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在我身边。”薛叶搂着裕哲亲亲热热坐下,陆飞扬见他们一时没有要走的意思,对着服务生打了个响指,又叫了点酒过来。
“橙汁,不加冰,谢谢。”裕哲说道。
身边薛叶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橙汁,递到他手边,问道:“累吗?”
裕哲摇了摇头,薛叶绽放一个开心的笑容。
到了午夜场时分,寻欢买醉的人群已渐渐散去,舞台上是缠绵热烈的舞姿,酒精的作用让顾思陌的眼前出现种种的幻影。
她寂寞了太久,活得如同无悲无喜的木偶,自母亲去世后,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放纵的滋味。
她抱着膝盖坐在柔软宽大的沙发里,任由一头的青丝倾泻如瀑,手里抱着个酒杯,向裕哲说道:“裕哲,为我唱首歌吧。”
裕哲伸出手来要了他的吉他。
他抱着吉他,微微侧了头,说道:“想听什么歌?”
顾思陌定了定神,说道:“唱首老歌《萍聚》,你会唱吗?”
薛叶做了个手势,因为已经很晚,舞台上的舞者也停了下来,音乐停顿,一束光照射在裕哲的身上,他抱着吉他微微低头看不清楚表情,手指落下就是熟稔到极致的前奏,“我会唱。”
他的声音很镇定,一如平时如玉碎般清冷。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那个时候他们没有更多的娱乐,只有发出沙沙声响的收音机里的歌曲。
裕哲是什么时候学会这首歌的,顾思陌已经不记得,他天生聪明,什么歌只要听过一遍就能依样画葫芦地唱出来。
她没有想到,时隔十多年,她再次清晰地听到他唱同样的歌曲,是在如今的情况下,他比起以前婉转的童声,声音依然天籁,却多了更多的感情和歌唱技巧,这样一首老歌,在他的重新演绎下,竟然渗透了回忆的力度,每个音符都透出淡淡的哀伤。
一曲终了,场子里静默。
顾思陌拍了拍手,掌声清脆,“唱的真好。”
她搂着严笑,近乎苍凉地露出一个酸楚的笑容。
严笑似乎也被歌曲触动,曾经相聚过没有费心彼此约束,追忆里只要有一个人就好了,她有些欣慰地将面颊贴上顾思陌的面颊。
陆飞扬只觉得这首歌虽然年代久远,歌词却直白极了,一时有些愣住,他是做音乐出身的人,自然能比外行更多听出门道,裕哲重新编曲演绎的这首,更为好听也更为深情。
这几个人各有心事,只有薛叶,听到顾思陌的夸赞,露出一个“我相信自己眼光”的自豪笑容,歪斜着站起身来,对着陆飞扬说道:“我的眼光,你服还是不服?”
他对着几个人,大声地宣布:“我一定会将裕哲捧红,让更多的人听到他唱歌。小哲,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过不是我没有能力,是有别的原因,但是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他拿起一杯酒喝光,痴痴地看着裕哲的侧面,伸出手去摸他的脸,“你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才出现呢?”
顾思陌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裕哲,见他没有拒绝薛叶的手,却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低下头去,让任何人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裕哲,你是哪里人?”她问道。
“我是C城人。”裕哲回答道,昏暗的灯光下嘴角闪过一抹笑意,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吗。
他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顾思陌一无所知,依照她谨慎的个性,原本是打算将身边的事都处理好,再寻个机会接近裕哲。
可是无防备的接触,却将一切都提到面前来。
顾思陌只觉得这么多年,她所有竭力去维持的平静生活,都渐渐地被忽然出现的这个人打破。
“笑笑,我们回家。”顾思陌说道。
严笑是真的醉了,她站起身来,说道:“好啊,回家。”
她平常日子应酬众多,经常玩乐到不醉不归,陆飞扬只觉得无奈,扶住严笑,她没有再拒绝,抬眼看了陆飞扬一眼,说道:“飞扬,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很难受。”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桃桃装的可真像,你说,她收了钱莹多少钱来套情报,北苑那块地的招标底价她从我这里套走,我损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那个贱人一早不跟别人说,还能不跟你说,你竟然瞒着我!钱不算什么,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这样背叛!”严笑说道,“思陌,只有你最好。”
陆飞扬无奈地拉住严笑解释,“笑笑,你听我说,她事先真的没有说,我也不知道她竟然买通人到你身边去。”
顾思陌见他们有话要说,往卫生间走去,“我去下卫生间。”
裕哲说道:“我也去。”
薛叶喝的太过于醉,只站在严笑身边说道:“你们小心点。姐,那种走就走了,你有什么好伤心的。不管什么时候,你起码还有我支持你。”
严笑笑嘻嘻地摸着他的头,“还是叶子乖,姐没白疼你。包养歌手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帮你遮掩住。”
裕哲往前走的的身体听到这句话僵了下,他手中拄着拐杖,阿泰跟过来想送他到卫生间,却被他阻止。
黑暗的走廊,顾思陌和裕哲一前一后,顾思陌脚步踉跄走在前,裕哲拄着拐杖走在后,两个人都走的很慢。
顾思陌忽然站住,裕哲的拐杖往前扫到她的小腿,顾思陌吃痛地往下一蹲,却被裕哲用手臂挟着脖颈推到墙边。他蹲下身去,手摸上她的小腿,手指冰凉。
因为常年的弹吉他,裕哲指尖有磨砺过的粗糙硬度,修长的手指有着不容抗拒的力,当摸到那个硬硬的印记时,他猛地站起身来。
顾思陌只觉得他低头凑过来,埋首在她的肩上。
“真的是你。”裕哲的声音透着几分冷,他低头,嗅着那个熟悉的让他无法镇定的味道,“上天果然不舍得我们分开,我竟然就这样遇上你,这是巧合,还是你的阴谋?”
