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9【怨王孙】

雅舍之中陷入长久的沉默,连站在旁边的邓载和冯京都能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气势。

“王爷?”

裴越平静地问着,似乎没有发现对面燕王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漠然。

燕王忽地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来时的路上本王就在想,今日裴侯相请恐怕不是好事。所谓宴无好宴,原来是藏着这般心思。”

裴越不解地问道:“王爷此言何意?”

燕王双手扶在桌上,沉声道:“裴侯又是何意?”

裴越忽地轻笑一声,自顾自地斟满酒盏,然后举起来悬于面前,看着盏中清澈如许的平江双蒸,微微偏头说道:“王爷或许不知,我这个人睚眦必报性情古怪,从来不相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若是没有能力倒也罢了,可是如今我能让敌人付出代价,复仇自然要从早到晚只争朝夕。宁丰致藏在暗处搅动风云,甚至将矛头对准我的亲人,这样的人早就抱着必死之心,即便将他千刀万剐也无济于事。所以,我现在只想让他全家死绝。”

燕王轻哼一声道:“父皇不会允许你这样做,满朝诸公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个残暴冷酷的实权国侯。”笔趣库

裴越不以为意地道:“这些不重要,如果不让宁丰致全家死绝,不足以警告那些暗处的黑手,类似的刺杀案还会源源不断地发生。如果我连自己亲人的命都保不住,就算荣华富贵一世又如何?”

燕王终于无法能耐,抬手一拍桌面道:“裴越,你在威胁本王?”

裴越惊讶地问道:“王爷,我何时威胁过你?”

燕王怒道:“你若想寻仇难道不应该去找本王的大皇兄?本王与那宁丰致毫无干系,在刺杀案之前仅仅见过数次,怎会知道他的亲友家眷在何处?今日你请本王来此,言语中处处指桑骂槐,莫非你以为宁丰致所谋是受本王指使?”

“王爷息怒。”

裴越不慌不忙地道:“怪我没有将话说清楚,我自罚一杯。”

他举起酒盏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底亮给燕王。

平江双蒸乃是烈酒,按照裴越后世的计量方式,这满满一杯足有二两以上。饶是他如今拥有一副强健的身躯,饮下之后脸色也以肉眼可

见的速度泛红。

燕王的神情稍稍和缓,皱眉道:“裴越,

本王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平素里喜爱舞文弄墨,顺带赚些银子,对于朝中大事从不插手。你想要报仇的心思我能理解,但是这件事我实在无力相助。”

裴越轻叹道:“王爷过谦了。今日之所以请王爷赴宴,其实是想借助王爷的人脉,帮我查清楚宁丰致的底细。”

燕王道:“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无能为力。”

裴越抬眼看着旁边肃立的两人,淡淡道:“邓载,你先出去。”

“是。”

邓载颔首应下,然后转身离去。

燕王便目视冯京,后者心领神会,跟在邓载后面一同走出这间雅舍。

裴越沉吟道:“王爷,依照我目前掌握的信息,宁丰致应该是一个落第举子,机缘巧合进入鲁王府,逐渐成为鲁王的心腹。如今鲁王被剥夺王爵,对我恨之入骨,自然不可能将宁丰致的底细告知于我,所以只能求助王爷。”

燕王这次没有断然否认,他目光晦涩地问道:“为何会是本王?”

裴越苦笑一声,缓缓道:“大皇子这边自不必提,我与二皇子、六皇子皆有嫌隙,往昔亦无交情可言。思来想去,唯有王爷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而是王爷拥有这个能力。”

燕王奇怪道:“想不到在你心中,我竟然还有这么重的分量。”

裴越诚挚地说道:“因为王爷手中有闲云庄。”

近十年来,闲云评捧出数十位文坛俊彦,更是凭此张开一张令人惊叹的关系网。时至今日,恐怕连开平帝自己都不清楚,四皇子究竟在文臣之中拥有多大的影响力。裴越想要查出宁丰致的底细,除了官面上的路数和太史台阁的密探之外,借助于四皇子的人脉其实是最便捷的法子。

燕王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然而他久久没有答应。

裴越见状便关切地问道:“王爷可有不便之处?”

