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邵天祁

光和光晕的姿态。

风声的姿态。

乌云与飞鸟的姿态。

在食堂里出现的我。在澡堂出现的我。在教室出现的我。在音像店出现的我。在车站出现的我。

穿梭在钢铁森林里的我,长出了不同的姿态。

男生抬起头,流光在眼中织出了旋转的世界。干净的,完美的,温柔的,宁静的姿态。世界在男生眼中,长出了画卷一般的姿态。

从男生眼中溢出了稠密的温暖,吹散了深冬的雾。

男生躺在床上就会觉得今年冬天真是太冷了,冷的连平日流水一般的音乐贴在耳朵上都渗骨的冷。

不过,下一个春天就好了吧。

有这样的经验,在做梦的时候深切的明白是在做梦。所以天祈走在光影交错的长廊里时,并无慌乱和惊奇。

铺开一地的画纸。滚滚的流云,血红的莲花,逼仄的楼梯。铺成一地繁华喧嚣的琉璃世界。

突然所有的画都像从中间被水晕开,水渍大片大片的侵蚀着。被乌云的灰暗侵吞了的蓝天,流失了羽翼的飞鸟的姿态,混成一色的河流与麦地……在男生眼前疯狂而残酷的蔓延着。

天祈焦虑的搜寻着,直到看到那张画上延伸的铁轨和轨道彼端的人,男生猛地跪倒在地,手颤颤的去摸远处的人。

只剩一团淡墨色的模糊背影,利刃一般剜进男生心口。

不要这样啊……拜托你……拜托你停下来啊!

男生手足无措的抚着画纸。被水洗过的画,棱角全无,远处的身影就要晕成一团不可辨认的虚象,就要随着水渍羽化成虚无。男生嗓子里愈发纠结。

要被从身体里拔除了么,有关你的那一部分?在我心里活着的你,也要被时间冲刷成模糊的剪影了么?

男生无力的不断摇头。

是谁?究竟是谁,想要从我这里夺走你?还是说,是你自己想要离开?

邵天祈猛地睁开眼,清晨五点的光混沌不堪。男生扯开被子,快步走到书桌边翻出以前的画纸,一张张仔细检查。几乎是小心翼翼的抚过轨道彼端小人的身影。

还好,只是梦而已。

你还好好的在这里。

邵天祈突然脱力的倚着椅背坐了下去,任凭寒意侵袭。

男生眼里像是揉进了雾气般涣散空泛。很久,有一滴泪水划过脸颊,缓慢得如同定格的画帧。

男生支起左臂撑着脑袋,右手里的铅笔在本子上来回摩擦着。

相似的线条。勾勒出连自己也不知道算是什么的东西。或许是沙漏吧。可惜流淌的不是沙子。容器下方,绵长的流淌着,不知名的液体。又长又细。男生一笔一笔描摹着。

就这样将时间一点点耗尽。从沙漏中流失的生命,缓慢而均匀。既不能更快一点,也不能再慢一点。原来我还是无能为力。

时间的碎屑和流年的尸体,在这个世界,不是俯拾即是么?

“呵呵,我呢,想成为温柔善良的人。如果所有的人都开心了,我就很开心。”

铅笔轻浅的划过纸张。

温柔。善良。

所以在公车上只要有人还站着,不管是不是“老弱病残孕”,你都不会坐下。所以你排队被人插队了也不抱怨。所以你就算听说了乞丐的黑幕,也还是会施舍,因为“他们要不到钱的话回去会被打的很惨吧”。

男生扯扯嘴角神色紧绷起来,铅笔机械的穿梭着。

那证明给我看啊!温柔善良的人,是不会让我这样难过的啊!

童欣,请你活下去。

请你活下去吧!

邵天祈绞紧眉头,停下了铅笔的动作,低头怔怔盯着画纸。突然一扬手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袋。

大波兰舞曲。难到望尘莫及的曲子,就算是爸爸,也只能勉强完整的弹下来,更遑论演奏了。

童欣很喜欢的曲子。

说到原因的话,说不定是因为《钢琴师》那部电影吧。在生死未卜饥寒交迫的情况下,男主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想象中的钢琴上舞动的那一幕,如同烙进脑海中一般令人动容。

邵天祈练了两个月,才断断续续可以从头顺到尾。男生弹了一遍,最后几个激昂的音符意犹未尽的结束后,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自嘲的笑笑说:“唉,真是连滚带爬啊……不过,总有一天会弹好的。”之后看向左肩的方向笑了笑:“你觉得呢?”

半晌,才扭头看向窗外,窗框里凝固一方纯粹干净的蓝天。连云也没有。男生脸色安静而空泛。

“天气好起来了呵,童欣。”

三月的旧活动中心,风也飘不进来,只有男生一个人怔怔的坐在钢琴前。他的脚下,散落一地错落的乐谱。

音乐划过皮肤,刻出的清晰刻痕,是岁月深深浅浅的沟壑。

抱歉。我想留在这里。

我想留在时间的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