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云雾还未来得及散去, 山巅之上的那间竹屋前,青衣女子弯腰替一株梅树浇着水。她的面上带着柔和而美好的笑,如同点缀在幽静山色中的一抹暖色。
现在的徐湄无比珍惜着眼前来之不易的相守。她和他, 曾经错开了许多年, 于尘世间擦身而过, 却不自知。
只是她命中所拥有的福分实在少得可怜, 自此一别, 恐再无归期。
身后倏然间响起的笑声,娇俏而放肆。水瓢滑落在木桶中,水花溅湿了徐湄的衣衫, 那人绝世的容颜,就这样牢牢地占据着她的视线。
艳色的纹饰勾勒在那袭白色的衣裙上, 不染媚俗的一张脸, 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而站在她身侧的男子, 配着她的容姿,不差分毫。
“兰泽。”女人缓缓的开口, 像是唤着一个许久未见的故友,目光却停留在徐湄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你以为你躲得了一世吗?”
冷冷的声音过后,一道修长的身影挡在了徐湄身前。兰泽看着女人的脸, 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他在楼拓族见过她, 天支司晨云阮, 白里遇最为器重的弟子之一。而目光在瞥到站在云阮身侧墨衣男子时, 兰泽脸上的惊诧变成了阴沉。即使过去了这么些年, 他也不会忘记这张邪魅狷狂的脸。
“阿泽,这位姑娘是?”
兰泽轻轻的握住徐湄的手, 柔声说道:“湄儿,你去替我看看粥熬好了没。”
“可是......”徐湄不放心的看着他脸上温暖的笑,她不会感觉不到,那两个人身上散发着的阴邪之气。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徐湄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只好提着一颗不安的心,朝着屋内走去。
“千城,他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是我们不久前才见过面啊。”云阮掩着嘴轻笑着,这笑声传到兰泽的耳中,让他的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一个月前的楼拓族,锦衣男子伸着懒腰,百无聊赖的等着一个人。他许久未来此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想着那家伙心里不好受,而这世上也就只有自己能陪他说说话。谁叫那家伙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容不得人近亲,连亲生女儿都怕他。
正感慨着自己的仗义,兰泽远远的瞧见了一抹曼妙的身影,心中嘀咕着:白里遇那家伙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出尘绝世的女弟子,难怪连牧野家的宫变都未察觉。
“云阮。”这个名字从兰泽的口中叫出来,却让女人的笑声更加放肆了。
“我从前可不叫这个名字。”
眼前的这张脸全然没了当日的柔顺,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阴狠。若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命令的动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鬼使千城,就只有那个人了。骤然收缩的瞳孔,带着一丝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夷戈”这两个字,从兰泽口中念出。
“你竟还活着?”巨大的恐慌从四面八方涌来,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想到她现在以云阮的身份深得白里遇的信任。
“你不也还活着吗?虽然有人同我说你不会将当年之事告诉辛奈,可我还是不放心。”
“你对辛奈做了什么?”
无数根看似没有交集的丝线在兰泽的脑海中不断被连接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在乎的那两个紧紧的网在了其中。
兰泽紧握着双拳,埋在心中的那个秘密吞噬着他的理智。辛奈的身份绝对不可以被世人知晓,尤其是她。
“我能对她做什么,她身上流淌着的妖君之血可是比她母亲更加强大啊。”
突然记起了什么,兰泽眼底满是震惊。辛奈的妖灵从一出生就被封印了起来,他一直以为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将它释放出来。
“你想利用辛奈打破忘川结印。”被自己说出口的话下了一跳,兰泽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双染着血色的眼眸。
“被你发现了呢。不过,在那之前我可不能让任何有机会破坏此事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云阮的笑容慢慢变成了蚀骨的阴狠,兰泽可以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不断凝聚于千城的掌心间。他焦急的回眸看了一眼那间依偎着苍郁山色中的竹屋,那一眼融进了千万种情绪,最终化作了他眉眼间的那股坚韧。
他于凡世漂泊了许多年,才将她从茫茫人海中寻回。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千城那一掌带着咄咄逼人的狂傲之力,兰泽吃力的挡去了三分之一,半跪着身躯才将将压下从心口涌上来的血腥味。这个男人所拥有的力量实在可怕,只是一掌就让他无力招架。兰泽的眼中有暗色的光芒正在不断的汇聚在一起,一些红色的颗粒物从他的手掌中落下,没入土壤之中。甜软的童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你救了灵儿,灵儿把这些红粟灵送给你吧,她们可是会唱好听的歌呢。”
千城鄙夷的看了地上的男子一眼,嘴角扯出一抹轻狂的笑,“青州山这上好的灵气,竟只养出了你这种废物。”
话音未落,无数红色植被从土壤中狂长上来,一时间覆满了整个山巅。兰泽缓缓的抬起头,一双眼中冷淡无光。
“红粟灵。”夷戈看着被千城阻在玄光之外的红色植被,顶着一个个毛茸茸的脑袋,像极了一株株巨大的红色蒲公英,只是那脑袋上却长着白嫩的小手,甜美的笑声幻音一般此起彼伏。
被称为罪恶之花的红粟灵,盛开在永世不见天日的枯凰域中,没想到竟然会有一日长在这灵力充沛的青州山上。
而那花最喜爱的东西就是阴邪之气。饿了许久的红粟灵嗅到了那二人身上的气息,疯狂的朝着玄光扑去。从四面八方伸出来的小手,不断地被玄光斩断,只是它们仍不知害怕的前仆后继。
兰泽知道这些花只能暂时将他们困住,他迅速的起身朝着竹屋而去。那里,有他最放不下的人。
徐湄正将熬好的粥盛到碗里,屋外传来的诡异笑声让她的手一抖,滚烫的热粥瞬时将她的手背烫的通红。从刚才就种下的恐惧不断的攀升上来,让徐湄顾不上手上的痛急切的往屋外走去。
“阿泽。”她的脚还未踏出屋子,兰泽就站在了她的面前,可徐湄的一颗心却并未完全放下,“发生什么事了?”
