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四章 献俘大典(下)

一干疑问猛地翻了上来,安清悠反倒镇静了下来,来到古代这么久,早已经习惯了遇变不惊。

昔日风自八方吹来之时,尚且可以巍然不动,又何惧如今这等小小场面。一边谦逊一边还礼做得滴水不漏,居然还有余暇试探一下这些官员都是从哪里来的京师,之前在何地做的官。

太子牧一副笑呵呵地样子看着安清悠在遇变周旋,心里却也暗暗吃惊,没料想这萧五夫人还真是名不虚传,之前也曾听说那清洛香号曾以一己之力撬动了香物这个新兴之业,他每每闻之,都认为是萧洛辰号称甩手掌柜,实际上定是他一力搞起来的。

但是太子牧毕竟是明眼人,此刻见微而知诸,昔日种种只怕倒还真是这女子运筹了大半事去。难怪父皇经常念叨这位义女眼光手段与众不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云云,如今看来,还真是要多留意些了。

多年以来,太子牧与萧洛辰关系一直以来都是很好,可是如今形势不同,人之所求自也不同。韬光养晦蛰伏沉默的日子结束了,如今的太子牧已经是铁板钉钉的真正储君。

刘、安、萧这三家是寿光皇帝交到他手里的可用之臣,太子牧对这三家自然是要重用的,但是几乎没有一个真正精明的皇帝会只放权任命而不知驾驭。如今趁着北胡战火未消,京城里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太子牧目前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把三家的各个关键人物研究个透彻。尤其是父皇言犹在耳,这三家里的年轻一代菁英辈出,用不用,怎么用,怎么驾驭着用,倒是他这位储君殿下如今要好好下一番功夫的了。

“这女子身负安萧两家之名实,尤其是要多盯着看看……”

只是太子牧兀自在这里转着念头,那边安清悠三两下应付完了那些上来说好话的官员,却是装作没事一般,径自走到太子牧面前低声问道:

“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临来之时只听说是来观礼,没料想殿下竟然还说什么要我代表萧家领恩谢赐之类的事情!我家婆婆乃是朝廷所封的一品诰命,如何又要让我一个晚辈女子来做此事?”

太子牧微微一怔,没料想这女子做事风格倒是如此的单刀直入,殊不知安清悠在宫中和寿光皇帝说话也是心里有疑问便问的。好在他对于此事倒是早有准备,此刻睁大了眼睛倒是一副不明所以之态。

“怎么?之前从宫中已经传讯到了萧家,难道舅母她老人家没有告知五夫人不成?不应该啊,这事情是我亲自派人去的传讯,断断不可能有错的啊……”

“舅母?”

安清悠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太子牧乃是萧皇后所出,所谓的舅母指的竟然是自己的婆婆,萧家的老夫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对付了一群被太子牧暗示来的大小官员,怎么又和老夫人扯上了。老太太那边一门心思的盼着自己赶紧给萧家生个儿子,之前在家中保养已经弄得自己都闲的难受,又怎么会和什么献俘大典有了关系?

便在此时,陡然听得外面的金吾卫齐声高呼:“圣——上——驾——到!”

城门内外的众兵将齐声高呼万岁,献俘大典这才算真正的渐入佳境。寿光皇帝坐在一架九乘行辇上来到了正阳门,真正重臣一级的文武百官此刻都跟在了皇上身后缓缓行来,像刘忠全刘大人,安翰池安老大人等俱都在此列。

“萧五夫人如今有何感想乎?”太子牧笑吟吟地看着寿光皇帝行来的车队,忽然抽冷子劈头一问。

安清悠遥遥望着寿光皇帝的仪仗,悠悠地道:“义父也不容易,这么早就来到了正阳门,枯等大典够累的啊……”

太子牧登时愕然,心中对于安清悠绝口不再提什么萧老夫人之事倒是加上了一笔当机立断拿得起放得下的评语,可是别人都在惦记着大典如何如何,唯有她居然念叨皇上太累?这算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父皇所说的看事角度与众不同?

