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西境之战也来到了尾声。
唐攸之与萧瑾通力合作,率领十六万大军衔尾追杀三百余里,斩获极其丰厚。
原本想要带着几万败兵南下配合张青柏的谢林听到这个消息,灰溜溜地返回甘城。
顾秋道与吕定国不是没有做出过尝试,可张青柏的部属已经毫无士气可言, 相反大梁军队士气高涨,他们只能选择十分憋屈地撤退,一直退到西南面吴国境内的柳城。
经过西军经历官杨应箕的粗略估计,整个战事前后共歼灭吴军十三万余人,伤者不计其数。虽然梁军的损失也不小,可这毕竟是西吴举国之力犯境,而且战事的爆发非常突然, 西军能取得这样的胜果实属不易。
消息传回灵州, 不仅黎民百姓欢呼雀跃, 就连刺史府的官员们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半年里刺史府要承担所有的粮草军械转运,从初期搜刮本州各大仓的储备,到后面承接朝廷从各州调来的物资,还要征调数以十万计的牲畜民夫。上到刺史薛涛,下到一个普通的小吏,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好多人甚至瘦到脱相。
如今战事以大梁获胜结束,他们总算能回家睡个好觉。
裴越和叶七离开泰川府后,一路北上来到古平军城。
沉默云的办事能力不必细说,他调来大批民夫,协助裴越的部属将阵亡的将士火化,然后登记姓名保存骨殖。
见到裴越之后,这位执掌太史台阁的大人物眼神复杂,隐隐带着一分悲凉之意。
裴越能读懂他的眼神, 显然沉默云也知道裴贞的身体不太好,很难熬过明年春天。
沈淡墨亲自给两人上茶,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便神色平静地邀请叶七去往偏厅用茶。
“有些事并非刻意要瞒你, 只是我们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你虽然少年老成,可终究没有经历过大事的磨砺,太早知道这些事很容易在京都露出马脚。裴越,永远不要低估你的敌人们,无论是什么时候。”沉默云开门见山,语气诚恳。
裴越其实并不在意这件事,直到此时他也不认为自己有权必须知道裴贞的生死,他在回来的路上始终想着另外一件事,故而直截了当地问道:“沈大人,在这次大战中您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沉默云微微眯眼,不解地看着他。
裴越冷声道:“即便不算后面出现的四万精锐骑兵,西吴在战事初期也调动了接近三十万大军,分南北两线同时发起攻势。我不是很懂台阁的运作,但是百年来皇帝和军方都那般信任台阁,说明这里绝非一个只负责监控王朝内部的衙门。西吴这么大规模的调兵怎能做到瞒天过海,让台阁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沈大人,台阁在西吴当真没有探子吗?”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十分锐利,泛着让人心惊的光芒。
沉默云怔了怔,旋即坦然地答道:“台阁的密探确实传回了消息,是我压了下来。”
裴越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掩盖, 面露失望地说道:“死了很多人。”
沉默云轻叹道:“因为有人不想知道。”
裴越眉头皱了起来,这世上除了开平帝之外还有谁能干涉沉默云的行动?再联想到此前了解到的真相,整个西境之战的前因后果终于呈现出完整的面貌。
一念及此,裴越只觉得十分恶心。
他从怀中取出裴贞相赠的那个东西,沉声问道:“沈大人,这是何物?”
沉默云微微惊讶,显然他没想到裴贞会将如此重要的信物送给裴越,他一直以为这个东西最终会传到裴城的手上。
平静心神之后,他将个中原委仔细道来。
裴越听得很认真,最后也忍不住流露出震惊的神色,哪怕他早就猜到这件物事很不简单。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沉默云在说完之后问道。
裴越想了想答道:“等藏锋卫主力撤回荥阳,我会带着他们回京都。”
沉默云点点头,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试探地说道:“留下来一起吃顿晚饭罢。”
裴越略微迟疑,随即明白这句话的真实用意。前世在商场上拼搏,早已习惯言语之间的试探,如今整日面对这些云山雾罩的大人物,他其实并不陌生这种交流方式。
沉默云这个时候留饭,显然与那些大事无关,多半还是和沈淡墨有关。
裴越放松心情,面色和缓地说道:“还有些事情要办,暂且不叨扰了。等回到京都之后,我会专程去沈府拜见大人。”
沉默云点头道:“如此也好。”
离开沈家父女在军城内的住处,裴越先是去了一趟城外西面,亲眼看了一遍工匠们篆刻好的军功碑,然后和藏锋卫的将士们将十五块石碑立在裂谷北侧入口的外面。
他以酒酹地,亲自为数千战死的英魂诵读祭文。
仪式虽然简单,可足以让汇聚在他身边的将士们动容。
次日上午,裴越和叶七领着一千精骑,带着阵亡同袍的骨殖踏上返程。
腊月二十九,他们抵达临清县城。
得到消息的前执政严临川和临清知县莫青云匆匆赶来,裴越在和他们寒暄过后,便带着亲兵马不停蹄地出城,去往东北面的矿场。
西境之战打得惨烈,但是灵州境内没有遭受波及,矿场早已正常运转,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为整个灵州源源不断地提供蜂窝煤。
在莫青云和石炭寺官员的努力操持下,这里呈现出勃勃生机,规模已经变得十分庞大。
“裴兄弟,往后可要多多提携啊。”陪着裴越转了一圈的秦旭神色恭敬地说道。
他这个正使在半年前还能在裴越面前摆摆兄长的谱,如今就算裴越对他很客气,他也不敢有丝毫的不敬。随着大梁奠定胜局,战事的细节也不再是秘密,纵然裴越在南线战场最后阶段刻意低调行事,他的功劳也大到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这毕竟是国运之战。
如今在秦旭眼中,裴越身上已经有了一层晃眼的金光,令他完全不敢直视。
裴越倒也没有飞扬跋扈,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微笑道:“秦大哥说笑了。”
秦旭连忙摇头道:“裴兄弟,再这样我可连这声兄弟都不敢叫了。你已经注定会成为朝中最年轻有为炙手可热的武勋,看在这一路上我对你从无不敬的份上,将来可千万要提携一把。”
听着他越来越着调的话,裴越也懒得反驳,缓缓道:“秦大哥,我会在十天之后返回京都,这边还得劳烦你再看半年。等一切稳定之后,我会请洛执政派人来替你。”
“好说,好说。”秦旭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裴越看着他谦卑的模样,也没了继续拿捏他的兴趣,转身说道:“费心了。”
秦旭一直将他和亲兵们送到矿场外面数里外,直到百余骑消失在视线中,他才返回矿场,重重地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