兰泽凝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湄儿”,低哑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眷恋,却让徐湄的心坠入了万丈深渊。
心上兜着千万句情话,可是此时此刻,他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阿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蝴蝶,是不是不会喜欢再也开不了花的树?”
他这样问着,而后用力的将她推进屋内,重重的关门声落下,任凭屋内之人如何拍打都无法将其打开。暗红色的光芒从兰泽的体内流淌出来,他以自己的妖丹为障,将里头之人紧紧的护住。
而由千年树妖的内丹所化的障,只有神族才能打开。兰泽的脸辉映着妖异的光芒,那双眼睛中藏着一抹青色的身影,慢慢覆上了温热的泪水。湄儿......
“以一己之力,强行取出妖丹也要护住那个女人,那我就成全你。”地上大片大片死去的红粟灵,弥漫着阵阵腥臭,阴狠的肃杀之气狂卷着穿过兰泽的身体,于此同时,整座青州山都在不安的颤动着,让千城也有些站不稳脚。
银白色的光芒破开竹屋外的妖障,山中所有的精灵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纷纷发出呜咽的哀鸣声。
“居然能冲破妖障。”夷戈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抱着兰泽的女子。
“她是,神族。”
这个处在崩溃边缘的世界,突然落下了漱漱的花雨,红色的梅花瓣包裹着那点青色,似在无声地安慰着她。
“阿泽,阿泽......”徐湄慌乱地将手中的妖丹没入兰泽的体内,可是这具已经失去了生息的身体却再也容纳不下妖丹。
她的脸上带着凄凉至极的笑,转过头对着那两张世间最好的容颜。徐湄的双手间汇聚着银白色的神力。她不是神族,她只是这青州山的山灵,永生不死,讽刺的笑容自嘴角蔓延开来。
青色的衣角燃起了银白色火焰,瑰丽的流纹在那张悲痛欲绝的脸上若然若现。这样的她,足以震慑万灵。
“神族拥有的是绝对纯白的神力,她还算不上神。”夷戈虽然这样说,可眉心还是蹙在一起,就算是半神的力量,也绝对不可小觑。
“为什么,要杀了他?”
一遍一遍的质问声回荡在山巅之上,让夷戈的脸色变得愈加阴沉。云海翻腾着灰白色的雾气,映着不断沉下来的天际,宛如一场将至的暴风雨。
“她要毁了这里。”千城按住夷戈汇聚着术法的手,“不要靠近她。”神族燃尽生命所释放出来的力量,没有谁可以抵得住,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半神。
霎时间,漫天的火海朝着他们席卷而来,千城牢牢的将夷戈护在身后,炙热的火焰令他的后背血肉模糊。只是那张脸上至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一丝痛楚。看着他布满汗珠的脸不断的苍白下去,夷戈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暗红色的细丝自她白皙的手臂汇聚到掌心,那双眼睛也因染着血色而变得愈加鬼魅。在夷戈出掌的瞬间,传来的沉重之音就像是撞开了什么古老的封印。翻动着的云海之上,有墨色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透出另一个世界蛮荒之气,夷戈迅速地揽着怀中之人纵身跃入其中。
“你是在担心我。”千城反手抱着她,呼啸而下的风声,伴着他一双璨若星河的眼睛。
一个“是”字,如鲠在喉,夷戈将头抵在他的胸膛上,眼底漆黑一片。她可以爱上任何人,唯独他不行。
火海中的女子似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倒下身靠在男子的肩头,痴痴的说道:“蝴蝶,怎么会不喜欢呢。那可是它来到这个世上,见到的最美好的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