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别才仿佛在黑暗中沉眠多年,渴望苏醒过来却无法睁开眼睛,在这沉沉无边的黑暗之中,脑海不断浮现一些凌乱的记忆。
“娘亲,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和妹妹受苦的。”
“可恶!好想杀了他们,我不甘心!”
“选择放你眼前,你会怎么办!”
“你觉你能逆天改命吗,给你机会!”
随着这些片段袭来,萧别才额头冒出冷汗,眉宇间充斥着痛苦,片刻后,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掌缓缓抚上自己的额头,然后用一条湿巾轻轻将上面的冷汗擦拭掉,隐约间,传来一阵对话。
“小姐,他怎么样了?”
那日救了萧别才那道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无碍,只是身体虚弱,平常的病温而已,估计再过几日便会清醒过来,这段时间,好生照顾他。”
“好的,小姐。”
之后,萧别才便再度深深的沉睡过去,这一次,他很安心,那么凌乱的回忆没有在出现。
戎州,天玄宗。
悠悠花苑内,一条白色砖石铺成的悠长小道,尽头是一座亭台雅阁,四周怪石假山嶙峋伫立在一片碧波之中。
而在那亭台雅阁之内,一名中年人负手站着,身穿月白色花素绫鹤氅,一头长发束在一起,结成长辫,双目深邃而明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给人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此人便是天玄宗当代宗主—连城冀。
轻微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连城冀一笑,缓缓说道:“沁儿,你来了。”
一身鹅黄色素裙,飘逸的纱帔绕在腰间,走动间那纱帔随风轻摆,雍容华贵,娇如秋月般的容颜,在阳光洒射下熠熠生辉,让人望之不由怦然心动,正是那日萧别才他们所见的天玄宗小姐——连城沁。
连城沁来到他爹身边,微微行礼,便莞尔一笑,柔声说道:“爹你在想些什么呢,如此入神,可否说出来,让女儿替你分担。”
连城冀转过头去望着她,欣慰一笑,便缓缓叹了一声:“不要紧,都是一些小事。”
连城沁娇嗔了他一眼,撒娇地说道:“爹,你是看不起女儿吗?觉得女儿没用是吧?”
“哈哈哈。”连城冀闻言哈哈大笑,接着说道:“谁敢说我连城冀的女儿没用的,这辈子最自豪骄傲的事情便是生了一个能干的女儿,帮了我不少忙啊,只是可惜你娘亲去世的早。”
“爹......”连城沁悠悠唤道。
连城冀看到女儿的神情,连忙强颜欢笑,装作毫不在意,摆了摆手,“哈哈,沁儿,没事的,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你要相信你爹啊。怎么说,我都是天玄宗的宗主啊,没个一两招,怎么管理宗派。”
连城沁露出笑容,轻声说道:“吹牛。”
连城冀哈哈一笑,接着神色变得严肃,对着她问道:“对了,那日你救回来的那个少年怎么样了?”
“一切安好,再过几日,他应该就会醒来。”
“恩,那便好,不过他醒来之后要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让他赶紧离开吧,这个少年可不是一般人。”连城冀微微思索之后,慎重的说道。
连城沁也是点头默许,“确实不是一般人,听闻皎镇的衍鬼便是他和他的同伴一起剿灭,而且这个少年和我一样年纪,却已经被‘月楼’精英杀手追缉,还能将那五人全部反杀,这身本领,可真是了不得。”
连城冀赞许一笑:“沁儿,眼光不错,你可是还少看了一样东西。”
闻言,连城沁问道:”哦?我还少看了什么?”
连城冀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远方,缓缓说道:“你带回来的那五名杀手的尸体我都看了,只是一些精英杀手而已,算不上什么,而那五人给这名少年造成的伤痕少之又少,那我问你,这少年身上那些致命伤从何而来。”
连城沁听到父亲的推测,微微一怔,随即说道:“是啊,我给他查探身体的时候,发现那些伤痕确实与众不同,只是......”思量半响,还是想不出来其他的东西,才摇头说道,“我想不出了。”
“你想不出来也不怪你,毕竟你成天呆在戎州,哪里晓得外面那些事情,为父就告诉你,那名少年身上的伤痕出自‘月楼’痴颠长老的手笔,而且......”连城冀微微想了想,半响才猜疑的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往下说。
连城沁小嘴微微一张,神色讶异,怔怔说道:“您是说,廖长老?”
