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忍耐着尖叫

一邀鬼

绮梦淡淡地道:“那只是一件很平凡的事物。”

大家原本都期待有奇事、宝物,一听只是“平凡事物”,都有点失望起来。

无情却皱起了眉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仿佛,他听到“平凡的东西”,要比“不平凡的事物”更动容、震动。

绮梦说:“那是一小块石片,薄若蔷薇花瓣,其纹理亦似之,大约只有拇指指甲般大,就嵌在坚硬的岩石底下。庄老波采矿时搬动了那块大石,地面上就突起这么一小片东西。他不小心,给石片刮了一下,滴血了,于是发了狠,一脚踹了下去,想把它踢走──当然了,一个惯于采矿的彪形大汉,要一脚踢走这么一小片石子泄忿,自然是简单不过的事。”

无情道:“问题必不如此简单。”

绮梦道:“庄老波一脚踹去,脚自第二趾处给裂开,直至足跟,分裂为二。庄老波的一只脚,从此就给废了。”

众人均大吃一惊:一小片“石子”,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力量?怎么这般锋锐?

“对。庄老波痛得死去活来,矿工大家都骇然惊惶,弄不明白,一面找了七八人想办法把庄老波弄出洞坑,一面通知了当时的监工沉选。”绮梦道,“沉选是矿务的监工,同时也是京城派来的监军,本来开采罕有矿产的工程,朝廷一定会委派亲信监管。沉选就是这样的人,手上也有两下子,且有点识见。蕃兵指挥使洪初民则是蔡京的心腹,蔡相使铸‘夹锡钱’,对采矿取铜等事务当然留意,也驻扎于此。沉选下得坑洞,火光一照,发现这小块石子片沾了血迹。便着人拿起来给他细察,岂料──”

罗白乃听得兴味大起:“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岂料去拿那片小石的人,尽管已加倍留神,但仍给片锋一削,削掉了两根指头。”

大家听了,为之哗然。

“当时矿洞里的人,也大为哗然。”绮梦接着说,“这么一片小石,竟然如此锋锐,到底是何事物?”

“对,”只听一人闷哼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家一听这声音,不禁大喜过望。

原来说话的是聂青。此际他脸色惨青,连眼色、眉毛、胡碴子,也青渗渗一片,但毕竟他已转醒过来,而且神智清楚,可以开声说话了。

──只要他能恢复,大家可谓又添一员强助了。

“那片石子始终粘在土里,沉总管马上着人小心挖掘,在石片四周刮土刨泥,这才发现,石片在火光照耀下,略呈红蓝色,棱角卷起;石片下面,又结着较大的石片,一片粘着一片,初只小若眼珠花瓣,但一片比一片大,每片大若盈半,一片连接一片,深埋土中,到第十七八片时,已大若人首,至廿余片时,已巨大如牛象。”

众人听了,都咋舌不已。

“但这些‘锋片’深埋土中,一层又一层,相始牢固,加上边缘锋利,无法切割分裂,如此挖了七八天,依然挖掘不尽,只体积愈来愈巨大,一条细纹,也如深沟巨壑。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绮梦说到这里,才顿了一顿,道,“这件事自然也惊动了洪初民,洪指挥一早跑下去察看,也没听说过这是什么东西,只知道一层又一层,一片连一片,下面至少还有二三十层楼高,只一片比一片巨大!他一面着人飞马通知京师,一面找各路雄豪来了解这到底是啥玩意儿……”

无情剑眉一挑:“结果?”

“结果还是不知道。”

“但有一样事情肯定是可以知道的,”无情说,“这件事物非常锋利,若拿来制成兵器,包管削铁如泥,断金破石。”

“但那么锐利的东西,谁能铸造它成兵器?”罗白乃偏偏要唱反调,“这么件古怪的东西,取来把它弄开也很难,何况这么巨大的事物,谁能拿它当武器?”

他喃喃自语,仿佛想通了:“除非是唐宝牛那厮来了,他就有一副牛力……或者,朱大块儿也行,他嘛,犟脾气!”

绮梦不大明白罗白乃指的是谁。

她甚至没听说过这些人物。

她说:“虽然大家都弄不清楚是啥事物,但沉总管和洪指挥还是下令开采。”

聂青闷哼了一声。

何梵关切地探问:“怎么了?”

聂青咕哝了几句话。

张切切切切地问:“他说什么?”

何梵代聂青说了那句话:“这是深埋地底的凶器,不该让它出现人间。”

“他说对了。”绮梦说,“这之后,地底矿穴里就不住的发生骇人事件。”

白可儿又怕听又要问:“什么骇人事件?”

绮梦道:“开始是矿工一个个失踪了。稍微落单,就影踪不见。”

陈日月狐疑地道:“会不会是矿工自行溜走了呢?”

绮梦道:“开始的时候,那些管工和军监也是这样想,可是无论怎么煞费心机,均堵塞不着,而且,尽管派兵四处围捕,也遍寻不获。”

何梵又担心又好奇:“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莫非坑里有无底潭,他们不小心陷了进去?”

“是这样倒好。”绮梦道,“到后来,还是给他们找着了。”

“怎么了……”

“那是一处叠坑。叠坑就是洞坑里的小洞,小洞中的小穴,有时候,小穴中还叠合了无数小穴,就像一揪葡萄一般,散布穴壁四周,由于窄难容身,空气流通恶劣,有时还布满毒气瘴气,故人在其中,难以生存,蕃兵和监工就没搜到那儿去。后来因为恶臭太甚,派人过去看了,结果──”

无情微微叹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了?!”