这句话让燕王心中一凛,顷刻间便明白过来这是裴越的试探。按说他和鲁王关系并不亲近,这次鲁王出事他没有落井下石便已是心胸广阔,顺水推舟帮裴越一把反而能让这两人彻底成

为死敌。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良久之后,燕王沉声道:“本王可以帮你查一查,但是不保证能够查到。”

裴越笑道:“多谢王爷。作为回报,我愿意将沁园的半成干股送给王爷。”

燕王摆摆手道:“这便免了,本王不喜欢占人便宜。这半成干股依照之前谈妥的价格算银,等沁园建成之日本王会派人将银子送到你手里。”

裴越浅尝一口烈酒,没有在这种小事上计较,缓缓道:“王爷可知,那夜我在宫中见过宁丰致。”

燕王不慌不忙地道:“他说了什么?”

裴越叹道:“他什么都没说。”

燕王微微颔首,平静地道:“你视他为落魄文人,其实在本王眼里他更像一名死士。不论刺杀能不能成功,他不可能再活着离开京都。像这样的人恐怕只会将罪名抗在自己身上,不会牵扯到大皇兄。”

裴越赞同地道:“的确如此,不过我始终觉得鲁王殿下是冤枉的。”

“哦?何以见得?”

“王爷,宁丰致身为鲁王的亲信,遵照平阳公主的命令刺杀我,却自始至终都不肯告知鲁王,您觉得这件事正常吗?”

燕王惊道:“竟有此事?”

裴越便将那夜在宫中的见闻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如今宁丰致已死,这条线索便彻底断了。”

燕王定定地望着裴越,忽然问道:“宁丰致真的死了?”

裴越平静地说道:“王爷,人活一世最不容易是难得糊涂四字,陛下怎会看不出来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宁丰致一死,那些血淋淋的真相便可以掩埋在地底,不用再牵扯到旁人。毕竟,咱们的陛下只有这么几位皇子。”

燕王微微一怔,旋即叹道:“也有道理,不论这件事是二哥所为还是六弟谋划,倘若再牵扯出一位皇子,父皇心中肯定不好受。只不过,裴越,你甘心吗?”

裴越沉默片刻,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所以我才求助于王爷,让宁家永世不得超生。”

燕王忽然想起当初在闲云庄,裴越当着他和平阳公主的面一刀砍死那个禁卫首领,对此人的杀气有了更真切的认知。

与此同时,他心中那根绷紧的弦渐渐松弛下来。

皇宫,御书房中。

沉默云坐在一张圆凳上,将竹楼之中裴越和燕王的对话一五一十地道来,没有遗漏半个字。

开平帝静静地听着,望着面前那本古卷,良久之后神情复杂地说道:“裴越倒是一片良苦用心。”

这指的是裴越最后那番话,不仅体恤圣心,更是隐含对燕王的规劝之意。倘若幕后指使宁丰致的人真是燕王,那么裴越便是暗示他此事到此为止,不要想着继续掀起风浪。

沉默云略显疑惑地说道:“臣有一事不明,为何裴越能认定刺杀案是燕王主使?”

开平帝反问道:“你觉得裴越在构陷老四?”

沉默云摇摇头,缓缓说道:“陛下,臣只是想不明白而已。宁丰致身为大殿下的亲信,故意用两起刺杀案让大殿下被迫顶罪,这其中肯定有人在暗中搞鬼。只是从时局来分析的话,二殿下甚至是六殿下都更有可能。毕竟,他们才是皇后嫡子。”

这个判断自然很有道理,即便大皇子因为此时跌落凡尘,储君之位也轮不到燕王。

开平帝冷笑道:“起初朕也是这般想的,后来经过裴越的提醒,朕才想清楚整件事的脉络。”

他看了一眼沉默云,寒声道:“朕这个四儿子端的好手段,就是不知道他为这套连环计准备了多少年。”

沉默云沉思片刻,略显惊讶地说道:“难道他还不肯放手?”

