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冬日短的好似做梦,一边到了上祀,花柳儿都旺盛了起来,不过今年雨水多,一边暖和起来就开始下雨,整日阴沉不见日光,身上都要发起霉来。
秦未近来早出晚归,不是朝堂里有多少事要他忙,而是他在一旁看着大家忙,洛阳城的雨水多的叫人生厌,淮水等地已经面临灾患,每每天上多下两滴水,朝堂上就开始紧张。
倒也不是杞人忧天,前几年水患的惨烈犹在眼前,因淮水存于大魏与南朝边界,自来是两国争夺之地,此地民心尤为不稳,花几个银钱赈灾是小事,最怕引起民患,再被南朝趁机谋划一二,那淮水必失。
假若失了淮水,洛阳城的一道屏障就丢了,南有虎北有狼,可不是什么好事。
官家每日朝上朝下议论此事,倒也如往常一样拉秦未在旁,却不怎么问他什么,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并不像平日那样倚重。
秦未再傻也猜出一二,怕是有什么人跟他吹过耳风了,官家这人疑心重,丁点儿事都能引起他的戒心,只可惜城府有限,遮掩不到实处。
他倒也无所谓,本意也不是想要跟官家卖衷心,是官家单方面的拉拢他来压制高安,只可惜高安压不住,连长公主的野心他都看不见,整日自以为殚精竭虑,还不知是为谁做了嫁衣。
入了四月后,雨势不但不减,反倒变本加厉起来,淮水又有噩耗传来,堤坝尚未加固完成便一夜倒塌,沿岸百姓死伤无数,灾患波及徐州等地,一时民怨四起。
官家在朝堂上质问,“堤坝如何会一夜倒塌?不是前两个月就派人加固了吗,为何还会发生这种事!”
堤坝不是加固了就万事大吉的,何况还未加固完成,此次水患前所未有,谁也没有料到会如此不堪一击,更严重的是,南朝沿岸百姓并未受灾,据说是人家朝中有治水良臣,堤坝修建的格外坚固,才免于这一波的水患。
一旦有了对比,事态就严重了,南朝治水有道,而大魏朝治水无方,民心所向一眼便知。
大司马道:“陛下,臣以为事情不会这样巧,一定是南朝的计谋,我们的堤坝何至于如此不堪一击,不排除有人为破坏之嫌。”
事情只要出了,什么可能都有,反正是两国敏感之处,怎么怀疑都有人信,于是朝中多数人开始复合大司马,皆认为此事乃南朝故意所为。
然而就算是南朝所为,也不可能现在就出兵,再让沿岸百姓受战争之苦,那胜算可想而知能有多少。
“朝堂紧急拨粮赈灾,务必要安抚当地百姓,临近州县可以适当收留灾民,绝不能让他们无家可归,更不能叫南朝趁虚而入!”
晨朝后,官家独留了大司马。
“子成那,我看你好似有话要说,如何,可是孤的安排有甚不妥?”
大司马道:“陛下,若是任由灾民北上,恐怕对洛阳城有威胁,一旦有不轨之人趁机进了洛阳城,后果不堪设想。”
官家蹙眉,“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若是任由灾民成为隐患,恐怕更加不利,让城防多盯着便是,灾民不得入洛阳城,即便进来也要核实身份。”
“陛下,臣以为南朝有不轨之心,此次堤坝坍塌,定然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据闻负责此次堤坝修建的是南朝周行,此人有勇善谋,深得重用,乃南朝肱骨,一旦开战,必是我朝威胁。”
“周行?就是南朝这两年兴发的那个尉将军?”官家沉吟,“之前燕柯与孤提起过此人,说是文武皆达,深受南皇倚重,既是太尉又是上将军,孤还当是虚有其名。”
毕竟南皇昏庸人尽皆知,他仰仗宠幸的人必是奸佞之臣,有名儿也是吹嘘出来的,谁也不曾放在心上。
“正是此人。”
“怕甚,南朝质子还在洛阳城,不信他南皇就无所顾忌,祈王母家不是很有势力吗,岂能眼睁睁看着祈王成为弃子。”官家有些不以为然,“何况我朝有秦将军,还能不低一个周行。”
高安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官家自信南朝不是威胁,更不再紧捏着秦未不放,这是他的机会,秦未跟南朝拼个你死我活,这才是他所乐见的。
“子成可知青凤令仍存于世?”
高安眉头微动,讶异道:“这……不太可能吧?陆谦旧部已除,就算有青凤令也不足为惧,陛下您……”
“孤只是听到些许风声,心里不安的很,秦未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一切皆有可能。”
官家近来频频与他卖好,高安便猜到了官家已知青凤令一事,柔然人拿青凤令一事来离间官家跟秦未,一定是刻意为之,这让他对青凤令是否存世心存疑窦,但是那孩子身上的青凤令又不像是假……
高安走后,官家沉默许久,高安居然不知晓青凤令的事,这倒让他意外,不管高安是不是跟他卖傻,如果青凤军仍旧存世的话,秦未就得必除了。
他头疼的捏捏眉角,开始惦记起晗娅的药,前两日服用了她带来的药丸,精神十分爽利,不想这几日又被水患一事闹的头疼,正想去后宫歇一歇,冯章进殿了。
“陛下。”冯章进来,递了一封密信给他,“是王沉的事有消息了。”
官家立即拆了信,快速的看了一遍,然后手里的信不自觉的捏成团,恨道:“她当年果然是没死,那孩子……哼!”