“结果是,”绮梦说到这里,脸色也甚为苍白,“他们找到的都不是活人。”

“都死了不成?有多少人?”

“总有三四十人。”绮梦道,“都死了,而且死得奇惨无比。”

“都是怎么个死法?”

“皮都给活剥下来了,都是血淋淋的一个肉团,看来是给硬硬嵌夹在石穴里,活活痛死或给吓死的。”绮梦道,“整张皮都没有了,一片血肉模糊。”

何梵听得忍耐不住,要尖叫一声,叶告一手捂住了他的口:“别叫,别让敌人以为吓着了咱们。”

白可儿畏怖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他们遇上了什么东西?他们不会逃走吗?”

陈日月补充道:“矿洞里大概有成千上万的人吧?他们不会大声呼叫的吗?”

“他们的尸首还有一个甚为奇特的共同点:那就是舌头不见了。”绮梦绘影绘声地说,“骤看只以为是舌头给咬断了,但仔细观察寻索,却还不止于此……”

“还怎么了?”

这次是无情在问。

“原来是从舌头开始,到舌根、喉管,乃至整个心肺胃,都给挖走了……或者,从嘴里给连根拔起,揪攫走了,搜索一空。”绮梦说,脸色惨白惨白的,“他们死得好惨。”然后她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负责过刨那朵‘怪铁花瓣’的矿工。”

白可儿看着绮梦,脸色白若他的姓氏。

何梵竭力忍住了惊呼:“他们是……他们是……给什么……东西杀死的……”

绮梦道:“他们也派了不少义勇军兵去查,可是,查的人也一一失踪了。”

“什么?”

“如果说矿工惨遭杀戮,不及反击抵抗,勉强还可以说是他们不会武功,加上操劳过度,筋疲力尽,不足以拒抗一些山魈巨蟒之类的怪物。”绮梦道,“可是那些士兵则不然。

有部分义勇军还是‘天煞孤星’洪初民亲手训练的战士、高手,可是,他们都一一不见了,失踪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无情道:“不过,终于还是发现了他们,可不是吗?”

“对,是找到了,”绮梦道,“却是骸首。”

“全死了?”

“在另一处峰巢状的‘叠坑’里,一个个嵌在那儿,活剥光了皮,内脏都不见了,死得比那些矿工还惨上一些……”她说,“他们连眼珠都不见了。”

何梵、白可儿、陈日月,三人面面相舰。其他女性,除了胆子较大的张切切和李菁菁之外,其他的早已吓得缩作一团,惊惧不已。

“于是,大家都吓坏了,都传说有鬼:只要鬼在你头后呼一口气,你只觉脖子一凉,就会跟它走了,任凭它摆布了……”绮梦道,“所以,这回,不止矿工不肯再开采挖掘,连蕃兵管工都要不干了──他们都说,那‘铁花’是阎罗殿的支柱,不可开采,一但挖掘,就是触怒了阴曹地府里的大恶神,亵渎了神灵妖鬼,形同邀鬼上身复仇,自会群出索命迫魂,杀光那坑里的人。”

她叹了一口气,才说了下去:“所以,大家再也不理会管束、限制,冒险受罚也要逃出矿穴,逃下山去!”

二夜夜等鬼来

“逃!当然要逃!怎么不逃?”罗白乃说得口直心快,“山上闹鬼,又那么凶,就算有满坑的黄金珠宝,也决计不留片刻了!只不过……”

他眨眨大眼睛,说:“看来,那山上的残怖鬼,跟这几天晚上这儿客栈鬼,很是有点不一样。”

白可儿也眨眨大眼睛:“哦?这话可怎么说?”

他只觉得凡是“鬼”都可厌恐怖,而且还可怖极了。

罗白乃说来头头是道:“那峰上的鬼剥皮割舌吹气吃眼珠形影不见,但山下的鬼却爱冲凉唱歌磨刀咬人,前后二鬼,都倏忽莫测,但风格大是不一。”

大家听了,都觉有道理。

无情却道:“剥皮割舌吃眼珠子,确有这回事,但吹气却不见得。”

绮梦诧道:“这话又怎么说?”

无情道:“你是因为听到这些传说,所以才起意要上山瞧瞧的,是不是?”

“我听说闹鬼,便嚷着要上山,何况,这儿地方正是我的地盘。听说山里有宝,不管有没有鬼,是不是真的有鬼,更是得要上去瞧个究竟。”绮梦说,“在还未遇过鬼之前,我因为思念娘亲,所以绝对是个夜夜等鬼来的女子。”

无情道:“可是,你刚才所说闹鬼的事,却在你来到之前发生的,对吧?”

绮梦道:“我来到之时,山上的矿洞已荒废多年,早已没有人敢开采,也没有人敢再进去了。”

无情道:“既然如此,刚才那些鬼的传说,想必是听来的,而不是亲历的。”

“还好不是亲历,”绮梦轻轻吁了一口气,“但要见鬼,迟早还是会见的。”

无情道:“听你刚才所说,那矿洞里出现鬼魅,杀了不少矿工和士兵,不都没有留活口吧?”

