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贤站在迷蒙夜色中,若非今夜无风,他肯定会风中凌乱。
自从相识以来,裴越给他的印象便是少年老成,年纪比他小许多,但为人处世一直都挑不出什么错处,该大方的时候毫不吝啬,该决断的时候也从不犹豫。想着他以前的境遇,秦贤也能理解,所以并未将其当成小孩子看待。
然而少年此时突然离去让他有些恍惚,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激动的裴越。
好在与谷梁一行分开不算久,他们没有走出太远,裴越就算直接回陈观镇也不需要多少时间。
“哨官,我们要在这里等着吗?”一位将士凑过来问道。
秦贤点头道:“就在这里等候。”
虽然他是裴越从西营请调来的,但这大半个月里秦贤已经凭借自己的实力降服这百员精锐,没人会质疑他的哨官权威。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裴越匆匆返回,脸上挂着无法隐藏的振奋。
“兄长,我们走吧。”
“好。”
即便心中很好奇,秦贤也没有立刻追问详细。
一路沉默行军,拂晓之前,这支尖刀小队与隐藏在一片密林中的大部汇合。
这里便是横断山脉的边缘地带,也是方锐之前告诉裴越的那条隐秘小道的入口。
林中一片昏暗,并未燃起火把。
李进将裴越和二十员哨官喊到稍微空旷的一处平地上,然后对众人说道:“咱们坐下说罢。按照之前定好的章程,天亮后由越哥儿和秦贤所领百人前出五里探路,大部随后而行。越哥儿,你可有什么话要嘱咐大家的?”
裴越想了想说道:“虽然大部不能拆开,但是前行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可大声喧哗,不可在山中狂奔。如果惊起鸟群,贼人可能就会看到,到那时我们就会前功尽弃。”
李进颔首,目光扫过所有哨官的脸,虽然夜色中看不清表情,但没有漏下任何一个人,只听他沉声说道:“这次不同于战场上杀敌,并非勇猛就可以解决敌人。所以你们都记住了,没有我的将令,不允许任何人自作主张擅自行事,否则必以军法处置!”
“属下遵令!”众人齐齐抱拳。
李进又对裴越说道:“越哥儿,扫清贼人布下的耳目这个重任就交托给你们了。”
裴越凛然道:“请指挥使放心。”
李进便吩咐道:“大家就地歇息,养足精神。”
天色微白之时,裴越起身看着密林中的两千精锐,心中蓦然升起一抹豪情壮志。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带着这么多人奔赴厮杀之中。这大半年的生活就像做梦一样,从第一次拔刀到第一次杀人,每一步走来都和前世的自己截然不同。
不一样的人生。
与李进告别后,裴越辨明方向,与秦贤领着那一哨将士一头扎进茫茫群山里。
横断山脉由无数座山组成,
北段的山脉大多是千丈左右的高度,不算特别险峻,但是数量特别多,可谓是山连着山,延绵不断。山之间便是一片片谷地,大多草木繁盛,几乎无路可走。方锐所说的小道大概有百余里,看似不算很长,但在山中行路非常不易,且还要小心贼人在山中的岗哨,所以这个尖刀小队前行的速度比较慢。
裴越像其他人一样,身穿改版的吉利服,脚蹬牛皮长靴,带着劲弩和长刀,背后还背着一个包袱。
小队由秦贤指挥,他将所有人分成十人一组,自己带一组走在最前面,其余四组两侧散开,剩余人则跟在后面。
一路小心翼翼前行,就这样走出十余里,始终没有发现一个山贼。
他对身边的裴越说道:“越哥儿,贼人应该想不到我们会从这里进来。”
裴越道:“兄长,不可轻敌。”
秦贤微笑道:“不是轻敌,当初在绿柳庄外我曾对你说过,我比较擅长追踪索敌之法,你可还记得?”
裴越点点头。
秦贤低声道:“这法子是我家先祖传下来的,当年定国公征战沙场,我家先祖便负责管着斥候营,如今能跟你并肩作战,想必先祖也会很高兴。”
裴越微微一惊,叹道:“原来兄长是家学渊源。”
秦贤怅然道:“愚兄也只学到一些皮毛。不过你可以放心,我确认这一路上没有贼人,要不要加快速度?”
裴越摇头道:“兄长,还是小心谨慎一些。”
秦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面观察着前方的情况,一面悄悄问道:“越哥儿,之前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裴越稍稍沉默,然后便在他耳边轻声讲了几句。
秦贤眼睛瞬间睁大,满面不可置信之色。
……
横断山脉北段那座无名峰,与往日相比安静不少。
山脚一片平地上,那位女子今日一身劲装打扮,青丝成束悬于脑后,两柄长刀挂在腰侧。
她面前有数百名山贼打扮的大汉,全部盘膝坐在地上,吃着手里的肉食。他们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表情冷峻,也不交谈,极为安静,除了咀嚼的声音之外便只听到山风呼啸。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脚步匆匆地来到女子身边,拱手行礼道:“姑娘,京营那帮贼子已经进山。”
女子淡然问道:“多少人?”
汉子答道:“约有二三千人。 ”
女子嘴角勾起轻笑道:“王平章倒也不蠢,我以为他会将南营或者西营全部丢进来。”
汉子也笑了几声,然后眼中露出厉色道:“姑娘,这些人看似小心谨慎,但是压根没有发现我们的暗哨。甚至我们的人传消息回来,他们还以为是山间鸟鸣。”
女子把玩着耳畔的头发,面色平静地说道:“把他们放进裂谷中,不将这些人全部杀掉,京营不会发疯,王平章也不会下决心将大军派进来。”
“是!”汉子领命而去。
女子目光收回,转向身前地上坐着的八百虎贲之士,微微笑道:“大家慢慢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杀人。你们不要再像十几年前那样,被人当成丧家之犬杀得狼狈逃窜,这次可要一雪前耻呢。”
数百人同时起身,动作整齐划一,仿佛训练过成千上万次。
他们左拳锤在自己胸膛上,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道:“必杀之!”
女子颔首轻笑,转身望着东北方向,满面期待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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