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喜欢一个人,将会是怎样一种情形?茶不思饭不想的念叨着,还是一味想着避开?或者如她此刻,半颗心想着他一举一动,半颗心迫不及待的逃离,患得患失?
杜晦言离开了三天,她也犹豫困惑了三天。直至他离开,浮光才知他的一切已在不知不觉间住进心底,温和或者文弱,才气或者傻气。
所有人中,小哥最是坏心,非要强迫杜晦言考中进士,并恐吓说若不想他落榜,就不准偷溜去西京。小哥向来如此,不过他的条件又非浮光所能拒绝。栖鹰堡在拒绝小哥后又不遭使坏的人,满打满算不过师伯爹爹三人。所用人中,又冲她换来的捉弄最重。
不过,坏心的小哥,配了个善良的小嫂子,也算制衡。
在浮光过了一个月心思凌乱的日子后,小嫂子给她讲了一句话,令浮光二话不说的当天离开栖鹰堡。
“放他离开这么久,不怕他忘了你,西京城倾心华轩才子的人,可不在少数哩!”小嫂子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卷小纸,“我来数数,一二三……什么柳家小姐杨家千金的,学识可都不让男儿!”
到了西京才知,小嫂子果真也算得上狐狸一只。这些她口中的莺莺燕燕,竟真的存在,竟还光明正大与杜晦言走在杜府前的大街!
浮光到了杜府门前,大约申时末,向门房说了找杜晦言之后,因得到回答说他午前便出了门不在府中,遂打定主意在外等候。
等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街角见到杜晦言,正准备冲向前招呼,或给他一个久违的拥抱,见到他身侧亦步亦趋的女子,刚从石狮后方探出的脚,迅速缩回。
杜晦言,这竟是杜晦言,竟被小嫂子说中!浮光只觉万般委屈,本为了更好与他见面,还细心的换做男装,就怕情急之下惹他难堪害臊,没想到他竟做到了此等地步!
西京城的莺莺燕燕,西京城的才子佳人,若没有半途插足的她……
二人很快走近,两人皆是温文雍容,说话声音不大,浮光也听不到,只能在朦胧间看见二人不是侧首言笑,默契十足。浮光心酸,杜晦言曾念叨的一句诗也凭空跃出脑海。
心有灵犀一点通,指的便是这罢?
“杜晦言!”浮光忽的跳出,刚好横在杜晦言身前。正欲破口大骂,见他惊诧模样,心底一阵刺痛,飞快跑开。
杜晦言愣住,乍见浮光的惊喜尚未生出,刹那转为惊吓。她就这样莽撞跑开,不知将要发生怎样隐患。可,身边尚有前来拜访祖父的柳家千金,他说什么也不能不置一词的离开。
慌忙将柳小姐交托守卫的门房引入,杜晦言片刻不敢滞留的下了台阶,可街上哪还有浮光影子,空荡荡的凄凉。杜晦言心口一阵郁结,呼吸也散乱,匆匆循着浮光离去路线追去。
“公子今天怎么了?”年轻的门房不解的看着杜晦言,小声嘀咕着。
杜府的杜晦言可算得上是最文质彬彬的佳公子了,这在西京城可堪众所周知,怎地今天如此失礼,岂不是叫柳家小姐看笑话。
年轻人俊朗的浓眉紧拧,公子追着出去,将众人争相讨好的柳小姐置于一旁,竟是为了一个突如其来拜访的陌生客?但,那客人为何也会如此失礼?