若是你

摸不清对方的意图,那就把你自己的意图也隐藏起来,大家不摸底对不摸底。

这等招数还真是寿光皇帝陛下在某一次谈论朝中局势的时候无意中所说的,老爷子的真传,高手都是偷学的。

说实话,献俘大典这种事情其实远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样舒服,寿光皇帝还真是挺累的。

庆祝大捷这种事情,按大梁礼制是皇帝亲率文武百官迎至城外,以示对将士们在前方浴血奋战的敬重之意,然后先由皇帝训话,进城之后对民众展示一番战俘和战利品等物,这才献俘于皇帝的御驾之前。

老爷子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这当儿为了好好完成这一场政治秀还不得不强打精神,正阳门外在正阳门外下了御辇亲自步行,摆出一副迎接的架势。

外面那献俘的队伍却是要缓缓步行,虽然他们早就已经回到京城,做出一副长途跋涉终于凯旋而归的模样。一个个地既要在铠甲上弄上些脏兮兮地灰尘以示征尘未洗,却又要雄赳赳气昂昂地显示军容威武,好容易队伍终于来到了城门口御前,寿光皇帝却还没有解脱,还得冲着将士们发表一篇所谓嘉勉和激励士气的训话。

“大梁的将士们,你们背井离乡,抛家舍业,为得便是我大梁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宁,为得便是我中原汉土再也不受那北胡鞑虏的欺凌……”

那些三五句话的演讲就能让全军激昂举国振奋的事情通常只出现在某些演义里。寿光皇帝开始做慷慨激昂状,许多人却是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看天,献俘大典须在中午太阳最高之时进城,以示我大梁的国力声威如日中天之意。另有许多人则是低头看地上的影子,眼瞅着这影子还有一尺多长的一大段,心中也替皇上累的慌之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不过陛下到底是陛下,这水平绝对是有的,这一番训话依循这古例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城上城下的官员已经大有昏昏欲睡之感,可是圣驾当前,还是得勉力支撑,谁也不敢有半点露在脸上。

安清悠想起了另一个时空里某些无聊的政府会议。

“……所谓天行有常,诸将士征伐之功永驻!征北军威名永驻!”太阳升到了终于到了天空的最高之处,寿光皇帝陛下以一记抑扬顿挫的声音终于完成了他的演讲。

“万胜!万胜!万胜!”万余人的队伍一起兴奋的大叫,七八月份毒辣辣的大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多时辰的军姿,将士们数这时候最高兴。

接下来便是入城,老百姓们等了这么久也是早就有些心焦了,第一个北征军的将士走入城门,陡然间欢呼之声四起,太子牧站在城头亲任这一次献俘大典的现场指挥,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立帐!”

寿光皇帝的儿子们真要比起来,当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此刻太子牧身穿一袭明黄色的大礼服,居高临下之际,无数民众都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城头之人。之前不过是一直采取不出风头的策略,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真要打扮起来,太子牧难道会比绣花枕头的九皇子睿王差?

“天啊,那居然是太子爷?刚刚给我替朝廷道歉的居然是太子爷?”某个卖馄饨的老汉差点晕了。

“知道么,刚才那就是太子爷微服暗查,说这就要整顿正阳门的恶吏……”另有一大批穿着百姓装束的人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了人群里,他们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要在这个时候出现,要在这个时候把太子爷清正爱民的举动宣扬出去。

“太子爷真是圣明啊,终于替咱们百姓做了件好事啊……”百姓们是不会去想之前这么多年为什么正阳门的情况会没有人管的,也不会考虑这一次整顿之后短暂的清廉能够维持多久,他们真的很容易满足,哪怕只有短短的一段日子也能够让他们充满了喜悦。

太子牧远比睿亲王高明的地方在于,睿亲王是搏虚名,太子却懂得如何让人真的倾慕自己。安清悠站在城楼看着那些仰望太子的百姓,脑子里忽然想起一句后世中著名的政客

格言:

“你们认为这个人是你们的选择?不,这是我们让你们选择的!”