那样好听婉转的声音,说着冷酷的话语,“你一定在想,我怎么还没有死。你还活得好好的,我怎么舍得死?天可怜见,我还能碰到你。”
“眼睛,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似乎听出了顾思陌语气里的哽咽,他低下头用脸颊去触碰她,感觉到她脸上温热的液体,“你也会哭啊……我还以为你的心是钢铁做的,没有感情的。那场火熏伤了我的眼睛,从今以后我再也看不见任何的光亮和影像。所有的罪恶都由我一个人背负,而你逃脱了,看样子现在活得还很好,不是吗?”
“小哲……”
“你是在叫我?”听到他那样冰冷怨恨的语气。
顾思陌只觉得心头有太多的疑问想问问裕哲,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却没有给她这种机会,不再多说,抽身离开了她,单手扶在墙上。
“你想要什么?”顾思陌问道,“我会补偿你。”
“补偿我,好啊……”黑暗中,裕哲弧线好看的唇线上扬,“我要你在我身边,看着我成名……”
顾思陌却没有过多的考虑,她说:“好。”
黑暗中,她身边的瘦削男人沉默了片刻,沉声道:“你要说话算话。”
顾思陌伸出手,她的身上有温暖而熟悉的气味,裕哲没有拒绝,任由她将他轻轻地搂在了怀里,一字一字说道:“我说话算话。我会在你身边,看着你成名。”
对于这样的拥抱,裕哲根本没有办法抗拒,但是心底有冷酷的声音在提醒他,曾经目睹过顾思陌的偏执,他保留了最基本的戒备。
“我们认识这件事,先不要声张。”裕哲说道,“也许你知道我的过去,也不想认识我……”
顾思陌沉默了。
如果裕哲不说,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不如不问,迟早有一天,她都会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场子。
严笑情绪有些激动,跟陆飞扬发着脾气。
后者习惯地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听着严笑的痛骂,一副早就知道我最倒霉的样子。
薛叶看到裕哲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刹,立刻过去亲切地问道:“我送你回去?”然后一暼眼看到阿泰也在等着,不由得拉长了脸。薛叶是自小就被惯坏的孩子,想要什么自然有人送上,还没有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过谁,偏偏裕哲让他无处下手亲近。裕哲只对能唱歌的事有兴趣,对他规避的很巧妙,偏生还有个没有眼色的阿泰守在身边。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好脾气地守着一个人,生怕有一点事做得让不好就让人不高兴。
“老板,我和阿泰一起就好了。”裕哲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却给了他一个微笑,“你喝醉了,早点休息。”
薛叶以为裕哲关心他,只顾着心花怒放。
顾思陌站在严笑身边,看裕哲不动声色欲拒还迎,分寸把握的刚刚好。想来他所要的,不是平淡生活的顾思陌能给得了的,他才那样直接地提出了要求。
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光里,他已经悄然蜕变成了为了成功不择手段的人。
严笑喝醉了就会睡得格外沉稳,顾思陌赤脚坐在窗台上点着一根烟,看向窗外的夜空,天空如同蓝色丝绒的幕布,没有一颗星星。
她该怎么办呢,这样突然的相认,让顾思陌有些不知所措,而且看裕哲的样子,并不打算接受她的补偿。
同一时间,阿泰在租用的一居小客厅内沙发上醒转,听到卧室里的动静,以为裕哲再度发噩梦。他悄悄走进去,看到裕哲蜷缩在床的一角,裕哲睡觉永远是这样防备的姿势,在阿泰还没有走近床边就惊醒过来,冷声道:“谁?”
阿泰垂着头,说道:“是我。”
他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出去。”
阿泰出去后,他却睡不着了,伸手摸向床头的吉他,手下微一弹拨,就是方才梦境中的曲调。
她幼时生病,因为腿部发炎长了个很大的疮,伤口溃烂红肿,躺在床上不能动,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们一眼。
他整日整夜地陪着她,握着她冰凉的手,擦去她额头的汗珠,亲吻她的手指,“你一定会好起来。”
她气若游丝,却露出欣慰的微笑,“给我唱歌吧,听到你唱歌就不痛了呢。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大歌星,那时候,就不会给我一个人唱歌了……”
“怎么会呢,支撑着活下去想要成名当歌手的最初的梦想,就是为你唱歌啊。”裕哲默默想着,握紧了左拳,感觉手心里的痣不再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