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用过早餐,跟北面角门的门房稍稍打过招呼,暖意阳阳的春风里,范旭手握折扇,身畔初月为伴,在身着粗布短褐的阿福引路下,终于再一次踏出王府大院。
贵人喜好安静,自然没有不开眼的敢在王府周围叫卖设摊。三人中阿福属经常出门采买,最是识途,由他选了条方向引着范旭去往闹市。
有一说一,并不是范旭喜好热闹,实在这几日闷在王府的深宅大院日子过的无聊。
不久之后,几人来到东大街。
景国经济繁荣,常有外藩商队来此通商,故街上经常能看到一些奇形怪状打扮的人。
这些人中,有跨着驼铃叮当作响的驼队,也有满身漆黑的赤脚光头僧侣。
不久后,从甜水巷子里传来的敲锣打鼓声中,一群缚柴脚、着彩服的戏者翩翩行至,画着彩绘脸谱的每张脸上都洋溢着十足的笑容,挑担子的小贩慌忙避让路旁,耍猴人的猴儿却被震天的鼓声不慎惊到,一时叽喳蹿跳,将拴在脖颈上的绳子挣得紧绷,惹得路旁看热闹的闲汉哄笑。
总是忙碌而又幸福的。
不论各朝各代,是何年岁,人们总是能从生活的苦难中汲取快乐,才子佳人们选择吟诗斗唱,在高楼夜会中一展风采;贫民百姓们亦可围坐于街头巷尾,磕着蚕豆花生,听说书人畅古谈今。
待到巡游戏者过罢,阿福向范旭打了告退,言称要去李生药铺买些为范旭治疗喘疾所用的差缺药品——煎药的事一直是阿福负责——范旭挥手示意他离去,随后又看向身旁初月,见她望着街角一处悬挂‘解’字招牌的草棚定定出神,便忍不住笑着问道:“初月姐姐是有什么心事吗?不如讲出来我听听,悄悄告诉你,其实我也懂测字。”
初月眨眨眼睛:“公子也会?”
“姐姐别看我小就觉得不信……这也走了一阵了,不如咱们先去那边喝碗茶歇歇脚,你试试我这测字的本事,若是说的不准,咱们再去那解字的卦摊核验。”
听他说的这么笃定,初月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公子要是累了咱们便先去喝茶,说什么准不准的……奴婢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但目光却显得更加期待。
二人挑了处临街茶肆,店里生意正旺,不少桌前都坐满了饮茶的茶客,待店伙计上完几碟糕点与两碗茶汤,初月这才捧着从柜台借来的笔墨,拿到范旭面前。片刻后,便见初月握拳攥着毛笔,艰难的在纸上画了团硕大的墨印。
范旭接过白纸仔细端详片刻,指着纸上那团墨迹,有些不太确定:
“天?”
“啊?不是……是夫啦!”
初月一把夺过去纸笺,低头拿毛笔慌忙又在‘天’字头上又加上粗粗一条墨线。再抬头时,望见范旭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顿时羞臊的红了脸,气鼓鼓道:“不测了,奴婢就知道,公子哪懂什么测字,只不过是在拿奴婢调侃。”说罢,便气鼓鼓的转过身去。
“誒……这怎么还生气了?抱歉抱歉,初月姐姐,我刚才没在笑话你,我真的懂测字,相信我,真的不是在拿你调侃啦。”
他豁达的道了歉,却见初月肩膀一缩,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抖着。等起身绕过去才发现,小丫鬟双手紧攥,脸上眼泪竟然如断线珍珠一般自眶中不停流下。
生气了?
范旭愣了愣,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怎么了,还在生气吗?”
“不是……”初月哽咽着,抬眼望向他:“奴婢以前侍奉柳姨娘的时候,就见她经常在院子里写写画画,也好奇偷偷学过一段时间,可后来被管事的发现,叫去打了顿手板……管事的边打时候还边教训过奴婢,说文字这东西发明出来是给像公子这样的上等人学得,似我们这种下人,福薄命贱,学了也压不住字里的贵气,反而容易惹祸,失了性命……”
“锤子!”
突然的一句爆喝震断了小丫头的哽咽,却是一旁不是何时来到桌前的看热闹少年出言。
只见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老羊皮袄子,腰上一左一右斜斜插着两把短刀,却是十分精致。被晒得通红的脏兮兮圆脸,嘴唇上皲裂起皮的厉害,不修边幅的落魄模样虽看起来满目沧桑,尚留稚意的眉眼却暴露了他年纪至多不过十六七的事实。
“公子……”
初月悄悄回到范旭身边,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同时也压低了声音:“我听府里的人说过,外面有些拐人的就经常这样借故搭讪,然后把人拉去偏远的地方打昏卖掉……再说这人一看脑子就不太好,咱们还是快走吧。”
主要还是太脏了……之前离得远时,尚不觉察。这会说话的功夫,圆脸少年整个人靠了上来,顿时便感觉迎面有一股浓浓的羊膻味扑鼻而来,熏得初月眼睛一阵发酸。
反观范旭倒似乎并不厌恶这种味道,继续笑眯眯的坐在那里,打量着这个突然出来的圆脸少年。
见范旭与初月突然没了言语,特别是初月人也躲到了一边,圆脸少年这边却有些不干,也不等两人招呼便自顾自入座,不过倒是没动桌上茶点,而是从怀里掏出了块又厚又硬的饼子,狠狠咬了两口,许是吃的有些急了,一时间竟被噎的龇牙咧嘴直翻白眼,待范旭好心指了指桌上放着的茶碗,这才醒过神,端起来一饮而下。
“哈…锤子地……差点把额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