连城沁的反应恰恰在他父亲的意料之中,含笑望了她一眼,“是不是很惊讶,那日我给他查探伤口的时候始终也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没想到一个毛头小子竟然能从廖长老手中活了下来,当真是难以置信啊。”
连城沁眨了眨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心中将那信息整理了一遍,“廖长老,‘月楼’组织里面的疯子,从幼时便以杀手身份出道,当年,他才是个十岁的小娃,可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至今为止,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手段阴狠毒辣,不过那一身本领却是了得,悄无声息的刺杀手段炉火纯青,被他盯上的目标除非他放弃,不然决不罢休,而且此人有一些特别的嗜好,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会变的特别痴狂和迷醉,想将那些东西占为己有。所以才被称为痴颠长老。”
连城沁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发丝,才继续说道:“可是,那五个尸体当中可没有老者啊,这么说的话!”小嘴微微一张,想到了那可怕的后果。
连城冀点了点头,“总而言之,廖长老是个很麻烦的人,没有人愿意去招惹他。虽然天玄宗也不惧怕他那‘月楼’,只是最近青会的事情已经有的我们忙了,我们不能在费尽心思去处理别的事情,看在那名少年为皎镇除了衍鬼的份上,让他好好休息之后叫他离开吧。”
连城沁会意一笑,缓缓点头,心中觉得父亲说的没错,不过对于萧别才却是好奇了起来,想到刚刚父亲欲言又止,急忙问道:“爹,你刚刚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而且什么?”
连城冀微微皱了眉头,慢慢说道:“那名少年,最重的伤势好像是他自身造成的.....”
连城沁大是不解,一脸茫然,“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猜测,我看少年身上的伤势倒像是自身体内气劲翻涌,血液沸涌不止,才会从体内爆出,所以才造成那样奇异的伤口,只是真相到底如何,我却是不知了。”回想起那日观望萧别才的伤口,发现那些伤痕处皮肤外向,像似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爆开一样,令他大感奇怪。
连城沁噗嗤一笑,随即便嘲笑起他来,“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问题能难住我这个见识多广的爹啊。”
连城冀白了他一眼,一阵好气的说道:“你当你爹是什么,世上那么多的事情,能像你爹一样知道了七八分便已经是不错了,哈哈哈。”
“不害臊。”连城沁看到他如此脸皮,不由着笑骂道。
两人相视一望,连城冀是放声大笑起来,那声音,浑厚无比,而连城沁也是抿着嘴偷笑,只不过看她模样,脸色绯红,也是憋的难受。
父女两人便这样和睦地呆在一起,眼前碧波流水,闲致的凉亭雅阁,安逸而幽静,令两人倍感温馨。
萧别才这一睡,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在那期间萧别才醒过数次,但都是片刻清醒之后又立刻昏睡了过去。
又不知道过了几天。
萧别才终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善!”
这是萧别才睁开双眼所望见的,一个斗大‘善’字字画,悬在房间之中,围绕这个善字,周围一圈圈墨笔花纹团团围住,房屋之中,倒悬着一盏灯火,从下往上看去,里面一个装满这灯油的铜盆。
萧别才望着四周的一切布置,房间颇为宽敞,四角皆是红漆大柱子,青砖铺地,门窗皆是桐木所制,看上去十分庄重,虽然对那些家具雕刻并不在行,但是只看了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萧别才掀开被褥,动了一下身子,瞬间,酸痛的感觉逼的他不敢在有丝毫动作,片刻,冷汗又是布满了额头,只能龇牙忍着。
“果然,没有家族的回身池,这身伤势怕是难以复原啊,不过,这次不仅捡回了条命,而且以后麻烦还少了一个,那老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啊,那么厉害,下次见到吕柔必须要好好问问清楚才行。”萧别才心中愤愤想到。
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刚刚醒来的萧别才还想继续躺会一觉睡到明天,可是刚刚才醒过来的怎么可能有一丝睡意,起又起不来,睡又睡不着,难道漫漫长夜真的要一直发呆下去?
“唉。”黑夜之中传来深深的叹息之声,“算了,睡不着的话便打坐查探一下自己的气息,真不知道自己这次强制运起没有领悟的第五诀,身体变成什么样了。”
心中一下决定,便咬着牙慢慢调整身姿,盘腿而坐,缓缓调出内息,运行全身,查探身体里面的异样。
片刻之后,萧别才倒吸了一口气,满脸尽是无奈,久久不能释怀,“没想到血脉流动被破坏得那么厉害了!还不知道身体能不能扛住。”刚刚查探身体之时,猛然发现自己的血液流动比平时慢上了几分,完全不能以最初那样流动,这就是那股压制的力量吗?
旋即转念一想,这些事情自己一开始不就已经知道了吗?何须在意呢,这样一想,萧别才心中好受多了,将身子移到墙边,懒散的靠在上面,望着窗外,放空了自己。
这种宁静心安的感觉让他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往上扬了起来,万千烦恼皆抛到身后。
清晨,院子中草叶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在清凉的晨风吹徐下微微拂动,散发着无限的生机。清新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萧别才昨晚不知不觉竟又是睡了过去,而且还是靠在墙上,自己也是感到一阵尴尬。
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渐渐响起了脚步声,不一会,便来到了门外,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萧别才向他望去,一个仆人模样的青年小伙手里托着木盘,上面放着一些茶水,只见他走进来的时候没有望向萧别才那处,而是直接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桌椅之上。
“那个,你是......谁?”萧别才尴尬问道,但是第一个字才冒出去,却把那人吓了一跳,立即转身过来,动作着急之余,还不小心碰了身旁的桌椅,上面的茶杯次次作响。
等那仆人看清楚是萧别才之后,猛然一惊,但神色之中充满的喜悦之情,笑着说道:“啊,你醒了啊?你等等,我立刻去把小姐他们叫过来。”
说完,旋即便向门外跑去,萧别才看着他的背影,急忙叫住他,问道:“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回过头来一笑,“这里啊!当然是戎州天玄宗啊!”
