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坐满了人,餐厅里却并不吵闹,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很克制。旋律低缓的钢琴曲从靠墙的位置传来。空气里弥漫着熏香味。
餐厅里的大部分男性顾客都留着胡须、穿着讲究的衣服,带着妻子或者情人一起来的。他看到好几位顾客的衣服翻领上配着荣誉绶带,有些人衣服胸前还挂着一两枚勋章。加隆猜测他们可能是军人,至少也曾经是。
所有人都有说有笑,让餐厅里的气氛很惬意。大家都互相关心着,关心对方喝什么酒,关心报刊中报道的内容,但是没有人在聊天中炫耀自己,这或许就是贵族(他们自称中产阶级)坚持的礼貌和维持的体面吧。
就坐后,乔治向加隆和罗莎莉介绍起自己的妻子,伊丽莎白·夏洛特·约瑟芬·亚历珊德拉·维多利亚·冯·霍亨索伦·西格马林根。
哦,我的天!加隆觉得脑子发涨,如果不是眼前只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士,他都要快认为乔治和东方的皇帝一样取了六七个妻子了。
乔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介绍太刻板正式了,他的王后妻子则笑着说:“请叫我伊丽莎贝塔。”
伊丽莎贝塔是罗马尼亚国王斐迪南一世的长女,所以这也是乔治现在流亡国外,但他们依然能够过得很好不用为金钱发愁的主要原因。
用餐时,加隆和乔治有一句没一句的尬聊着,他能够感受到这位国王陛下的想要和自己结交的心情,但是却想不明白自己能给对方带来什么好处。老天,可别说什么一见如故。一个有野心的人,不会让自己的友情变得廉价。乔治能在九年后带着军队回国复辟,肯定是有他的本事的。
罗莎莉和伊莉莎贝塔王后聊得很欢乐。罗莎莉原本还有些紧张,但是随着伊莉莎贝塔主动亲近,聊着感兴趣的话题,很快他们的关系就变得像姐妹一样,加隆不得不佩服这些从小出生在王室家庭的人对于社交方面的恐怖能力。
伊莉莎贝塔知道罗莎莉被求婚后非常惊讶,并提出希望能够参加他们的婚礼。罗莎莉已经被忽悠瘸了,点头如捣蒜。加隆也笑着表示欢迎,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这还是他们高攀了这份友情,但对方都这么给面子了,他自然不好驳这份情面。
出了餐厅后,加隆和乔治握手告别。
先前那位男接待走了过来,对加隆说:“先生,您有物品遗落了。”
加隆疑惑的接过对方手里像信封一样的东西,打开看,原来是之前他放在接待柜台上的那两英镑纸币。男接待从始至终都没有提“钱”这个单词,主要是对有身份的人提钱,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美国人则没有这方面的顾忌。英美两国人在很多文化上完全相反。)
加隆把信封合上,又还给了男接待。“你的品德让我很敬佩,”他说,“很少有人能像你一样抗拒诱惑。收着吧,就当是对你的回敬。”
男接待没有推辞,直接将信封收入囊中。“我叫罗尼·蒙松。”他欠身说,“希望还能够再次为您服务。”说完便转身回去了餐厅。
伯爵的派对中规中矩,应付式的社交,认识了一些伦敦的中产阶级人士。伯爵的全名叫做托辛·多松姆,当代多松姆家族独子,因为性格叛逆,刚成年就加入了陆军部,后来又进入了军情处,直到老格拉摩根伯爵去世,托辛继承爵位,也还留在军情处任职。
因为托辛·多松姆的职业问题,让他受到很多老派贵族的排挤,觉得他背叛的传统,成为了新资产阶级的爪牙。尤其是工业化高速发展的当代,新时代带来的变革,让很多老派贵族都面临着破产的问题。而托辛不站在老派贵族阵营,反而还站在新资产阶级那边,自然会受到老派贵族的排挤。
加隆在派对上就已经看出了这个问题。参加派对的人分成了两个小圈子,一个是旧时代的庄园贵族,主要收入来自土地上的农产;另一个是新时代的一代贵族(头衔无法传给后代)和有钱的富豪,又称新资产阶级。
加隆知道今后历史的发展,也明白这些守旧顽固的老派贵族如果不加入到社会变革的大势中来,迟早会被时间给淘汰掉。未来的西方世界,是新资产阶级的天下,谁的钱多,谁的话语权就大。管你是什么头衔,祖辈有什么名誉,都没钱来的好使。
派对上,两个圈子的人都试图来和加隆搭话。他们聊天的类容都很含蓄,不会说一些让大家感到不快的话,往往是从评判艺术和音乐的角度去聊天。
乍一听,他们是在聊音乐,但其实潜台词却是在聊双方所代表的两个不同阶层的问题。加隆的回答也让双方都觉得“他是自己人”,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和善了许多。
但真的要让加隆选择站队的话,他肯定还是会选新资产阶级的,毕竟这是历史的大势所趋。尤其是二战之后老派贵族被彻底淘汰,西方社会进入高速蓬勃的发展状态,很快就进入了信息时代。
但是要从大义上来说嘛,加隆却会站在老派贵族一边。守旧顽固的思想,对于声誉和名望的看重,让这个群体变得很可爱。如果西方世界的社会发展进程慢一些,对于已经输在起跑线上的东方世界也是有利的。
加隆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做点什么,给这个纷扰的新旧时代的交汇点,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