如今大皇子背着一口谋害功臣的大黑锅,在朝野上下的名声已经跌到谷底,这样的人显然不可能有资格成为储君。不管开平帝有多偏爱他,都不可能强行压制群臣将刘贤立为储君,那样只会让朝堂大乱。

开平帝目光幽深,缓缓说道:“他已经成功算计自己的长兄,又怎会半途而废?接下来只需要祸水东引,将陷害大皇子的罪名扣在老二身上,他便已经成功了大半。起初朕以为他只是想针对老大,裴越却告诉朕,这个阴谋远不止于此,接下来还会有一波风浪。”

饶是见惯勾心斗角,沉默

云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凉气。

他轻声说道:“宁丰致在五年前进入鲁王府,因为屡次帮大殿下出谋划策,所以逐渐受到大殿下的信任。倘若裴越所言为真,那岂不是意味着四殿下在五年前就开始——”

开平帝道:“那年他才十九岁,实际上这个计划的时间还要更早,毕竟培养一名死士需要时间。你不要忘了,我这个儿子十三岁就开始举办闲云评,迄今已然十一年。”

沉默云神色古怪地说道:“臣记得裴越破门而出的时候刚好也是十三岁。”

开平帝眼帘微垂,怅然道:“朕原本以为,老大老二和老六一心争抢储君的位置,老四愿意如闲云野鹤一般自由自在也是好事。如今看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谋划这一切,步步经营始终不肯放弃。朕年事已高,立储之事已经提上日程,他终于等来机会,又怎会听从裴越的劝谏?”

沉默云奇道:“如果这件事真是四殿下所为,裴越竟然肯偃旗息鼓?”

开平帝回想起那个微雨的夜晚,裴越在两仪殿偏殿中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不禁轻叹道:“连你都想不明白,可见朕没有看错人。他只是想确认真凶,却不愿朝局动荡。毕竟老大如今的名声已经臭了,如果再牵扯出其他皇子,世人如何看待天家?”

他顿了一顿,语气复杂地说道:“他告诉朕,倘若老四能够主动坦白自己的罪过,并且放弃经营多年的势力,他就不追究老四的祸心,还希望朕能够让老四富贵一生。”

沉默云心中震撼不已。

他没想到竟然能够从冷酷无情的陛下口中听到这样的言辞,这还是那个连先帝都敢杀的君王吗?

最重要的是,裴越这小子到底给陛下吃了什么迷魂药?

让燕王认罪再放弃经营十多年的势力,那岂不是比杀了他更难受?对于一名皇子亲王来说,没有任何实权的荣华富贵算什么?

到了此时此刻,沉默云不禁有些佩服裴越,能够在严苛的陛下面前表现

得如此完美,这可是当初裴贞和王平章都做不到的壮举。

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当年的开平帝二十余岁,正是踌躇满志精力旺盛的年纪,像裴贞和王平章又是先帝甚至中宗时期就崛起的臣子,交心本就极其困难。如今开平帝已近中年,几名皇子都不算成器,小辈之中裴越太过亮眼,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忠臣,其中微妙之处难以描述。

顺着开平帝的话头,沉默云沉吟道:“陛下,如果四殿下不肯放弃的话,恐怕接下来就会有人替大殿下鸣冤。”

只有为刘贤鸣冤,燕王才有机会将刺杀案的嫌疑扣到其他兄弟身上。

开平帝面色渐渐冷肃,寒声道:“朕想看看他究竟拉拢了多少大臣。”

沉默云叹道:“希望四殿下能听懂裴越的规劝。”

想起裴越在这件事里的表现,开平帝心绪复杂,缓缓说道:“只可惜

裴越那小子不是——”

沉默云悚然一惊,不顾君臣尊卑打断道:“陛下!”

这话要是从开平帝口中说出来,那会让裴越陷入必死之地。

开平帝醒过神来,自嘲一笑。

帝王的威严气度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握紧面前的古书,强硬地说道:“倘若他想不明白,朕会让他明白,有些东西朕不给,他便不能要!”

……

四月初一日,历书曰,虹始见。

皇宫,承天殿。

卯时初刻,百官入殿。

今日乃是朔朝,在京文武官员凡九品以上尽皆参加,两府重臣当先领朝。

令百官略感奇怪的是,四位成年皇子也出现在朝会上,连被贬为镇国将军的大皇子刘贤也没有缺席。需知十六年来,开平帝不允许皇子们直接插手朝政,所以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皇帝仪仗驾临,群臣山呼万岁。

礼仪过后,内监都知高声道:“百官有事启奏。”

恢弘宽敞的承天殿大殿之内鸦雀无声,渗着一股令人心思难安的死寂。

开平帝高坐于龙椅之上,目光从右到左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个年轻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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