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十四岁的沈判的意念里,没有爱情这个概念,但却有爱情这种感觉。执着于徐荷书,让他三年来觉得自己还年轻得很,在已习惯了的每日查人探秘的工作里,他做决策足够谨慎而不免倦怠,只有那种感觉让他的心还是鲜活有力的。虽然他从外表上看上去,也完全跟衰老沾不上边。
杨宝玠曾经和徐荷书这样说过:“沈判?哼,老家伙,姐姐看不上他是对的,他的年龄都快能当我爹了!”沈判还没有当爹,他没有孩子。他对将来心怀简单明了而无比美好的蓝图:徐荷书为他生下两儿两女,男孩像他,女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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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想到,生儿育女的第一个步骤就遭遇了障碍。
他看着徐荷书比三年前内涵要深沉的眼睛,心头忽然生起一种已与她相濡以沫、共度岁月的感觉。好像是他看着她从一个还相当天真的女孩子成长为一个相当有主见的女子——虽然这主见往往是单纯的想法,冲动的举动。他经历了她的情感历程——从对他稍有倾心到保持距离,再到冷淡而持衡。
良宵珍贵,三年的时光更难得不是吗?那么,他不怜惜她谁怜惜她?他岂能不怜惜她?他既然娶来了她,就有耐心等到她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他。
他将徐荷书放开,微笑而声音沉稳:“好。你睡你的,我睡地下。”他从箱子里拽出几张被褥,铺在地下。
徐荷书松了口气,心里却也有些过意不去。看着他笨拙地展平褥子,她又开始问:“你到底……肯不肯救雨燕父女?”
“肯救,当然肯救。为了讨你的欢心,就算是杀人都可以,救人也没的说。”
徐荷书笑了:“谢谢你,沈判。”
声音因喜悦而甜美,令沈判不禁回过头去看她。
“不过,你说话可要算数。一,救雨燕父女;二,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互不干扰。”
沈判无奈地笑了一下。“你腿上有刀伤,明天最好不要走出房门,免得引人怀疑。接下来几天,我肯定会很忙,但你尽管放心,这件事不会波及你和令尊。你在家要是觉得闷了,可以出去逛逛,我会指派几个人给你用。”
徐荷书笑道:“还是小牛小马吗?”
沈判翻翻眼睛,叹道:“只要你想,可以啊。”
徐荷书觉得现在是打开他的心扉更多了解他以便于掌握他的绝佳时机——虽然她并没有在这里久居的意愿。“你怎么不叫我去找雅夫人玩?”
“哈,你还知道小雅?”沈判有点意外,然后把自己扔在褥子上。
“沈判,你一定很喜欢她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是‘很喜欢’,只是‘喜欢’,我很喜欢的人是你。”沈判长长吐了口气,是真的累了,“她是个很好的人……漂亮,温柔……慈爱……宽容……”
听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说道:“外面好像还在下雪哦……”沈判没有应,已经睡着了。
徐荷书下午已经睡了一会儿,此时并无睡意。红烛不知疲倦地燃烧着,照得屏风与幔帐隔成的卧房十分温馨宁静,色调是红红的一片,红的帐子,红的被褥,红的蜡烛,红的衣物。她不习惯这种感觉,于是吹熄了灯。
房间里黑了。窗户纸上隐约映着外面白雪的白。她在这夜的黑暗与宁静里,头脑却没有得到清净。她在想,既然江公公已经死了,还死伤了另外几个,那么,算是除掉了父亲的一个大敌吧?父亲还和哪个大太监素有嫌隙?似乎没有了。几年之内,还有谁能斗垮他?今天这事是意外之举,也是意外的收获,那么,我是否还有必要的理由留在沈判这里?拜过堂成了亲又如何?只要我离开这儿,就还是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她想离开。如果离开,后果会怎样?
沈判会否迁怒于父亲而与他为敌?沈判还会不会拯救雨燕父女的性命?
可是,现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逃走!时间越往后,自己面临的威胁和困哪也就越大,再想要走,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终于还是犹豫不决,思来想去,辗转反侧。
想得心里都烦躁了,浑身也燥热起来,腿上的伤口好像有点发痒。她掀开被子,悄悄起身,想凉快一会。也许是因为时断时续地下着雪,夜的空气是冷冽的。
呵,雪……她想起了在那户农家与谢未相守的情景。仅仅是暗暗的回忆,不敢有任何喜或哀的感触。今夕何夕,此地何地,此身还是否为己身?
她想去外面走一走。看看雪花坠落,踩踩地上的积雪。她不想再穿起嫁衣,便索性披上一张被子。看看地上睡着的沈判,微微打着鼾,睡得十分安稳。
她悄悄开了门。一阵冷风夹着雪花迎面扑来,好不爽快!