冯章察言观色,便知事情不妙,王沉当年借死逃离,生下的果然是陆将军的孩子,那叶娘子岂非要有麻烦?
“看来青凤令的事八成是真,那女人带着青凤令跟陆谦的种隐匿,为的就是跟孤讨债吧,也就是说那孩子很有可能知道青凤军一事。”
官家把手里的密信狠掷在地,一脸怒容。
“陛下,臣以为此事还有待商榷。”冯章小心翼翼道:“以陆将军之行事,恐怕不会轻易与王沉结合,而且那孩子生时还有待推敲,臣以为还应当再查,至于青凤令,以叶娘子的城府,恐怕不能隐藏这么深。”
“你倒是替他说话!”
官家心气儿不顺,连带着对冯章也不客气,不过冯章的话他却是听进去了,此事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他如何能甘心。
而此时的怀朔公府上,收到的消息却有些出入。
“你说什么,那个庶民居然是父皇的种?”怀朔公一脸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娘们儿,能翻出什么浪来!”
曲玉暗自摇头,“殿下,不得不防啊,您没看出来陛下对她多有关注吗,您可别忘了先皇时期无庸长公主的事,立女子为储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怀朔公被禁足数月,什么长进也没有,依旧不知自己处境艰难,他失了官家的信任,更失了民心,如果官家有心易储,那有秦将军辅助的叶长安,就不是那么丁点机会也没有了。
“那女人当年不是被父皇给送给陆将军了吗,可见她也没有多重要,再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知道那女人是不是跟别人生了野种,父皇居然也信,大字也不识的乡野村姑能当皇帝,我看父皇脑袋是让驴踢了。”
“重点不在她,而在秦未,秦未为何大老远把她带回来,还护的这样周全,他要是没有所图,您信吗?假如秦未就是想要把她推上那个位子,我们必须要未雨稠缪,齐家,隋家,连沈师都栽了,我们失掉了多少势力!”
“哎呀随便了!”怀朔公颇不耐烦,“杀了不就完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说南朝若是起兵,秦未必离京吗,到时候随便寻个什么机会杀了她,多大点事。”
怀朔公耐心告罄,甩袖离开,曲玉皱眉,手里的羽扇越发焦躁起来。
……
秦未下朝后独自来到藏渊阁,这里是收藏典籍之所,此地鲜少有什么人来,负责看管的人与他有些交情,寒暄两句,便任由他进去查阅。
他要查的人正是南朝周行,藏渊阁不止会收集古今史籍,要紧的人物也会收录平生事迹,这个周行是后起之秀,他之前并不怎么了解,于是便想着来查一查。
这一部分书籍看的人少,故而位置比较偏,他找了许久才找到一本相关书籍,上面布满了灰尘,但是有关周行记录的字迹是新的,可见大魏朝对其有所关注也就在这两年。
周行武将出身,算是大器晚成,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将成为上将军,甚至在朝堂上也颇有作为,很受南皇器重,不过看其发迹的时间也就在这几年而已,且已有家室,但有关他的出身背景却没有记录,可见必定不是大家族出身。
寥寥数语,实在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秦未合上书沉思良久,总觉得这人并不是这样简单,算算他发迹的年份,秦未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
他从藏渊阁出来,转而去了廷尉府。燕廷尉正在看案卷,看见他来还很高兴的样子,“秦将军大驾光临,某受宠若惊。”
“燕廷尉公务在身,是我叨扰。”
“别跟我客气,您能来我求之不得,不知有甚指示?”
秦未不请自坐,笑了笑,“我现在闲人一个,找你来不过闲聊几句,哪有什么正事。”
燕柯闻言放下案卷,转身沏了两杯茶过来坐下,“那感情好,我正盼着有人来找我闲聊,也能叫我喘口气,看卷宗可不是什么轻松活计,不过秦将军,您哪里就成了闲人,朝中还要多仰仗您,我瞧着南朝这事不能善了。”
“燕廷尉是南朝人吧。”秦未说道,“一直想问您来大魏朝之故,可有冒昧?”
“倒也没什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事,南皇昏庸,我想许多有志之人都想另寻明主吧,某幸得官家赏识,可以一展抱负,更难得的是,能有幸与秦将军为友,实乃人生幸事。”
秦未眉头一挑,“燕廷尉可认得周行?”
燕柯笑,“南朝人岂有不认得尉将军的,我有幸与之相识,还知道他十分敬仰秦将军您,做梦都想与秦将军在战场上一战高下,您若是有缘与之一见,必会生相见恨晚之情。”
秦未了然一笑,燕廷尉刻意引他与周行相识,那这个周行,必是他心里猜测的故人,一时感慨万千,既然有他在南朝,那此次事件定是他刻意谋划,看来南朝之祸就要一触即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