“据我所知,确是没有。”绮梦道,“要是有人遇着了鬼还能活着说出来,也许,就没有猜测中那么神秘可怕了。”

本来这世上骇人的事,都是以讹传讹的多,就是因为没真的遇上,所以猜测才分外的多,也特别的离谱;如果是已经亲历了、见着了,反而并不那么可怕、惊骇了。

“既然你不是亲历其境,身受其害,而遇害的人又没留下活口,那么,剥皮剜目掏心肺的事只怕是真的,因为有尸首可以证明,但在后脖子吹一口凉气的事,只怕是旁人猜估推想出来的吧?也是对姑娘说这段离奇恐怖事的人添加一笔吧?要不然,就是告诉你这闹鬼事件的人,真的身历其境。”无情话锋一转,“矿穴里死了那么多的人,总会惊动官府吧?为了那么一块不明来历的铁石,牺牲那么多的人,太不值得了吧?”

“你猜得对,”绮梦柔情地笑了笑,“当日告诉我这疑神峰上鬼故事的,有好些人,其中最说得活灵活现的,就是五裂神君。不过,他倒是真的见过鬼──至少那时他是这样拍胸膛说的。”

她半带娇半带情地笑说:“坦白说,我那时听了,也只信了他一半。”

然后她又半娇半柔地说:“不过,另一件事,大捕头只说对了一半。这件事确是惊动了官府,但却是一早已经惊动了:洪初民是蔡京手下红人,沉选则跟黑白两道有勾连,他本身就是‘四分半坛”外系大员,两人都不甘吃亏,而且,为了讨赏争功,他们一见‘蓝铁花瓣’决非凡品,天下罕见,一早已上报蔡京,内定要由相爷献给皇帝,以博天子欢心。这一来,鬼虽是闹了开来,但该柱奇铁又不能切断零搬,又不甘休把眼看要到手的奇物就荒废在那儿,于是,不但惊动了道上的高手,以及县府的乡勇,连同大内的禁军好手也来了七八位,抓鬼为副,夺宝为重。”

无情冷哼了一声道:“这只鬼搞得好生热闹。”

罗白乃也起哄道:“大军出动抓鬼,可好玩得很。可就不知道鬼恶,还是那些平常习惯鱼肉百姓,强占民货的军兵狗官恶?”

绮梦一笑道:“这些官军平日抓根鸡毛当令箭,看到名贵罕有的事物,见猎心喜,平常假借御诏,以贡品为由,封了条子就强占豪夺,那种威风哪,自是令平民百姓,胆战心惊;可是,这回哪,遇上的可是鬼唷。他们原本也照样作威作福,一看到奇物,就在上面封了张黄榜,表示是天子的属物,但这次遇上的是鬼,鬼可不见得就买天子的面子。”

罗白乃听得热衷了起来:“怎样怎样?后来怎样?鬼可抓着了没有?那鬼可有杀了天子的威风?”

绮梦道:“这一次明是对付鬼魅,其实也可以算作数方面的人马大争锋、大夺宝、大较量。各占山头,看看谁人最强哪队马壮?来的人至少有蔡京派来的禁军好手近百来人,另外朱勔、王黼也各派了二三十名高手来,本地知府县衙也来了四五十名差役,加上‘孤辰克星’沉选和‘天煞孤星’洪初民的手下各三四十名,声势浩大;还有道上高手二十余人,驻扎峰上,深入矿洞,誓师要捉鬼杀妖,夺回宝物进宫讨功。”

三剑一刀僮和罗白乃听得如此激烈、热闹,抬头看看孤漠漠的山峰,都有点不可思议、难以想象的样子。

“可是没有用。”这次是无情把话接了下去,“他们下了矿穴后,火把都给一阵怪风吹灭了。”

绮梦眄了无情一眼,有点惊喜也有点欣喜的样子:

“原来你一早都知道了。”

无情轻描淡写地道:“当我知晓要来绮梦客栈走一趟的时候,早请教过大石公、懒残大师这些前辈,以及拜托盟友、同门和这几位小徒弟打听过有关疑神峰、古岩关、羊关道这一带的事情了。要不然,贸贸然就来了,就算自己不怕送死,也没必要连累这几个孩子。”

说到这里,他喟叹一声:“可恨的是,小余老鱼,早有提防,却还是着了道儿。”

罗白乃却兀自心急:“到底烛火熄灭了以后又怎么了嘛?”

无情缓缓地道:“我听到的是:烛火一灭,矿洞很黑,这几路人马。就只有挨打的份了。武功多高,反应多快,人再多也没有用,因为敌暗我明,又不熟悉地形,自是难以全身。”

他向绮梦注目。

温柔多于冷峻。

绮梦也把话接了下去:“我听到的则是:他们是有人逃出了生天。近三百人下去。只十一个人活着出来。他们都吓坏了,吓怕了,还有人给吓疯了。他们都说什么也不敢再进入矿洞去。”

大伙儿听得面面相觑。

罗白乃咋舌不已:“三百来人,只十一个逃得出来?”

绮梦点头:“是。”

晨曦已渐渐照耀大地,但沁寒之气反而更重。

无情问:“活出来的人。其中一个,是不是五裂神君?”

