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扶苏在金陵幻境中的所作所为,震动了金陵死去的亡魂。虽说是时光长河里分离开的一景,但是是非非,因果莫测。他勾起的天地间一抹气机,顿时使得金陵鬼城襄樊冤魂怨气聚拢,团围绕与金陵上空,久久不散。
齐玄和黑袍僧人,本意欲要两个人去百年后的金陵鬼城襄樊,妥善处理好后事,以两人的处事准则来判断谁更适合来进行金陵鬼城襄樊这般浩浩荡荡的归引冤魂亡灵路。是一场对轩辕敬和徐扶苏的问心之旅,并非高下之分,也是为了金陵祭选出合适的主持人选。轩辕敬一怒怒斩城中日寇,再血洗金陵,徐扶苏为金陵千户家家立坟,一人缟素。虽无求境界的高下分明,但心境高下,显然易见。
齐玄托起神魂刚归的徐扶苏,他虚弱的目光徘徊过释明心,齐玄甄接引一道属于自己的灵魂气息,将它化为存储的能量,打入徐扶苏空虚的魂体。却仅仅只能堪堪巩固魂体,当他还想继续灌输时,徐扶苏魂体与肉体结合,隐约中有股莫名的力量抗拒他的好意。
徐扶苏也感知到了身体的变化,他欲要强打起精神内视心湖,片刻之后,“奇了怪哉,我身上怎么会有一分浅薄的道家浩然气。”
“好事还是坏事?”
“徐小子,你可有出息!果然那位骑牛的道人眼光够高,一念魔头,一念佛陀。”齐玄甄夸赞了徐扶苏,却又蹦出莫名之语。
回神过来的徐扶苏,向齐玄致歉了几声:“劳烦齐真人替徐扶苏护道了。”
齐玄因徐扶苏苏醒,显然心情大好。安放在徐扶苏肩膀上的手,狠狠的握了握。徐扶苏露出一丝苦楚,见此齐玄倒也不欺负这位“后生”。
“护道一事,说是人情,就把老头我们看的太见外。”齐玄招呼着徐扶苏,“本是一次问心的博弈,而来是为了寻求解决金陵百年难题的方法。再来没有招呼楚小子你就擅自让你入局。老头我们两个良心上尚且安慰不了自己,所以人情一事,就免了。”齐玄坦然相告于徐扶苏,黑袍僧人释明心也是点点头。
随后,徐扶苏的目光由齐玄移向了那位和先生叶宣容貌十分相似的黑袍僧人。
黑袍僧人双手合拢,冲徐扶苏浅笑道:“我自知你心中疑惑万分,是在思虑我为什么和你先生叶宣长相一样?也有思虑这幻境究竟是不是百年以后的金陵?”
释明心缓缓跟徐扶苏道来:“我是你先生的前世身,不过前世今生,因果重重,多议无用。此番受邀龙虎山天师齐玄相邀,入局下棋。”
说至于此,齐玄惭愧低头看了那盘问心棋局,已然落败。齐玄苦恼道:“高僧棋艺不亚于徐长卿,是老道先前魔怔了,不过输了就是输了。愿赌服输,龙虎山这一局败给了武当,老道诚服。”
“置于幻境的虚实。”黑袍僧人释明心沉声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幻境中你所遇到的都是襄樊中百姓真实经历的情景,而金陵百年内有无灾祸取决于你。”
“我?”徐扶苏困惑道。
“哈哈哈哈哈”释明心朗声笑言:“把倭寇打服了,他们不敢进犯,金陵百年不久无灾无患了吗?”
