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亭名为存朴亭,两重八角飞檐,覆以黛瓦,质朴庄重。
亭内有一张圆形石桌并数个石椅,桌上放着一张棋盘。
裴越瞅了一眼,棋盘上已经摆着不少黑白分明的棋子,只是这亭内除了谷蓁之外,便只有两个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的丫鬟,难道她是在左右互博跟自己下棋?
谷范忽地拍一下脑袋说道:“糟了,忘了一件大事,我先告辞片刻。小妹,帮我招待一下越哥儿。”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裴越看着他仿佛解脱一样轻快的背影,暗暗鄙夷:你这演技还能再假一点么?
谷蓁落落大方地说道:“裴兄弟,请坐。”
裴越转身看了一眼她天然怯弱的面庞,心知人不可貌相,从上次简短的接触来看,这位谷家姐姐只是瞧着柔弱,实则也是个主意很正的人。与他交谈时,她从不会刻意扮出娇怯小姐姿态,偶尔还会露出一抹犀利。
其实想想就知道,谷梁这样性格强势的猛人,一手带大的女儿再柔善也有个度。
虽说少年男女私下相见略有不妥,但此处为侯府内空旷之地,旁边又有两个丫鬟相陪,裴越便没有大煞风景地扭捏作态,神情自然地坐下后,他开始研究起桌上的棋盘。
谷蓁见状问道:“裴兄弟也喜欢下棋?”
裴越摇头道:“我只是在看究竟是谁赢了。”
谷蓁好奇道:“可看出来了?”
裴越道:“看出来了,这盘棋应该是谷家姐姐赢了。”
谷蓁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又看了眼棋盘上交错厮杀的黑白棋子,不禁失笑道:“裴兄弟以为我是在跟自己下棋?”
裴越发现自己脸皮挺厚,一句取巧的玩笑话被拆穿也没有丝毫尴尬的感觉,反而很从容地点头道:“虽然我看不懂黑白两方的形势,但我肯定是谷家姐姐赢了。”
谷蓁赞许道:“很是,很有道理。”
她微微昂着头,露出一抹雪白脖颈,随即略有些狡黠地说道:“裴兄弟,其实我只是在打谱。”
虽然裴越只知道围棋的基础规则,但好歹知道打谱是什么意思,他挠挠头道:“我也有些疑惑,自己跟自己下棋是什么奇怪的玩法。”
谷蓁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浅笑道:“裴兄弟,你不要把我当成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怪人。虽然我看着的确不太像是沈家姐姐那样能言善道的人,可我并不喜欢扮着清冷孤傲的模样。我看书下棋但不痴迷于此道,每天也会做一点女红,偶尔还跟娘亲学一些烹饪之法。”
一席话说的裴越心中了然,感慨道:“听起来,谷家姐姐也是一个普通人。”
谷蓁面色恬静地说道:“本来就是普通人,说这些话好像有些交浅言深,主要是因为裴兄弟说的有些吓人,自己跟自己下棋?这种事换做我四哥倒是有些可能。”
裴越忍不住笑出声来,点头道:“我赞成这个说法。”
谷蓁伸手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分开,然后放进棋盒,话锋一转道:“既然裴兄弟坐下了,不如陪我手谈一局?”
裴越直接摇头道:“这个我真不会,你赢起来也没有成就感。”
开什么玩笑,只看谷蓁之前打谱的架势,就知道她在棋道上造诣不弱,反正要虐自己的话很简单。用前世的话来说,那就是王者对线青铜,以他只知道围住就吃的水准肯定会被秒杀。
这样一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除裴宁之外认识的两个女孩子,
沈淡墨精于书法,谷蓁擅长棋道,或许她们还有别的隐藏技能,看起来都不简单。幸好裴越的优点就是不会以短击长,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棋盘,微笑道:“谷家姐姐,手谈我不会,不过我知道一种简单些的玩法,你要不要试试?”
谷蓁颔首道:“愿闻其详。”
裴越从棋盒中取出棋子,将五子棋的玩法说了一遍。
规则确实很简单,谷蓁很快便学会了。
两人开始对弈,谷蓁执黑先行。
片刻过后,她便输掉了这一局。
但谷蓁没有像有些初学者那样懊恼,或者迫不及待地开始新的一局,她只是望着棋盘上的对阵形势,默默地看着,偶尔表情会有一些变化。
在脑海中复盘完整局棋后,她微笑道:“比想象中有趣,裴兄弟好巧的心思。”
她以前没有听说过这种玩法,所以便认为是裴越自己琢磨出来的。
裴越也没有急着否认,这等小事无伤大雅,真要编个借口反而麻烦。
“再来一局如何?”谷蓁问道。
裴越自然不会反对,他虽然不擅长围棋,但前世人称五子棋小王子,可谓是身经百战。
第二局谷蓁在第二十四手告负。
这次她复盘的时间长些,裴越也不着急,反正此处风景很好,又有上等香茗和精致可口的点心,对比昨夜的浴血厮杀,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随后第三局开始,谷蓁在第三十五手落败。
谷蓁没有继续复盘,她眨了眨眼睛说道:“裴兄弟,接下来请你执黑先行。”
裴越一时没忍住,笑得有些开心。
谷蓁疑惑地看着他。
裴越轻咳几声,不慌不忙地拣好棋子,然后说道:“谷家姐姐,我不会放水的。”
谷蓁不明白放水的意思,但是结合裴越的表情,大致能够猜到,她微微笑道:“尽力便好。”
只不过事实比她想象的要残酷许多,之前她执黑先行的时候,虽然三次落败,但第三局其实很有机会,好几次差点就将裴越逼入绝境,虽然最后都被他化解,可也说明谷蓁对规则掌握得很快。正因如此,她才让裴越执黑先行,想从不同的角度来试试。
所谓试试就逝世……
裴越执黑先行,谷蓁连输五局,一局比一局干脆,毫无还手之力。
谷蓁放下棋子,静静地看着棋盘上被裴越连成一线的五颗黑子。
旁边站着的两个丫鬟眼神不善地盯着裴越。
裴越不以为意,他连赢八局当然不是因为恶趣味,只不过想看看对面这位少女的性格。 他又不是傻子,谷梁和赵氏的安排已经这么明显,他要再看不出来可以去买块豆腐撞死。对于自己以后的婚姻大事,裴越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也知道,在如今这个世界想要自由恋爱无异于天方夜谭,就算他肯,问题是哪个正经人家允许闺女跟他私相授受?
谷梁的安排相对来说已经很出格,虽然他主要是尊重谷蓁自己的想法,可对裴越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个观察对方的机会?
至少他拥有拒绝的权利。
谷蓁在研究完棋局后,缓缓抬起头来,嗔道:“裴兄弟,你竟然故意用执黑先行来迷惑我,前三盘你是凭实力赢我,却又让我看到一线希望。待我跟你换了棋子后,你便用必胜的法子连赢我五局。”
脾气看来是挺好的,只是这脑子——
裴越叹道:“你连必胜的定式也能看出来?”
谷蓁皱了皱鼻尖说道:“我又不是四哥,你后面五局跟前面三局风格差异太大,让我完全没办法应对,而且第四局和第七局你的下法极其相似,只是最后两次落子方位不同。”
裴越这才不好意思地笑道:“谷家姐姐没生气吧?”
谷蓁板起脸道:“肯定生气呀。”
不过很快就破功,她也笑道:“你将所有的必胜定式都演示一遍,我就不生气了。”
看着她眼睛里不服输的神彩,裴越点头答应。
两人沉浸在小小的棋盘世界里,偶有争执,不过大部分时间都聊得很开心。
站在旁边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