“天玄宗!”
萧别才一怔,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
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不久,便听到两个脚步声齐齐向这走来,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只见有人对那仆人说道:“你赶紧去通报小姐和宗主,就说那人醒了。”
“是,张管家。”
接着一个肥头大耳,头戴小帽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看到萧别才正望着他,急忙拱手施礼,笑道:“哈哈,公子你可醒了啊。”
萧别才还礼:“你是......”
“哦哦,忘了自报家门,公子唤我张管家便可,我只是天玄宗一个小小的管事而已,不知道公子尊称?”
萧别才从昨夜便饿到现在,声音有气无力,虚弱的说道:“萧别才,张管家,不知道......”萧别才缓缓摸着肚子绕了一圈,神色有点尴尬,人都不认识,一见面便叫人拿吃的。
张管家管理天玄宗许久,萧别才那动作又简单易懂,怎么会不明白,急忙笑道:“萧公子放心,我已经吩咐厨房弄了一些稀释的粥食,一会便送到,萧公子昏迷许久,刚刚醒来不宜吃油腻辛辣的。”
萧别才闻言一惊,连忙问道:“请问,我昏迷了多久?”
张管家眼珠向上一翻,嘴里叨叨念着,算了下日子,这才说道:“那日子算久咯,你啊,整整是昏迷了六天,也亏得我们家小姐略懂医术,好生照顾了你六天。”
“六天,那么久!”萧别才也是被吓到了,之后觉得不对劲,问道:“你家小姐?照顾我?”
张管家点了点头,“是啊,这几天一直是我家小姐在照顾你,小姐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人请大夫,所以只能是她来照顾你。”
萧别才呆呆说道:“是吗?那我待会得好好感谢她一下才行。”旋即想到那日在茶楼之上见到的那位女子,问道:“你家小姐是不是叫连城沁?”
“没错,连城沁便是我家小姐的芳名,小姐她论样貌才学武功,在我们这都是很厉害的。对人又好,很多人喜欢她的。”说起连城沁,张管家是不留余力的夸道。
萧别才脸色忽然一变,有些难受,看到这情形,张管家连忙上前问道:“萧公子,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萧别才反应却出乎他意料,连忙抓住他双手,一脸严肃,带着渴求的口气说道:“张管家,能不能......催那厨房快点......我好饿啊。”
似乎为了证明萧别才所言不假,他肚子已经‘咕咕咕’大叫起来。
望着这滑稽的状况,张管家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我这就去催,萧公子你等会啊。”
说完,不再耽搁,急忙向着外边跑了出去。
萧别才也是苦笑摇了摇头,其实他也想自己出去找吃的,不过自己身上除了一身白色衣裳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衣裳怕是已经残破不堪,被人扔掉了,什么都不穿戴就出去,萧别才是不在意,可毕竟这里是别人的家,万一引起误会,却是大大不好。
张管家办事果然有效率,出去不到一会,就听到脚步声向这边走来,那人还没有来到萧别才的房间,那粥饭的味道先一步飘了进来。引得萧别才情不自禁的耸了耸鼻子,恨不得赶紧跑到外边立马抢过来好好大吃一下。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来人不是张管家,而是连城沁亲自端着木盘过来,平静秀丽的容颜之上挂着恬然的笑容,“萧公子,这便是你要的东西吧。”
说着,连城沁将那些粥饭放到萧别才身边,萧别才却没有从那惊讶中恢复过来,还是呆呆地望着连城沁,然而,鼻子再一次不争气的耸动起来,瞬间,萧别才的目光移到了那粥饭之上。
忍受不住那诱惑,慌乱的拿起碗,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身旁的连城沁噗嗤一笑,没想到前一刻呆呆望着自己的男子忽的一下子目光转向别的地方,看那眼神,显然她的吸引力还没那一碗粥饭大。
“萧公子,刚刚在外面遇到张管家,说你饿的不像样,我还不信,诶,你才刚醒,我劝你还是慢点进食,像你这样子,对身体可没有一点好处。”连城沁善意的告诫。
在一阵‘骨碌、骨碌’声音中,时间过的飞快。
放下手中干净的瓷碗,萧别才大大地出了一口气,“呼!”看他那满足的神情,都不知道这么形容,说的过分点,都感觉自己人生完整了。
此时,才好好望向连城沁,想想刚刚自己的摸样,不由的有些尴尬,不过好在萧别才对于这些不怎么在意,笑着说道:“哈哈哈哈,饿了六天,连城姑娘别见怪,刚刚对我来说,任何东西都比不上那粥饭重要!”
连城沁又是莞尔一笑,看着眼前傻傻的男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个、”萧别才脸色有些为难,讪讪说道:“能再来一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