但是无论如何,太子牧开始养声望立名声的这段时间里,其所作所为无论大小,还是给老百姓带来了一些实惠的。更何况此时此刻前来围观献俘大典的百姓们最关心的也不是这个,他们终于看到了他们最想看的东西,北胡人世代相传的大金帐。

金帐其实是早就运到了城里的,人数高达数百人的工匠这半个月来没干别的,就是在练习怎么快速地拆装这顶硕大无比的金帐,随着太子牧立账二字的一声令下,一群壮汉们夺路而出,转瞬之间便将那巨大的金帐撑了起来。

这顶金帐是如此的宽阔,几乎已经将整个官道都堵了起来。而撑起金帐的杆柱之下,几百条壮汉正在奋力托举,竟然使金帐在保持着整体形态的同时,还能缓慢地向前走去。

无数百姓在强大的视觉冲击力面前心满意足,就冲着一顶金帐,今儿个就没白来。更别说后面还跟着一个北胡人的大可汗哥尔达,此刻那位傀儡大可汗被囚在一个为他特意制作的,刻意架高到近丈许高的囚车之中,为得就是让所有百姓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后面,跟着的是一长溜在金帐之战中被俘获的北胡贵族。却依着各自身份,所坐的囚车从高到低依次排列,高低错落,殊为有致。

安清悠在城楼上看着微微一叹,摆排场撑面子这等事,华人从古代开始就是最为擅长的,真不知光为这一溜囚车,之前就花了多少功夫人力?更不用说领头在前面纯靠人力移动的金帐了。

但是安清悠这样想想也只能这样想想,这场献俘大典是朝廷和皇上需要的,自然就会有人卖力筹备。随着囚车的进门,百姓们猛地爆发出了更大的一阵欢呼,这是他们期待已久的场面,北胡人和中原人打了数百年,何时能有如此辉煌之举?尤其在这种信息并不发达的古代,普通民众是很难分清北胡内部局势里,究竟谁才是真正主事之人,究竟谁才是傀儡?尤其是在这个等级规矩无比明确的大梁国中,很多人早已经习惯于把皇帝作为一个国家的代表,咱们都把北胡人的大可汗抓了,金帐也夺了,这个是不是说咱们已经把北胡人彻底打败了?

民众们一个个喜笑颜开扬眉吐气。便在此时陡然间城墙上下号炮齐鸣,太子牧纵声高叫道:“献——俘——!”

数城头号炮中太子牧领衔献俘的样子绝对能够起到很快深入人心的效果,现场气氛也已经达到了高潮,寿光皇帝亲临城头,挥挥手之间下面无数万岁之声雷动。听在耳中,便是寿光老爷子也不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帝王之乐,这是帝王之乐矣!

盛大的庆典中,名义上的北胡大可汗哥尔达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上了城楼,而在于此同时,千万里之外的大漠上,真正在北胡诸部中一言九鼎的人,却正自满怀遗憾。

“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就能彻底征服这漠北诸部,把北胡人都聚在一面旗帜下……”

博尔大石的拳头已经攥紧,纷至沓来的信鹰却让他无从选择,金帐被抢去了再立一个便是,傀儡大可汗也有得是人可以当。可是狼神山被汉人占了,他博尔大石如果再置之不理,失去的不仅仅将是整个草原上的人心,更还有他手下这二十余万控弦铁骑的士气。军心若是崩了,谁都救不回来。

“萧洛辰,你是真敢干啊……”

博尔大石心底里暗暗地叹息了一声,面上却是依旧是那副豪迈从容的模样,用力地挥了挥手:“草原是咱们北胡人的牧场,咱们再也不能容忍有人在咱们自家的牧场上趾高气昂!传令下去,拔营而发回军草原,咱们让那些汉人蛮子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北胡好儿郎!”

军令传出,博尔大石的帐外,同样喧嚣起了一阵震天价的欢呼声,那欢呼声并不像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大梁京城中献俘大典般的热闹喜庆。

但却多了几分嗜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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