绮梦道:“是。”

无情道:“五裂神君当然不是一个人走这一趟的,‘四分半坛’有三个半神君,听说‘花裙神君’也去了。”

“是的。”绮梦说,目色有点凄然,“他进去了,可是永远出不来了。”

无情道:“‘四分半坛’既然派出了五裂神君,那么,‘太平门’里‘五路太平’中自号为最年轻的独孤一味也决不会置身事外吧?”

“独孤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他的心境确是像小孩子一样,所以他常不认老,听到‘老’字就非常憎恶,常是说自己‘年青’。”绮梦柔和地道:“独孤一味也身历其险。听说五裂和独孤,都是互相帮助、互为奥援下才能脱身、活命的。独孤虽活。但他的爱狗‘阿忠’却出不来了。”江湖上谁都知道:独孤一味是个爱狗如命的高人。

无情道:“他们虽是宿敌,但大敌当前,他们也只好联手对敌──他们也不只这一次并肩作战,对付惊怖大将军一役时,也一样联袂杀敌过。”

绮梦微微地笑开了。

她的笑容好像不是“笑”出来的,而是像水中的涟漪一般“漾”了开来的。

“是的,他们确是一对活宝。”她说话的语音是那么的轻柔好听,那么缓和悠游,好像还有点漫不经心,无论她为谁说话,大家都不忍也难以和她争辩。

“陈觅欢其实年纪不大,却老爱充成熟老大。他个性古怪,出手也诡怪得很。独孤则年纪大了,心却如稚童。独孤暴烈性情,但出手却走阴柔一路,平日也心细温和。两人都喜欢争功争宠,老是斗个不休,见面没半句好话,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其实,说实在的,可能在心底里,都有点关心彼此,佩服对方呢!”

无情道:“所以,一旦遇上强大的敌人之时,他们就会联合拒敌,刚柔并济,反而能够全身而退。”

他仿佛有点感慨:“不过,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在危艰中抛弃成见,诚心合作,杀敌为先。”

绮梦也幽幽一叹:“大捕头说的是。至少,‘花裙神君’韦高青就没办法活着出来了。”

无情进一步推论:“‘四分半坛’既然已派出了两个神君,‘太平门’也决不止派出一路长老的吧?”

“是的。”绮梦常以赞同别人的话语作开头,“‘一路平安’拓跋玉凤也去了,但她也没有平安活着出来。”

无情道:“这一役,蔡京、朱勔、王黼的许多大员,都丧在里边,这可把他们唬住了,从此撤了矿工蕃兵,对洞里的宝物也一时息了心。毕竟,他们再凶,也不敢招神惹鬼。”

聂青闷哼一声,“从此……‘四分半坛’……‘太平门’……从此也只有稳守古岩关口‘八宝客栈’的地盘……不敢再……图染指疑神峰……”

他的语音虽有点断续,但显然已恢复了元气,至少,已回复了清醒。

毒力,明显在消退中。

他看着绮梦的眼神里,已恢复了浇浊的感情──他能复元,那么,小余和老鱼,也有好转的可能了。

为此,大家都非常高兴。

三鬼打鬼

罗白乃忽然“哈哈”一笑:“这也好,让那些为蔡京、王黼、童贯为虎作伥、狐假虎威的家伙,和‘四分半坛’、‘太平门’的黑着心儿走黑道的黑手,遇上恶鬼,鬼打鬼一番,省了少侠我动手。”

却发现只是他在笑,别人都没笑,他的笑也一时僵在那儿。何梵小声道:“就算他们是鬼打鬼、恶闹恶、黑吃黑,但那些矿工平民呢?也死得太可怜了。”

无情这次望定绮梦,道:“既然‘太平门’和‘四分半坛’都好手尽出,贵堂也一定不会漏了精英赶赴这一场热闹。”

绮梦还是那一句淡得不动蛾眉不蹙颦的:“是的。”

“只不过,‘神枪会’总部势力,离此太远,”无情接道,“及时赶到的,大概是山西一带支会的领导人物吧?”

“是的,”绮梦说,“那是‘拿威堂’的副堂主‘铁枪火上飘’孙哗。”

“听说他的轻功十分利害。别人顶多只不过是‘水上飘’,足沾水上而行,他却能借火力热气踏火而走,决不灼伤烧焦足履。”无情道,“他的枪法也极有造诣。”

“他本来就是跟‘四分半坛”、‘太平门’瓜分这荒山野岭的主事人;”孙绮梦道,“他陷在里边,没活着出来,所以才让我来这儿。”

无情趁话锋回到了刚才的关节上去了:“那么,你来到这儿,听五裂神君说起了往事,便兴起上去瞧个究竟之念了?”

“是的。”绮梦道,“但我可不想直入矿穴去。尽管那惨案已是多年前的事了,那矿坑也给人称为‘猛鬼洞’,后来也没发生过什么骇人听闻的杀戮事件,但我不想下去冒这个险。再说,五裂神君也不想再历一遍那骇怖场面。我只想到山上庙里去走走。”

“庙?”

