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会馆近日戒严,往来之人皆要询问身份,叶长安跟小星站在隔街观望,估摸着正大光明可能进不去。
那日跟秦将军进去的时候,她约莫记得会馆有后院,这里不似府邸官署一般戒备森严,翻个墙什么的应当不是难事。
“小星,翻墙什么的没问题吧?”
“翻墙?”小星扑哧一笑,“叶娘子,在南外郭城这片地方,我们扶摇帮还是好使的,用不着翻墙,您等着啊,这个时辰一准儿有人进去送菜,都是小事,您瞧好吧。”
叶长安一琢磨也是这么个事,这四周既然能布满了扶摇帮眼线,肯定是渗透到各方的,什么店家小二,送菜的小贩,肯定都有他们的人。
没费多大功夫,小星就搞定了送菜的伙计,南朝会馆里每日用菜用粮都不是小数,得三四个人进去方能押运,他们两个跟着一道,没费什么功夫就进了后院。
“叶娘子,您进来知道要去哪吗?”
柔然人进来能去哪呢,谈生意吗,她想了想,“走,先去前院瞧瞧。”
前院自然是商谈办公之所,来往的人不多,却也没有什么看守防卫之人,只是范围这么大,找人有些没有头绪。
“小星,你认得那个柔然人吗?”
小星道:“我倒是没见过他,但是柔然人很好辨认的,就算换过了衣裳也容易,只要他出来,我一定能认出来。”
出来啊,出来不是不好玩了吗,叶长安巡视一圈,挑了花木茂密之处走,正走到一间屋外的时候,屋门忽有开启声音,她慌忙压低身子,还没忘了把小星的脑袋一块藏住,两人蜷缩在花木丛中大气不敢出。
现在这个季节草木并不旺盛,藏人藏的漏洞百出,稍不留神就会被人发现,幸而出来的人行色匆匆,并没有往这边看,待那人走远,叶长安方探头探脑的出来。
“叶娘子。”小星盯着那人的背影,哑声道,“那个人不就是柔然人吗?”
柔然人?这么说好戏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不知道屋里还有没有人,在追上去还是留下来看看之间,叶长安决定在此观望一会,毕竟好容易才进来。
就是不知道他来见什么人呢?
屋里此时隐约有谈话声传来,其中一人说道:“祁王殿下,之前刘茂昌在的时候跟柔然使臣会过面,一切都是他在中间调停,他这忽然一死,搞得我们十分措手不及,不过柔然有心与我们合作,应当不会使诈。”
“柔然人干不过秦未,是不得不找人合作,送上门来的帮手不用白不用,但柔然人狡诈,不得不防,改日我与他们王子见上一面,方能一探虚实,南边可有消息传来?”
“有,待到来年春天的时候……”
“是谁!”
屋里忽然一声爆吓,他们被发现了。
屋内之人相当警觉,且动作迅速,几乎是眨眼间就打开门冲了出来,叶长安见来不及逃离,便索性拉着小星从花草丛中出来,装作刚巧路过的样子。
出来的两个人皆是南朝人装扮,看样子还是富贵之人,其中一人横眉倒竖,模样甚是凶煞,他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叶长安抱拳道:“在下是来这里寻我家公子的,家里出了点急事,只是一时寻不到他在哪,便走错了路,打扰二位还请海涵。”
“你家公子是何许人?”
小星认得往来此地的一些谈生意的掌柜,笑嘻嘻的报了个名,“我等是秦记的伙计。”
“是他?”身后那个商人装扮的人说道,“他在前面一排的房间内,你们找错地方了。”
叶长安就坡下驴,这就告辞开溜,不料刚一转身,那个商人装扮的人就喊道:“不对!那个娘子我见过,她是跟秦将军一起的!”
叶长安在他开口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妙,没等他说完就撒腿跑,哪知身后的人动作也不慢,立时就跟了上来。
“小星!一会出去你就自己先跑,别把你们连累了。”
“叶娘子你说什么那,我要是扔下你一个人跑了,我们老大得咬死我,没事你跟着我,这地我熟。”
小星长了一身的机灵劲儿,跑起来猴子似的,比叶长安想象中中用的多,两人配合的很默契,速度也快,没多一会就跑到后院翻墙逃离,然而追上来的那个凶煞模样的人不是善类,两人这么快的速度都没能顺利甩了他。
从会馆后院翻墙出来后,叶长安就一路跟着小星跑,在四夷馆里七拐八拐,她已经分不清是在往哪跑,只是没头没脑的跟着他进了一家不知是做什么生意的后院,然后躲进了柴房中。
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追来,被他认了脸去,往后来四夷馆就要小心了。
叶长安跑的呼哧带喘,魂儿都要跑丢了,半天才顺气儿,“好久不动还真是不行,差点就跟不上你了。”
“叶娘子你受伤才好,能跟我跑到这里已经很让我刮目相看了,要不是你跟后面追着我,我可能跑的没这么快,果然逃命就是刺激啊!”
“快别刺激了,老命都要跑断了,我说追我们那家伙是什么来头,他们做生意的人都这么厉害吗?”
小星一摆手,“哪儿啊,那位可不是做生意的,他就是南朝质子啊,后面那个是会馆里的头儿,就是他把你认出来的。”
肯定是她跟秦将军来的时候被他看见的,她想起方才有人说祁王殿下,没想到他就是南朝质子。
“这么厉害的皇子干嘛不自己留着啊,上战场还能杀俩人那?”