徐扶苏听懂了释明心的意思,目光坚毅。
“孺子可教。”齐玄和释明心都满意地点头认可。
徐扶苏恢复了些许气力,朝两人深深一躬。两人相视无奈一笑,徐扶苏的礼,不受便不太尽人情。徐扶苏心知金陵百年的稳定和安详亦离不开他们的努力,这一拜,他们当的起。
德要配位,礼必有方。
等徐扶苏行礼完毕,他昂首与前者致意。
释明心伸出手指了指外头,意有所指。他说道:“有个读书人,可是等了徐小子你很久了。”
徐扶苏心有疑惑,向两人告退,踏出幻境。
幻境消去后,徐扶苏才发现自己已然身在金陵中,之前种种犹如黄梁一梦,是如此真实。
金陵时雨纷纷,夜雨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小雨泠泠。
一把破洞的伞,一袭墨色长衫,长衫质地不算上乘,但贵在洁净无瑕。那人雨中而立,腰间佩件在风中摇曳。
来人提伞走向徐扶苏,距离他一米处停了下来。
徐扶苏当下很是忧郁,伞半破半好,提伞的人站在好的一面,余下之意....
他没有思虑太久,探身进到伞中。
此时,持伞的人才开口说道:“鄙人有三问,不知可答否?”
雨丝滴落在徐扶苏衣服上,即便寒意透衣,徐扶苏仍镇定的回复他:“先生可问,扶苏知便答。”
“‘先生’二字,我担当不起”徐扶苏话刚落,持伞人便神情不悦的回怼他。
徐扶苏:“......”,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多言不多语。
“何为为君之道?”
徐扶苏愕然,对他的问题,徐扶苏没有急着回复,低头思虑斟酌了几分,最后徐扶苏才艰难的回答:“不知。”
持伞之人脸上没有流露出不满或者其他异样的情绪,两人沉默的行进在街道上。
“那一仗金陵,死了多少人?”
“守城将士两万人,城中百姓三万。”徐扶苏对答道。
“依张衍来看,北梁世子似乎不是哪个可以执掌天下的明主。”持伞人,张衍扭头,视线停留在发丝早被雨浸湿的狼狈男人身上,一字一顿。
徐扶苏被名为张衍的读书人轻看,他倒不生气,与张衍对视。
张衍哽咽道:“你见到过我的侄子和我姐姐了?他们怎么样?”
徐扶苏惊讶万分,因为在幻境之中,他的确碰到了一对母子。他轻轻点头,回答这位傲气凌人的男子道:“他们很好。”
“好!好!”张衍突然癫狂失笑转而又冷笑质问徐扶苏道:“张衍敢问北梁世子,凭什么只有那些徐世子遇到的枉死之人才有新坟,为何金陵千户万家,家家无碑?,那金陵城外殊死搏命的将士,为何无碑?”
徐扶苏默然无声,低头沉思张衍之言,叹息道:“是徐扶苏思虑不周。”
得到徐扶苏的承认,张衍也不再咄咄逼人。
徐扶苏神情平静,反问张衍:“先生可否教我几斤仁义道理?”
张衍目视前方,他没有回答徐扶苏的问题,讥讽道:“若是你,你怎么做?”
“人人死得其所,死有其名。”徐扶苏坚定的看向张衍,他停下脚步,在雨中,张衍持伞前行,丝毫不在乎他的停下。
徐扶苏咬咬牙,“为金陵千家万户,家家立碑。为金陵守城将士,个个铸碑。”
已经渐离渐远的墨色长衫突然停了下来,张衍朗声道:“那请徐世子,在金陵鬼城襄樊内,修筑亡者铭碑。”
徐扶苏远远的看到,持伞之人竖立起三个手指:“六万,一碑不少!”
见张衍停下,徐扶苏忙跑上前,拱手一拜,“先生可否教我几斤仁义道理!”
张衍看着徐扶苏的眼睛,许久,同样郑重作揖,面容严肃,沉声:“金陵张衍,愿为徐世子效力!”
等到张衍弯腰抬头后,徐扶苏与他并肩而立,徐徐言之:“金陵修缮三万墓碑的事情,便放置在钟陵中。”
张衍点点头,两人就在雨中交流事宜.......
落日黄昏,金陵城内一家简陋的剃发铺。
“方老弟,李怀潜又来找你剪头发了!”