“是。”绮梦说了下去,“那庙本来是早年的矿工们建造的。他们筑一座庙宇在那儿,主要是因为背离乡曲,希望能够在外平安,祈望家人安好,早日发财回乡重晤。庙宇草草建成,香火倒盛。至惨祸发生之后,惨受荼毒的武林同道、矿工、军兵的亲属,都在庙里设灵位拜祭,听说多年来还有庙祝在那儿看顾香火,料理打扫,时闻诵经之声,烛光闪晃,惟后来年久失修,矿坑坍倒,该处更加一片狼藉凄凉。久而久之,月黑风高之时,听说也常有亡魂鬼魅出现,骇人的听闻很多,吓人的事不少,害人的情形却少见罕闻,至少,不像昔年在坑穴里的惨案那么酷烈。不过,因为没人再敢上山采宝,山下的野金镇也日渐没落,成了废墟了。”

无情道:“所以你就想上去看个究竟了?”

“是的。”绮梦道,“我上去了。”

罗白乃马上显得兴致勃勃:“那么,到底有没有鬼?”

大家都静了下来。

大伙儿都想知道。

每一个人都在等绮梦回答。

绮梦的眼色很迷蒙。

她望窗外。

窗外远处。

远处有山。

山上有庙。

那是座什么庙宇?

庙里有什么?

庙宇总因为供奉神明而建。

神灵源自传说。

传说来自人们的想象。

──没有人的想象,也不会有神。

既有神,便亦有鬼。

人死有灵,才会有鬼。

──那么,鬼而有灵,是不是变成了神?

到头来,神岂不就是人,人岂非便是神?

神和鬼,怎么分别?人和神,又如何分辨?人,做的是鬼,拜的是神。人是不是拜他自己?怕他自己?山上闹的,是人祸还是鬼怪?庙里拜的,是鬼还是神?

绮梦凝睇远方。

她的心也似在远方。

至少,她此际的神思,已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也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只不过,在那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有她的理想?可有她的寄望?

这儿呢?也有没有她的想望?

罗白乃、陈日月这些“大小孩”和“真小孩”当然不知道绮梦在想什么。

他们可不管这些。

他们只想知道山上有没有鬼。

人的好奇心就是那么古怪:

天底下,那么多为国为民的英烈侠士,可歌可泣、忠义伟人的事迹行止,他们既不关心,也不理解,更不去接触,偏偏是对一些既无功,亦无德,甚至也无一技之长、一识之能的风头人物,纯只因为他浪得虚名,或如花容貌,或行为诡怪,或危言耸听,就趋之若鹜,四处打听他的一举一动,花边消息,成了众目所的,传遍街市巷衢,人人热衷讨论,不惜以讹传讹,不惜坐大了这些人的飞扬跋扈,同时也蒙蔽了自己的修养学识,真是世风日下的异常行径、沦亡先兆。

也许,这也是一种民俗的活力。

所以他们非常关心:

这儿有没有闹鬼?

甚至,一时浑忘了:

他们最应该做的是救人。

可是绮梦却没有正面答复。

她只说了一句:

“本来,我再也不想上那儿去了。”

──“本来”?

“现在”可已改了初衷么?

这回答,使何梵等人联想更多,制造了更多的疑问。

──比没有答案更增添了问题。

幸好还是有人作了答:

“那是一座猛鬼庙。就算本来有神,只怕神也早就给厉鬼赶跑了。但那儿肯定没有人──至少不会有活人。我们能活着出来,已算万幸。”

说话的人是张切切,一个胆大也肥大的女人。

四人吓人

“千万不要上那儿去!”张切切切齿地道,“我们走过了号称‘鬼门关’的独木桥,好不容易才爬上峰顶,眼看庙宇就矗立在那儿。我们还是顶着大太阳爬上去的,照得亮黄黄、慌惶惶的,但走上前去,却怎么也走不到。明明立在那儿了,再走几步便到了,但竭力走上前去,它又不在了。它始终在前面,仿佛还会后退,一直都走不到。”

大家也听得心里慌慌凉凉的。

──那座庙会走?

会走动的庙?!

大家几乎不敢置信,不觉望向绮梦。

“不过还是走到了。”绮梦有点更正的意味,但语音里决无谴责的意思,“它仿佛停下来等候我们。”

叶告听得有点不耐烦:

“最后还是进去了没有?”

“进去了。”

“有人吗?”

这次是白可儿心急了。

“没有。”绮梦说,“我们不算看见了人。”

“什么?不是听说有庙祝的吗?”陈日月非常精明,十分像他公子无情一般心细如发地说,“不然,晚上庙内怎会泄漏烛光?”

“我是没有看见庙祝。”绮梦说,“但却看见了一个不是人的人。”

“──不是人……的……人?!”

何梵又忍住了尖叫。

但忍不住尖声问。

“是的。”

绮梦坠入了回忆里。

山上。

庙里。

庙在山上。

阳光普照的荒山上,那尘封的庙宇内,还是一片昏黯。

外头的阳光愈是猛烈,跟庙里的幽暗对映得更为强烈。尘封与阴晦之气,加上群像在神龛上下结满了蛛网,布满了厚埃飞螨,显得鬼影幢幢,仿佛是处身于森罗殿里的幽冥世界。

一下子,眼光几不能适应,看不清庙里的影影绰绰。

放大了瞳孔,凝视好一会,才勉强可以视物,但三人才跨过门槛,进入了庙内,只听咿呀一声,庙门已然关上。

三人马上背靠而立,以防突如其来的袭击。

但并没有预期的狙击。

庙静无声。

一点声息也无。

好一会,五裂神君才屏住声息,凝定心神,向孙绮梦、张切切劝慰地道:“别怕,我们镇定点,这是庙……庙里供着神……有神在,哪会闹鬼?可不是吗?”

