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中绝大多数大臣看来,沉默云对待裴越的态度并无特别之处。
他身为太史台阁左令辰,原本就肩负着配合军方行动的责任,战时对裴越提供支持是绝对正确的举动,任谁都挑不出毛病。除此之外,两人的关系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这也符合沉默云一贯给人的印象,与任何文臣武勋都亲近不起来。
当然,只要是心智正常的官员都不会主动接近太史台阁的主官。
相较于那些臣子,开平帝掌握的秘密显然更多一些,毕竟他手中还有一支扎根京都的銮仪卫。
他不仅知道裴越当初因为沉默云试图保住裴戎的举动而愤怒,也清楚沉默云的女儿和裴越之间存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
这些事虽然是銮仪卫探查得知,但究其根本还是沉默云没有刻意隐瞒,开平帝对此心知肚明。
虽说数十年来銮仪卫在京都发展了很多密间,但是想要在沉默云毫无察觉的前提下摸清楚他的底细,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不仅难以保证成功,更可能引来台阁的反弹。开平帝登基后之所以选择让沉默云接手太史台阁,一方面是借此示好裴贞以安抚开国公侯一系的武勋,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此人卓绝的能力。
开平帝沉静的目光在沉默云面上停留片刻,然后转向望着裴越问道:「你都听见了?」
裴越眉头微微皱起,倔强地说道:「陛下,臣想问问沈大人,他口中所谓的一些问题究竟指什么,能否当着陛下的面讲清楚,不要含混其词似是而非。」
开平帝不再言语。
沉默云不苟言笑地说道:「林合究竟在查什么,这是太史台阁的内务,中山侯无权过问。」
裴越质问道:「难道连陛下都不能知道?」
沉默云不慌不忙地回道:「台阁行事自有章程,所有阁务都会依照规定按时形成卷宗呈与陛下。中山侯如此急不可耐,莫非是担心台阁发现你的秘密?」
这句话出口之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暖阁内的温度降了许多。
一般而言,没有朝臣敢公然同沉默云作对,后者这么多年也不曾在宫中如此行事。人们习惯的是他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犹如毫无存在感的隐形人一般,只有在开平帝需要的时候,
他才会言简意赅地给出准确的回答。
这一幕可真罕见啊……
二皇子刘赟蓦然觉得有些轻松,在得知刘费被京军北营的骑兵拦住之后,他便感觉腿肚子开始打颤。虽说刘费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将事情推到他身上,但是谁也不能确定那个万一是否存在。如今见沉默云和裴越直接掐了起来,他自然松了口气,希望这两人斗得更凶一些。
裴越忽地转过头,在开平帝的注视中,用愤怒的眼神盯着沉默云的侧脸,冷厉道:「沈大人,台阁自然有查我的权力,无论林合是自作主张还是得到你的授意,这都没有任何问题。我可以不追问你们为何要查我,只想请沈大人解释一下,昨夜林合带着两百多高手来到我的别院,没有亮明身份,不问青红皂白,明火执仗见人就杀,这也是台阁做事的规矩?」
广平侯谷梁沉声道:「沈大人,这件事你需要给西府一个合理的解释。」
裴越身为一等国侯兼京军北营主帅,自然需要接受西府军事院的管辖,同时西府也要对这些举足轻重的将帅提供庇护。故此即便抛开翁婿的关系,谷梁这个时候站在裴越这边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面对两位实权武勋的联手紧逼,沉默云依旧神情漠然,淡淡道:「从始至终都是中山侯一面之词,昨夜北郊究竟发生了何事,到底是台阁的儿郎如中山侯所言肆意冒犯,还是中山侯的亲卫贸然出手引起冲突,目前根本无法确定,不知谷军机要本官给你怎样的解释?
」
王平章悠悠道:「也就是说,相关人等目前还在京军北营的控制之中?」
沉默云颔首道:「本官目前掌握的情况便是如此。」
裴越看了一眼终于开口的王平章,冷笑道:「沈大人,那林合与你的子侄无异,如果让你自己来查,那和监守自盗有什么区别?不劳你这般急着给我挖坑,今天早上北营巡卫骑兵便已经将林合与刘费送入宫中。」
此言一出,那边二皇子刘赟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这件事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他不仅没有抓住裴越的马脚,反而赔进去一个郡王,而且万一刘费的嘴被廷卫撬开,那可是一桩天大的丑闻。
四弟刘赞便是前车之鉴,当初他利用宁丰致这颗棋子策动嫁祸之计,阴谋落败后被圈禁于王府之中,最终引发了开平六年年初那场失败的政变。
皇子的身份自然尊贵,但是只要一日没有登基大宝,他们就必须保持对朝中大臣的尊重,这是天家子弟应有的姿态。现在他让刘费带人去偷袭裴越的别院,此事一旦曝光,肯定会引来朝野上下的口诛笔伐,之前那些支持他的大臣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刘赟越想越怕,鬓角不自觉地沁出冷汗。
他现在虽有观政之权,在如今这个场合下却没有主动开口的权利,不由得悄悄看向王平章和沉默云, 如今这两位与他算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有这两位大人物的存在,说不定这件事还有转机。
然而今日注定要让他失望。
王平章在见缝插针刺了裴越一句之后,便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王九玄并未出面,派出去的那些人只是外围人手,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替魏国公府做事。其实在林合找上王九玄的时候,王平章便已经敏锐地发现此事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依照他对裴越的了解,这样的破绽不应该出现,所以他留了一手。
捉贼捉赃,拿女干拿双,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
既然王九玄没有被抓个现行,王平章自然不需要太过担心,此刻依旧能从容地看戏。
他神色平静地看了一眼侧前方沉默云清癯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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