而这几间正房前面的空地,积雪平坦如砥,仰望天空,雪花被北风吹得沸沸扬扬。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雪地上留下了她的足印。比她自己的家更深宅大院,此时在这里,她觉得寂寞又凄凉,似乎自己的未来比这些随风乱舞的雪花还不知方向。
如果时间能一直像此时这样无人打扰,干干净净,那么这夜就此停驻吧。
可惜手里没有剑,不然雪夜舞剑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从前,各种天气下练剑她都试过,风中、雾中、雨中、雪中,不同的时间和天气都给她的心情和悟力带来不同的影响。也许是因为四周皆是白的雪花,她忽然想到了白花。这个孩子,现在在哪里,谁陪他睡觉呢,会不会冷?有没有想她呢?他现在走路一定能走得很稳当了,不用她总是抱着了……
心里想着白花,徐荷书就忽然好像听到了白花的哭声。他哭得十分惊恐,声嘶力竭,像失去了安全失去了可靠的怀抱,遇到了可怕的事情。这是她熟悉的。她甚至想象得到白花此时的表情,睁着一双无辜而充满畏惧和渴望的大眼睛,伸着两只小手,急切而依赖地等着她来抱他……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哭声虽然遥远、模糊,却是真真切切的,不是她的幻觉!她猛地摇摇头,再次凝神细听,哭声忽然断了,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了,却更加微弱,似是哭声正在远去。
她鼻子一酸,忍不住要落泪。她虽然并不敢确定就是白花,却是一个无助孩子的哭声无疑。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孩子哭得那么悲戚都好像没人理会!
她判定了哭声所在的方向,便打算追过去看个究竟。
然而,只第一个飞纵之后,她便被阻拦了。
沈判来到了她面前。
他没有说话,却一上来就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
徐荷书懵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打脸。这种羞辱还是来自她的“敌人”沈判,而且是出于误会——毫无疑问,他是以为她要趁夜、趁他睡着了不防备的时候逃走。
她捂着脸,又委屈又怨怒,却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仍要走。她仍要去找那个痛哭的有可能是白花的孩子。沈判很及时地拦腰抱住了她。
“放开我!混蛋!放开我……”她一边骂着,一边手脚并用揣着他踹着他。沈判紧紧抱着她死活不放。很快,她索性停止了反抗,一动不动。
相比于寒风凛冽的外面,屋里真的太温暖了。他将她放在床上坐着,蹲下身子看着她的脸,没有表情,眼中却有泪光。
“荷书……”他知道是刚才那一耳光的错,不免愧疚起来,想摸她的脸。她愤怒地打开他的手,悲愤的泪水却顺着眼角滑落:“滚!”
沈判冷笑:“新婚当晚就要背离丈夫的女人,还这么理直气壮?我一心待你,帮你,你却趁我睡着的时候逃走?!”
徐荷书不想解释,笑得比他更冷:“现在我若手上有利刃,我一定杀了你。”
“杀我?好啊,来吧!”他说着狠狠去扒她的衣服。她挣扎着,一声尖叫接着放声哭了出来。
沈判终究不忍,她怨怒委屈极了的一哭令他倒退了两步。看着她哭势渐渐平息下来,他这才发现她的腿上伤口又迸裂了,鲜血透过纱布将衣服染红了一片。
他皱紧了眉头,转身去找新的纱布和药,这次他要亲手好好地给她包扎。
“把腿放在床上,我来给你缠纱布,你力气太小了,都没有包好伤口。”他的语气低沉而平和,“要不要我帮你脱掉袜子?”
徐荷书不理他。她其实是想让他把东西都放下,她自己来。沈判却温柔劝哄地道:“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不该吓你。”
徐荷书发狠地重重地“哼”了一声,效果却也只是孩子赌气一般。
“来,我给你包好伤口。老是这么耗着,就算以后愈合了,也会留下疤痕的。”
她于是在被子底下脱掉袜子,卷起裤筒,然后在被子的遮掩下只露出一截受伤的小腿来。沈判先是给她擦净了伤口,再敷上药,然后将纱布一层层慢慢缠好。
“我要你知道你错了。”她忽然说道,“我并不是要逃走,我只是听到了什么,想去看一看。你这个蠢人,难道见过有人披着被子逃跑?”
“哦?”沈判眼睛放出了光,“你不是要逃走?!”
徐荷书只记恨地道:“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对不起!对不起!”沈判几乎是跪在她床下,捧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打我,你打回来好不好?”
他这副觍颜无耻又自甘下作的样子,令徐荷书不得不承情,又可气又好笑。“互不干扰!”她甩开手,侧身向里躺了下去,不再理他。
唯一点着的一支花烛快烧完了,两个人亦精神阑珊。她缩在温暖的锦被里,盘算着明天怎样度过;他睡在地下,隔着褥子若有凉气透上背来,却也并不影响他很快睡着。
这,就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