他才说这么几句话,已中断了三次,已换了三次气,不但气不凝,神也不聚,就连他劝大家要镇定也付诸阙如,至于“庙供神便不致有鬼”的说法,只怕连他自己也搪塞不过去。

绮梦却什么都没说。

她的手一晃,亮起了火折子。

甫入庙门的时候,她不敢打亮火折,生怕敌暗我明,遭受暗狙。

但如今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光明在手,总胜一团漆黑。

火光陡亮。

门内院子,乱七八糟,柱坍墙剥,杂草丛生,一点也不似有人料理打扫的样子,反而像早已荒芜多年,废墟一片。

可是走进了大殿之后,局面便完全迥然不同了:

大殿上,还是封尘处处,到处密结了蛛网。许多神像,各路神灵,塑像;栩栩如生,分列大殿两侧,不但不似尊贵的神抵,反而像罪犯一样,或跪或踣,或匍或伏,或受枷锁囹圄,脸上各露恐惧狰狞之色,或痛苦崇敬之相,都齐朝向殿内神龛上膜拜。

大殿内,只有一具塑像,吊在高处。像下是一张大桌,坐了个判官似的人影。

绮梦正要拿火折子照看,但忽然“虎”的一声,火苗已然熄灭。

大家忙又全神戒备。

庙里无风。

──何以灭火?

过得一会,不见动静,绮梦又待点燃火折,这才发现,火折已燃光了。

幸好五裂神君手上还有火器。

点着了火把。

火光映照下,只见殿内站满了各种各式的神像,比《封神榜》里所载的还多,但都似忍受着极大的恐怖和痛苦,向殿内的一张大桌,以及桌后举头七尺之处所置的神抵求饶。

到底殿内神抵是哪一位,竞有这般巨大的威力?

五裂神君用火把一照。

张切切再也忍耐不住,叫了一声。

转述到了这里,张切切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可把何梵、陈日月吓得也尖叫了一声。

“吓得我!”白可儿骂了一句,“你可别人吓人哇!”

“怎么啦?!”叶告可急坏了,“到底那是座什么神像嘛!”

“不是神……”

张切切犹有余悸,仿似坠人了幽冥地府的记忆里。

五神唬神

那塑像不是神!

──那是一头血肉模糊怒目瞪睛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的物体,令人怵目惊心,不敢注目,但若再仔细看去,那东西就像是一个刚刚受过了刑,完全给剥了皮的动物,而且,连骨髓内脏都是抽干挖空了,血肉全粘在一起,塌在一团,像一堆煮烧了的血肉浆。只在这团“肉浆”的肩膊位置上,似乎铺了一层薄薄的羽毛。就连这层薄羽,也为血水浸透,或者本来就是血色的。

由于那“动物”给剥皮的时候,肯定仍是活生生的,“它”的神容,是极其痛苦,而且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使“它”的嘴巴,大大的张开了,连下颚都几乎掉了下来。下牙龈的肉,全露了出来,千百道头筋贲突颧骨横张深陷入脸颊里,眼睛瞪得老大的,足足凸出于眼眶之外有三寸,充满了血丝。这样的一张脸容,可谓痛到了极处,苦到了极点,而就在“它”痛苦到了最终极之际,有匪夷所思、拥有神灵力量似的大师,把“它”雕成了塑像;又似是苍天冥冥中的一种“神奇力量”,把“它”即时“定”住了,让“它”的痛楚“凝结”在永恒的苦楚里。

这是何等苦痛!

这是什么力量!

──所以才产生那么强大的震撼与惊吓!

他们看得都呆住了。

震住了。

也震呆了。

“我们看到那‘东西’的时候,鲜血模糊,仿佛,‘它’还在滴着血,喉咙里还发着呼啸之声。我们乍看到这么一个物体,不但头皮发炸,脚发麻,一时间,只顾用手去扯梦姐的衣裾,要她留意这一团令人惊惧的血肉……”张切切转述的时候,脸上仍保留着那种惊悸的神态,令人完全可以体会到她看到那塑像时的畏怖。

“可是,没料,小姐却没注意到那团血肉……”

听的人,乍闻都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子?

孙绮梦非等闲女子,怎么在火光照耀下,神龛上有这么一具突兀恐怖的血团,却还没发现。

“我当时是没看到那团血浆。”绮梦澄清道,“我看到的是……”

她的神容变得有点像是在说谎。

美人在说谎时特别艳。

因为心慌。

可是大家都知道她说的不是谎话。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说这种谎。

她只是慌。

惊慌。

惊是受吓,慌还要担惊害怕。

她现在就是这样子。

然后她说:“因为我那时注意力给神龛下面一张判官大桌后的事物吸引住了……”

──判官大桌?!

大堂跪拜受刑的,全是各种各类神祗,道家所尊的,儒家所崇的,乃至民家所拜的,佛家所敬的神明,全都列席在堂,那么,到底谁是神祗们的判官?

审神判鬼处分妖魔,莫非这就是“最后的审判”?

──如果说,神能审判人,那么,谁来审判神?

既然在壁上竟悬挂着那么厉怖血腥的事物,令人触目惊心,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能引开绮梦的视线?