剃发铺的主人,闻声笑颜:“李大哥来了。”正在洗剃发刀的林平安,把发刀拿出,用挂在小门铺上的干净毛巾擦干净。又将手往身上的衣服抹了抹,迎着李怀潜进入铺里。
“老哥,来剪头发了?”林平安乐呵呵的推来椅子
“那可不,方老弟,全金陵城,我老李还是最喜欢你的手艺!”李怀潜竖起大拇指,朝向林平安,“方老弟剪头发的那股劲,瞧着就让人欢喜,像以小篆写字般,规规矩矩,不死板,轻柔如风。”
“要老李我说呀,方老弟躲在这偏僻小巷,做营生,倒是亏欠了这一手好字呀!要不要老李我帮你引荐一番”李怀潜说到最后,竟然开始说教。
李怀潜在当世书法数一数二,与林平安的相识过程。还是这老头无意间见到了林平安贴在房间里的字。爱字如饭食的他,便惊讶于林平安的笔法。一来二往,时不时来拜访林平安,两人就成了忘年之交。
林平安深知李怀潜的脾气,应应和和,但奈何李怀潜说言明教停不下来。林平安便开了话口,想转移话题:“老哥,今年你多大了?”
“嗯?老大不小了,七十六岁了。”别说,林平安这一套让椅子上的李怀潜停下了喋喋不休的说教。
“方老弟,你呢?”李怀潜反问道。
“小弟我也七十五了”林平安一边准备剃发的剃刀,回答。
“哟,老弟,不知还能够剪几回了,哈哈哈”
“是不知道还能够剪几回了。”说着,林平安就开始操刀帮他剪发。
不过一会,林平安就把李怀潜的头发理短干净了,此时的他才扭头注意到,一直站在门外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袭白衫,拂扇而立,仪表斯文,走进剃发铺中。
一旁的李怀潜也注意到了少年,上下打量一番,少年的儒雅随和让李怀潜多了几分兴趣。
年轻人就是徐扶苏,徐扶苏面向剃发铺的老板深深作揖,笑道:“久闻林,李二位大名。”
“哈哈哈”林平安笑了笑,“后生是有事来求吧。”
徐扶苏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朴素老人,能够如此明了的得知他的来意。他也不装着藏捏,“林老大慧,后生的确有事相商。”
“那方老弟,既然你还有事,老李我就先走了,改天再找你唠叨。”李怀潜掏出剃发的钱递给林平安,说完就要离开。
徐扶苏急忙劝留,“小子说的事情,要劳烦二位。”
“哦?”徐扶苏的挽留,让李怀潜兴趣大增,他瞅向林平安,两人皆是一笑。
“徐扶苏恳请二老和小子一起为金陵亡难六万人撰写碑文!”
徐扶苏的话语,如同巨石落潭,击起千层浪。李怀潜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的年轻人,林平安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同时眼神中划过的一丝痛楚。
李怀潜没有着急拒绝,而是选择听从林平安的意见。林平安苦笑的摇头,转身蹒跚的走到台前,一言不发。李怀潜熟知老友性情,刚想安慰年轻后生几句,后者却说道:
“林老,家母葬于金陵城城门江东门。”
林平安听闻,双手竟然失去控制的颤抖,他猛然转身,眼神期翼。
徐扶苏重重的点头。
林平安紧握双拳,刹那泪流满面,家母殉难金陵,他苦苦寻找许久,连母亲身死何地亦不知,自幼丧父,家母取名“平安”,为的就是让他林平安,平平安安,一生无难。可家母死于襄樊,他却不能尽孝尽恩。
林平安透红的双眸紧紧盯着徐扶苏,“我答应!”,之后失声痛苦
李怀潜与徐扶苏说道:“老朽也半截身子入了棺材,也不知道有几年好活,为金陵六万亡魂撰写碑文,我李怀潜也答应了。一为道义,二是李老哥我真放心不下让我这位林老弟孤独终老。”
徐扶苏被李怀潜的慷慨之言打动,纵然心性冷漠,但非岂铁石心肠。徐扶苏不等李怀潜反应过来,双膝跪地,三叩二人。
一叩敬林平安,知孝有方。
二叩敬李怀潜,深明大义。
三叩敬两大师,心怀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