柳家小姐见杜晦言拼命似的追去,诧异的脸色简直可算得上是震惊。待杜晦言很快消失在街角,她脸色暗了暗,回首刚好见到杜府总管。
“公子哩,怎放小姐一人?”将近花甲的总管迎来询问,视线禁不住向外瞟。午时刚过便接到公子说柳小姐拜访的消息,大人等了近一个时辰未见人才遣他出来一探,没想到竟见到柳小姐独自一人。
柳小姐淡淡一笑,方才之事并不适合由她一个外人口中道出。
“公子大概遇上故人,追了出去。”门房机灵的回道,应了管家手势重归岗位,柳小姐则是随总管而入。
侍郎与柳小姐的父亲是故交,对柳小姐甚为欣赏,刚好公子与柳小姐也算青梅竹马,这柳小姐早已成为大人心中认定的孙媳妇。前段日子公子中断游学归家,带来一个令大人极为震怒的消息,这才令两家的联络更为密切。
若中间没什么差池的话,柳家小姐大概要成为这杜府女主人了。孤单了几十年的杜府,终于能有个像样的持家之人了。总管会心一笑,引着柳小姐穿过中庭到达书房。
侍郎对这名女子,可不是一般的赞赏哩!
杜晦言追出不久,便到了更宽敞行人更多的大街。只是,浮光仍未见影子。浮光本就比他跑的快,尤其方才那似受了天大打击的样子。孤零零的站在街中心,巡视四周,只看得到那些往来说笑的行人,杜晦言心被掏空般的虚无。
胸中闷气直欲纾解,全身的酸软令他力不从心。
浮光,浮光,你究竟去了哪里……
杜晦言无声呐喊,只知若不能即刻找到她,他也不知怎么回去面见祖父,当面撇清与柳小姐的关系。
她定是误会了,杜晦言想,否则不会乍见便哭着离开。除了万家庄委屈的受了性命之忧,他可从未见浮光哭过。干干净净的笑容,才最适合她!
酒旗旌旆在耳畔呼呼作响,天气已经更寒,若她在外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无辄之下,杜晦言只得逮住一个个行人询问,问是否见着一个哭着的姑娘。问了十数人,得到的均是类似结果,有些人甚至还当他疯了一般。他是疯了,无法解开浮光的心结,他怕是被自己的心结纠缠至死。
呼啸着刮过的风,扯起杜晦言干净的青色儒衫,也扯起地上灰尘。看来是要变天了,一场雪大约是跑不掉。行人更少了,就算有也是行色匆匆。天气改变的竟是如此之快,午前还算暖和,难道是为了应他心情?
不一会儿过后,街上便看不到一人。杜晦言从询问未果,便傻愣的站在街边,心里七上八下。
若这便是将心交出的痛楚之一,他算是领教了。
“这鬼天气,冷死了!”
头顶传来一句低斥,杜晦言猛的循声望去,他遍寻不到的浮光,竟只是坐在房顶,与他近在咫尺!杜晦言大喜过望,忙招呼道:“冷还不下来,快随我回家喝碗姜汤!”
抬头张望很累,可他宁愿这样累着,也不愿方才那样茫然若失。
若这便是将心交出的好处之一,他也算是见识。
浮光使性子不搭理,只是坐在屋檐嘟囔。“还是栖鹰堡好,无论怎样,都不用受寒,更不用受委屈。”说着说着,她眼前一热,鼻子也异常酸涩。
“不想下来没事,我上去陪你。”杜晦言听的心痛,小声安抚道:“先等着,我这就找个梯子来!”
浮光听的诧异,仍不发一语的生着闷气,见到他慌张张的跑去,心里已乐开了花——杜晦言这个呆瓜,竟还会哄人!
她竖起耳朵倾听。依照杜晦言的名气,借张梯子自然不会吃闭门羹,可当人家听到他说辞,大约仍忍不住心里嘀咕堂堂杜家公子竟成了个疯子。浮光乐颠颠的笑在心底,他一个书生,说出借梯子爬楼顶的事,大概得面红耳赤了。
正想着,便见杜晦言扛了张梯子出来,竹制的梯子大约不沉,可这也是对练过功的她而言,对杜晦言一个弱书生来说,大概还是得耗费些力气。可这呆瓜,浮光又忍不住笑起,竟说什么为了诚意,一定要亲力亲为。
呆瓜,纯粹的呆瓜!浮光暗斥,众目睽睽之下从距离地面丈余的屋檐站起,又在一阵唏嘘声中跃下,与杜晦言隔着一条街站着。
浮光睥睨呆愣住的杜晦言,梯子还扛在肩膀,也不知放下,呆瓜果真是呆瓜。她暗嗤,修眉一挑,双手环胸一脸的高傲:“现我下来了,将它还了!”