“骷髅……”

说到这里,绮梦发出了一声微微的呻吟。

她的手柔弱地搭在自己的胸襟上。

软弱无依。

大家听了,尤其一刀三剑僮,几乎也在同时心底里发出一声呻吟:

骷髅?──难道白骨还比像仍滴着血受着苦挣扎未死的“怪物”更可怖?

本来在那儿有骷髅并不稀奇。

“猛鬼庙”就建在矿洞的上方。

那矿洞已给江湖中人传为“藏鬼洞”。

那儿曾死了不少人。

死的人多。

──所以,那儿有骷髅,并不出奇。

绮梦和五裂神君,一跨入庙里,就发现殿堂上的神祗,全跪向一个判官。

判官就“坐”在紫檀木座之后,身披灰袍,白头罩落全身,端坐巍然不动。

五裂神君和绮梦都担心那是一个人。

活人。

──在这儿装神弄鬼的活人,通常就是敌人。

所以五裂神君即将火把交予绮梦,人却飞身而上。

他手上的锏一撩。

他掀起了那布篷。

他是右手持锏。

他的锏特长。

──比一般人使的锏,都长足三四倍。

他掠身而起,双足蓄势待发,若遇攻袭,一腿可以急蹴,另一腿无论往哪一方实物稍沾,即可反弹飞纵,闪躲任何意料中和意外的袭击。

右手锏方才一拨,但蕴含了三道变化四种伏杀,一旦发现目标有异,立即杀绝出击。

他另一只左手,看似斜置于胁,其实更不闲着。

──无论敌手来势如何,出手如何猛烈,他自信以左手所布的功力、所蓄的劲道,都必能一一化解。

他就这么一掠身,先已稳住不败之局。

他是刚决。

不是鲁莽。

──尤其在对敌的时候。

他是强悍。

不是愚笨。

──特别在危境的时际。

他这一探之际,已算好进退之策,一撩之时,已料定变化,算好应变的方式:

且不管布篷内:是敌人?是塑像?是怪物?是神?还是鬼?若是神,那是什么神,可以唬着所有的神?

结果都不是。

而是骷髅。

篷内是一具白骨。

连一块肉也没有的骨骼。

这是骨骼,非常完整,一根骨头都不缺,分明是人的骨架子。

骨质很白。

火光稍黯之时,骨头闪烁着鳞光。透过肋骨与肋骨间的缝隙,还隐约察觉骨骼的背后似乎还粘两片蝉翼般的薄纱。

像一朵朵惨青色的招呼。

至于那具白骨,令人特别震动之处是:

整个骨骼并无异常,但到了头颅,却是张大了嘴,下颚完全掉落到喉骨处,齿龈尽露,可以想见这骨架子的“主人”在临气绝的一霎间,脸就是完全扭曲的,脸肌也想必是完全抽搐着,以及他“死”的时候,脸骨几乎变了形。

──而“他”却在这最痛楚的一霎里“死亡”。

这样一具“骷髅”,却罩着质地奇特的灰袍,端坐在大殿上,接受诸神的“朝拜”。

“他”是谁呢?

“他”是怎么丧失性命的呢?

“他”的肉身呢?

看来,他的“肉身”是在死后完全给抽离了,或给人极小心的刨刮光了,而且在剥刮的时候他仍一定神智清醒的,如此才会完全不留一点儿残屑剩肉于骨骼上,以及头骨有那么可怕痛楚的迹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有如此现象?

大家都听得惊疑不定:

像是会飞退的庙宇。

似是一团血肉的物体。

一具白骨的判官。

──那儿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我当时也惊疑不定,”绮梦说,“所以,我也过去拉切切的手,要她留意这具白骨,她正好也扯扯我衣裾,要我去看那团血肉──”

──结果?

大家都想知道。

这次,惟独是罗白乃笑了一笑,无声。

叶告一早看他不顺眼:“你笑个啥?!”

罗白乃笑嘻嘻地道;“我们都想知道结果,可不是吗?”

叶告没好气:“这个当然。”

罗白乃依旧笑眯眯:“我们都很好奇,对吧?”

叶告已不耐烦:“你要是不好奇,可以不听!”

罗白乃毫不动气:“其实,我们只不过都急着想知道一个交换惊吓的心得罢了──自己既身不在其中,不必冒险,但又可以安坐详悉危险的故事,你看,听得有多惬意、多自私、多八卦啊!”

这回连陈日月也按捺不住了,斥道:“你装什么清高,可没人邀你听!”

“听我当然是要听的。”罗白乃依然好整以暇地说,“只不过,小石头告诉我:凡事要做得好,一定要投入;但凡事要看得开,一定要跳出来用旁观者去想,那就有趣多了。”

“去你的趣!要不是你打断,才是有趣多了!”白可儿急着问:

“后来呢?”

奇怪的是,当罗白乃漫谈到“交换惊吓的故事”时,忽然一怔。

然后怔意仿佛好久还没化解开来。

当白可儿这样追问的时候,绮梦也迷茫了一下,看看张切切,两人对着摊了摊手,耸了耸肩,一个说:

“结果?”

“没有。”

六鬼吹风

“什么?!”

“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就是答案。

不是凡事都有结果的。

也不是每件事都一定非要有结果不可的。

“因为我看不到那团血浆。”绮梦居然在嘴边还微微带着笑,她这种唇边轻溢起一泛微笑的神态时最美,也最媚,“还好,我也不想看那种东西。”

“我也看不到白骨。”张切切也说,“我那么胖,也许跟骨头无缘。”

“怎么会没看到?!”