“叶娘子您来的迟,可能不大知道南朝的那些破事,还能为甚,不受宠呗,他们的皇帝老儿是个糊涂蛋,看谁不顺眼就把谁送来当人质,不过啊今日之前,我们还真没以为他身手这么好,看来是深藏不露啊。”
深藏不露,暗中谋划,指定没憋什么好心,只可惜方才没听完他们说什么,真是可惜。
“刚才都怨我。”小星懊恼的很,“我腿麻,不小心踩了枯枝,不然还能多听点消息。”
叶长安安慰他,“没事,该如何还是要如何,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今日要不是你带我进去,我连这点消息都听不到那,不过这是哪儿,我们在人家这里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这里是我们老大的产业,叶娘子你要回去的话,我送你吧,万一他们还不肯放过你呢?”
“送就不必了,这么小心翼翼的,我以后岂不是连四夷坊都不敢进了,他们知道我认识秦将军,不会冒然对我怎么样的。”
小星没有再坚持,“那成,你自己小心点。”
叶长安跟小星告别后,便一个人返回内城,走进城门就看见闷头闷脑的隋衍,不知装了什么心事,她近在眼前都没看见。
“喂,隋小将,丢银钱还是丢魂了啊!”
隋衍恍然被她吓了一跳,看见是她,脸上勉强挂了个笑,“怎么是你,从哪儿回来的这是?”
叶长安细看他的眼,红彤彤的没精神,便知他指定哭过,“隋小将,我从哪儿回来不重要,你倒是怎么了,难道又回家了?”
隋衍别开脸,明显是被猜中了,他的确是回了武昌候府,是为了隋旭的事。
隋旭被收押廷尉,听闻很有可能要抵命判死刑,隋衍便回家看看到底是不是要这么严重,毕竟以武昌候的能耐,怎么可能眼睁睁让他亲儿子送死。
他好长时间没回来,家里一片惨淡,因为隋旭一事,阖府上下都是一幅如丧考妣的模样,隋衍去到武昌候书房,见他一个人坐在里头,形容很是憔悴。
“是隋衍回来了。”武昌候睁开眼坐直身子,“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家里到底怎么一回事?”隋衍劈头盖脸问道。
“家里这不是挺好吗,我还活得好好的,你要是盼着我死,且还得有些年头呢。”
“你别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隋衍压抑着怒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怒气从何而来,“隋旭的事你为什么不管?”
“要怎么管,杀人偿命,连怀朔王都去了王衔,你要我怎么管。”武昌候笑了笑,“再说你不是早看这家不顺眼了吗,既然出去了,家里的事就跟你没关系了,我看你一个人活的也挺好,干脆给你分点家产,你就算是从我们隋家分出去了,哦对了,那小媒官还没搞到手啊,我还给你留着娶媳妇的……”
“你少来跟我装模作样!”隋衍打小就讨厌他这幅什么都了然的模样,“自以为成全了我是吗,隋家现在就要完了,故意把我撵出去,很大义凛然啊,想让我感激你,想让我知道真相后悔不当初,你就是这么想的吧,啊!”
隋衍一幅要活吞了他的样子,武昌候并没有因此动容,依旧坐着朝他笑,“我还真没有你说的这么心善,反正你也不稀罕这个家,打小就想走,关着你没意思,不如让你走,出去跌俩跟头挺好,哪儿指望你感激。”
武昌候顿了顿,“至于隋家,你就更不用操心了,家族兴衰还不是常事,别说一个隋家,一个朝国都不见得长久,官家不会对我如何的,只要大魏朝不灭,武昌候府就不会倒。”
“不会动你?你儿子他说杀就杀,还说他没存了动隋家的心!”隋衍气愤无比,“当然隋家兴衰跟我没有关系,我巴不得你们都尝尝当庶民的滋味,别的我不管,你们最好别说死都死了,别自暴自弃的让我瞧不起你,你不是能耐吗,死了一个隋旭,你还有其他的儿子,别指望我给你养老送终,更别指望我以后会感激你!”
隋衍发了一通无名火,心里涌上一股悲凉,他不想被武昌候看他哭的怂样,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武昌候府,然后一个人躲墙角里哭了半天。
他对于武昌候府,对于武昌候,从小到大都是充满了恨意,他以为他们都是魔鬼一样的存在,恨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到头来却告诉他,那个恨了十几年的魔鬼父亲居然是在保全他,这比让他继续恨一辈子还难受。
隋家要倒了,指望让他继续延续隋家血脉吗,想都别想,隋衍下定了决心,他要离开洛阳城,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长安,我要走了,你跟我一起吗?”隋衍对叶长安说道,不经意的,好似又有些期待。
“隋小将你要去哪啊,不是在洛阳城好好的吗?”
隋衍泄气道:“我不喜欢洛阳城,我想去军营。”
“你又要去军营?”叶长安不知道怎么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倒是也想去军营,可是眼下她走不开啊,总不能留大家在这里,然后她一个人跑了吧,“就没有再缓和的可能了吗,眼看着就要年节了,你不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过年节吗?”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一时意气用事,本能的想要劝他留下,去军营毕竟是危险的事,万一此去无回……
“没事的长安。”隋衍笑了笑,“是我鲁莽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军营,在洛阳城有秦将军照顾你挺好的,还有你那帮小兄弟,你不用管我,我命大,死不了的。”
隋衍深吸了一口气,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决然离开,从那天后,叶长安再也没在洛阳城见过他,有如落地即化的雪,又好像默默消逝的一年,来去皆无踪。
转眼年底将至,一片热闹繁华中,叶长安时不时就会想起决然离去的隋衍,不知为何,她始终觉得洛阳城的繁华透着空虚,好似昙花一现,注定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