“哦。”傻愣愣的呆瓜,只呢喃出这一个字便傻愣愣的转身将梯子还回,直看得众人瞠目结舌——这年轻小公子究竟有何魔力,竟让天之骄子的杜家公子唯诺如此?
杜晦言迅速折回,迅速走到浮光身前,探手捉住她双肘,低道:“不许乱跑,随我回家!”
浮光气他不过,扭来扭曲的挣扎却怎么也脱不了身,便以头为武器撞上杜晦言,“砰”的一声撞在他下颌。杜晦言痛的直呲牙咧嘴,手劲却丝毫未缓,反而更重了些。
虽不解杜晦言力气缘何增大,浮光也渐渐缓和,动也不动的任他捉着,微垂螓首。杜晦言满意低笑,惊得旁观者脸色更难看。
这杜家公子,今日是转性了还是怎么?
杜晦言转身向众人道谢拜别后,拉着浮光步履沉稳的离去,笑意盎然。
翌日,西京城大街小巷,均流传着这么一段话——昨日黄昏,两名长相雅致的青年男子当街推推攘攘,尤其其中之一有家教甚严的杜晦言,连过往行人均忍不住驻足旁观与唏嘘感叹,也扰不到二人半分。
本想着换做男装不添乱的浮光,这下才意识麻烦大了。不过,当她兴师动众的将此事告诉杜晦言,他却只是一笑,说了一句“平常心”后,塞在她手中一叠小点又看书。
两名男子在街上众目睽睽之下推攘,怎可能不在城中掀起一阵风云,可这恰是他所需要的。否则,以杜晦言的智谋,怎可能猜不到那事的后果,怎可能明知之下大喇喇的牵着浮光离开。
恐怕,连杜府的门房,都被他这毫不掩饰的举动吓住。
他虽不喜浮光换成男装模样,可浮光的男装可真是有用极了!
果不其然,消息传遍西京城,也传入祖父耳朵,他当即便被揪去书房一阵猛斥,然后被祖父逼着上街澄清,说明那清秀公子其实是个姑娘家,还是他杜晦言未过门的娘子。于是,他从一个被鄙夷唾弃之人,成了真性情的佳公子,盛赞无数。
书香世家,最丢不起的便是脸面,杜晦言可是算准了才为。
不过,杜晦言最终还是被罚在祠堂跪上三天思过。
过,他的确是有,气到祖父本就不该。可,这是他所能想出最好的法子了。经此一事,他与浮光在西京城可算是风风火火,还有哪家敢将女儿许配给他,祖父还能怎么打他心思?
三天就三天,为了以后,就算三月三年也值,有了浮光每日偷运小点,这短短三天的小惩又岂在话下!
淡然处世的杜家公子,因此事在长安火了一把,没想到这机关算计的无奈之举,竟在散开后为他惹上更多姑娘的青睐。那些好奇的姑娘们,险些将杜府的门槛踏破。
不过,他的名声都臭鸡蛋一般了,除了浮光,也没有哪家姑娘敢要。
要想所得,必有所舍,他可不是什么死读书死脑筋的书生!
……
睡了半晌的浮光因微凉的风醒来,她睁眼看天,迷蒙片刻自石块跃起,拂去落在身上的柳叶——时间差不多了,晚餐前,她可是要熬好一盅香喷喷的鲫鱼汤!
于是,不久后,杜府的灶房,又会一阵日渐习惯的鸡鸣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