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就在我们交换视线的那一刻,”绮梦说,“也就是我望向神龛而张大妈看向判官桌之际,那儿,已经是空无一物了。”

“怎么?!”

“怎么会这样的呢?!”

“──不见了?!”

“是真的不见了。”绮梦道,“我抬头望去,那儿是有一座神龛,但并没有切切所说的血团。”

张切切切切地道:“我的确看到它在那里──我甚至还可以清楚看到‘它’一只眼在淌血,一只眼在流眼泪。”

绮梦道:“我是后来听切切誓神起愿地告诉我,我才晓得曾有那么一只血团似的‘东西’蹲在那儿。”

张切切道:“但我低头看去的时候,也一样,已经看不见小姐口中所说的那具白骨,只剩下一件萎落于椅靠的灰袍,罩在那儿,兀自飘扬着。”

无情皱了皱眉,陈日月马上就觉察出来了,道:“等一等。你们不是说:那庙门已经关上了的吗?”

张切切道:“是的,我们一走入庙里,那两扇门就立即自动关上。”

陈日月马上迫问:“门既关上了,风从何来?如果无风,那灰袍何以飘动?”

张切切似是一怔。

她没想到这几个少年会如此精细。

叶告却即抢他的风头:“偌大的一座庙,岂是一扇门而已!还有窗呀!”

陈日月立即反唇相讥道:“如果有窗户,他们大白天上去,又何须点燃火具?”

“是的,这位小哥说对了,一旦关上了门,里边真的黑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有窗,窗也一早给封死了。”张切切有点心悦诚服地说,“所以,那一阵风,令人后颈发寒,心头发毛,我觉得,那不是风,而是……”

她的语音愈渐恐惧起来:“……我看那是……‘鬼吹风’……”

“传闻说,鬼向你吹一口气,”她惶惶然如同窃窃私语地说,“就会吸取你一口阳气,俟吹得九口气,就会阳寿已尽,便会……”

大家听得脸上都有些发青。

绮梦微斥道:“胡说!你现在不是仍好端端的活着!”

张切切低下了头,咕哝:“我是活着呀,但风却不是向着我吹呀,剑萍便是──”

无情忍不住问:“剑萍?”

“剑萍也是我从山东‘神枪会’里带出来一位向来服侍我娘的远房亲戚,”绮梦说明,“她年纪不算小了,胆子也比较大。她原姓程,我们都叫她程大婶。她剑法很好,轻功也好,她的剑法十之八九都在空中施展的,她的轻功就叫‘飘萍迷步’,剑法就唤作‘萍踪剑侠’,所以,‘血浮萍’这名号,反而是东北一带武林人士对她的称呼。”

“她跟切切一样,原本是娘亲的贴身婢仆,”绮梦进一步解释,“她们见娘已死,后娘主掌家事,而我又执意要离家,便执意跟我一道出来闯江湖了。”

无情道:“那么,进入庙里的,就是你和切切,以及五裂神君?”

绮梦道:“是的。”

无情问:“剑萍呢?”

绮梦答:“她在外头,守着庙门。”

陈日月有点狐疑,正想提问,习玫红截道:“大家一起上山,危机四伏,总不能一篮鸡蛋摆在一窝里嘛。一个守在门口,正是明智做法。你们小孩子,学人闯荡江湖,都是犯了幼稚病的大人教坏了你们,居然还把你们带来这种凶险地方!”

说着,还膘了无情一眼。

无情苦笑,食指摆到唇上,拂了拂,好像手指是一只烤熟了沾了蜜的鸡翅膀。

说实在的,无情也打从心里认为习攻红说的话有点对。

他也有这种想法:这等凶险之地,不但三剑一刀僮不该来,连小余、老鱼这样经验老到的差役捕快,一上来也照样吃了亏。

看来,他得要速战速决,另觅路径才行,只困在这里挨打,不是长远之计。

“所以,张大婶看不到孙老板所看到的,孙老板也看不见张大婶所见的,”白可儿伶俐地作了个整合,“而门外的剑萍则是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门关上了──”

然后他抓住了线索:“那么,为什么她不推开门,径自闯入营救?”

“她有。”绮梦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回到转述中,“我虽然看不见切切看到的血团,切切也没见到我所见的白骨,但觅欢却两样事物都看到了。”

──“觅欢”就是五裂神君。

张切切接道:“他印证了我们所看到的都是真的。”

绮梦道:“所以他大为震恐。”

切切道:“但更怕的是我们。”

绮梦说:“一怕,好奇心都消尽了,只想走,连香都不想上了。”

切切说:“五裂神君当时也气急败坏地告诉我们:‘这儿不妙得很,我上次来的时候也遇过这种邪门玩意儿,不消片刻就血流成河,咱们还是快撤吧!’”

大家听她们一前一后说得如此之急,都怕她们真的给鬼怪缠上了,走不了,但心底里又想妖魔鬼怪真的遭遇一遍,这样才可以一窥真面目,他们毕竟只是安坐客栈里听故事,不必真的冒险受害,所以巴不得更惊险一些、诡奇一点。顶多,在听故事传奇的时候,闻着惊骇处,只须忍耐住尖叫,便又提心吊胆又害怕又好奇地听下去便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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