动?”
谢未大感欣慰,松了口气:“百姓诚不我欺。”
徐荷书虚弱地一笑:“厉宁他们迟迟没有带来大人的消息也必是因为这件事了。”
谢未看着躺在地上的李有理:“他们终于开始向大人动手了。”
“怎么?”
“娄桑投靠宁王,计划一同叛乱。很显然,在江湖上,由李有理联络大河盟势力,在官场上,娄桑借机除掉像王大人这样绝不肯同流合污的官员……”
“这……这两个小丑居然……”
“‘小丑’看起来可笑,实际上内里包藏了外人所不了解的祸心,不可小觑。”
“这件事,报告给王大人要紧。”
“大人的安全更要紧!”谢未一把抓起李有理,“我们走吧。”
却见徐荷书忽然不声不响地软到在地。“徐小姐!”谢未扔下李有理,两手刚触到她的手臂就感到湿衣服里透出一股火热。
原来她还在发烧。
嗒嗒嗒……徐荷书听到急促而又不间断的雨打树叶声,真是奇怪,以往听到这种声音,都是在院中,在窗外,遥遥的,怎么这下子近如耳畔面前了呢?艰难地睁开眼,一片绿色阻住了她的视线。还没想到怎么回事,就感到自己是被人横抱在怀里的。
刹那间就清醒了。脸上原来是盖着一片硕大的泡桐树叶,她轻轻伸手移开叶子露出一只眼睛,看到了雨水冲浇下的一张脸。是谢未抱着她在雨中走路。因为没有伞,他极力前倾着身体,挡住了本该落在她身上的雨。
千道万道雨你追我赶,直接、急迫、无情。在这样的大雨中,徐荷书看着那张并没有多么英俊但此时有一种残酷决绝气质的流淌着雨水的侧脸,包括他唇上一道青黑的胡茬,那么清晰地可以看见,让她终于脸红。片刻不息的雨声,肆虐、聒噪、热烈。于这样的雨声里,徐荷书在树叶下聆听这个人的呼吸,由于风雨的压迫而显得急促、沉重,但他的手臂抱着她却没有丝毫松懈,令她紧张得一阵不知是身还是心的颤抖。
“老实点!”
她一惊。
谢未偏过头去:“你若还想着逃跑,我便直接把你的膝盖骨击碎。”
原来还带着
李有理。李有理仍晃荡着两臂,口中仍塞着东西不能说话,谢未是用一根绳子系在他腰上,另一端则系在自己左臂上。牵着犯人的经历,这并不是第一次。但像现在这样,抱着一个病人,牵着一个犯人,在风雨中奔走,实在破天荒、真好笑。因为好笑,所以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他当然知道徐荷书已经醒过来:“前面有一所屋舍,我们可以借用半天,给你治病。”
徐荷书讷讷:“有劳了。”
“身为本县捕快,救助妇孺也是分内……之事。”谢未没所谓地道,“还真是奇怪,怎么这次回本县的路如此漫长……”
“谢捕头,还是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谢未并不低头看她,却也难以抬头,只望着脚前面的路,笑道:“那我岂不是前功尽弃?”
徐荷书在想,现在自己是徐家的大小姐,还是独行江湖的游侠儿?父亲若看到此时这一幕,即便是并不迂腐顽固,也要气得瞪眼吧……母亲则会大惊失色,扑过来一把将她抢走……弟弟松诗则会不无讥诮地笑曰:江湖果然是一个自由无拘的地方……
若用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样的借口安慰自己,那么她这个江湖人也着实没用,只听说江湖人有扶危救困、除恶惩奸、浴血奋战的侠义情节,却不知原来也会这般弱不经雨。徐荷书忍不住笑了。
她有个毛病,有时候,一笑起来就控制不住,本来并不很好笑的事都能使她笑得七荤八素。有一回,某某侍郎遣来儿子与媒妁至她家求亲,其实,之前这位侍郎已经与徐珏通过气了,徐珏只说要让女儿亲眼见过令郎,然后自己决定——这位大好青年公子哥一见到她,竟自未语脸先红,期期艾艾说不出整句话来,徐荷书先是友好地笑了一笑,然后就忍不住连声长笑起来,吓得这位公子瞪大了眼睛瞻仰她这种前所未见的风仪。事后,父母都训斥她“不成体统,儿戏大事”,她确实把这事当儿戏——虽然她并非视婚姻为玩笑。
现在徐荷书忍不住笑了。笑得头更昏,身上更酸痛。
本就心情不错的谢未也许是被感染了吧,也“哈——哈哈——哈哈哈——”
徐荷书就笑得更厉害了,眼泪都流了一脸。末后,其实已变成了哭。
她把脸藏在树叶下面,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