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16.

时间飞速, 转眼又过两年,已是公元1061年宋嘉祐六年初春,包拯任礼部郎中。

沈绛醒来, 出门在院子里做早操, 强健身体, 然后打了桶井水洗漱, 满院春光明媚照翠芽, 柳絮纷飞如飘雪。

突然“咚”得一声,吓了沈绛一跳,沈绛急忙回头, 发现院子的门被人踹开了,而这个踹门的坏蛋就是那已经长得更加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苏家大公子苏轼。隔着满院子的柳絮看见他, 沈绛立刻笑语莹莹地、开心地、大步地、跑过去, 扑在他身上, 上下其手,最终手停留在苏轼的脸上, 凝视半晌,然后,使劲一捏。

“我叫你踹坏我的门!越大越不象话啊?”

“啊,这不是有人着急见你么。”苏轼轻轻拿开沈绛正在□□他脸的“凶”手,另一只手把身后的某人推到沈绛跟前。不是苏辙啊, 苏辙在沈绛右边, 眼睛微红却仍旧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左边这个更小一点的是谁?

“酱酱不认识他了?呵呵, 也难怪, 我和哥哥第一眼也没认出来。”苏辙总是那样温和,和他怪脾气总爱欺负自己的哥哥一点都不一样。

“谁说不认识, 小黄嘛,真是一点都没变呢。”那眼睛,忽闪忽闪的,期待却害羞,和当年秦州书院里写字难看的时候那委屈的样子一模一样。

“呜呜,沈先生,你真是好人。他们都没认出我呢。”小黄也快16岁了,个头却没比沈绛矮多少,和当年同样岁数的苏辙一样高,看来还有长的趋势,沈子谦啊,你个万年小受,害我也这么矮呜呜呜。

“庭坚,最近的书法有没有长进呀?”这才是沈绛最关心的,于是小黄立刻献宝一样拿出刚临的怀素的草书《苦笋帖》,真不错,“不错,确实有怀素那‘如壮士拔剑,神彩动人’的特点。”得了沈绛夸奖的黄庭坚更加高兴,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可爱的紧。真好,自打苏辙走了,赵顼进宫了之后,沈绛终于又有小跟班了。

“庭坚啊,送我吧好不好?”沈绛刚问完,就听见苏轼那边“噗嗤”笑出声音来。沈绛瞪他一眼,这孩子,真不给我面子。

“酱酱啊,”沈绛第一次听见苏轼这样叫他,还真不习惯,“他在马车上颠簸时写的,就是为了要送给你的。”

啊?颠簸时都能写这么好?这孩子真是有才华啊。“那你笑什么?”

“因为是我告诉他的,‘你们的酱酱看见你,肯定小狗一样地摇着尾巴,问你要字。’”呃,这孩子,你才是小狗。不过,自己的表现真的有这样明显?沈绛摸摸自己的脸,不可置信。

“酱酱,我们赶了一夜路,才赶上城门开了的第一时间进来呢。”嗯?为什么这么急?

“所以你要做好吃的给我们。”果然,没好事。

“好好,先进屋吃点点心,我上完课给你们做。”

“酸笋土豆炒五花肉。快尝尝,我新研究的。”

“好臭。”苏轼闻了一下,立刻捏着鼻子说。

“哼,不吃算咯,反正没人给你做别的。”

“别的人做的我还不吃呢。”苏轼立刻夹了一大块,放进嘴里,然后露出惊艳的表情。“果然是酱酱做的,真是好吃。”

“这还差不多。”沈绛高兴地给其他两个小的夹菜。

“挖挖,我说怎么那么臭,原来是有人回来了。”赵宗实拉着13岁的小赵顼,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赵顼一进来就看见自己的酱酱殷勤地给死对头苏辙夹着菜,气死了气死了。于是立刻展开酱酱保卫战。

“哼,”本来在小黄面前还有一丝风度的苏辙,看见赵顼,小孩子心性也上来了,“不对,应该是你进来了,所以臭不可闻。”

“你!”小赵顼毕竟小,说不过已经二十二岁的苏辙,于是动手就打,被苏辙按在怀里,手反绑在身后,扑腾不动。

“酱酱,他欺负我。”闷闷的声音从苏辙怀里传出。

“顼儿啊,不是我不帮你,是你一进来就骂他的,话说你俩关系还真是好的可以啊。”

“跟他?哼,”两个声音同时传来,然后两具身体同时分开,互相别过头不看对方,生着闷气。

Wωω▪ Tтkā n▪ C○ “坐吧,我去盛饭。”沈绛拉赵宗实坐在身边,自己则起身去厨房盛饭。

“太子殿下。”苏轼对他一揖,却没有站起来,他还记得几年前赵宗实对他们说的,在沈绛这里,可以不用拘礼。

“令尊还好么?”赵宗实也很平易近人,闲话着家常。

“是,家父时刻挂怀国家。”苏轼温和地笑着说。

沈绛进来时就是这副景象:赵宗实和苏轼聊得开心,赵顼和苏辙互相对着后脑勺,而黄庭坚在听见了崇拜的苏轼叫那进来的男人为太子之后,嘴张得大大的,说不出话。

二十天后,苏轼苏辙二兄弟再次同中制举科。

“子瞻子由啊,你们怎么这么争气呢?”沈绛搂着两个宝贝,捏着他们的脸,洋洋得意。

赵宗实昨天来和沈绛说,殿试之后,仁宗高兴地对曹皇后说他为子孙招了两个可以为宰相的良才,欣赏之意难以言表。

仁宗为了锻炼苏轼,命他去陕西凤翔府当判官,这凤翔古称雍州,位于关中盆地和渭北黄土台塬西部。宝鸡市东北。相传秦穆公之女弄玉善于吹笛,引来善于吹萧的华山隐士萧史,知音相遇,终成眷属,后乘凤凰飞翔而去,唐时取此意更名凤翔。

这天,是十五,天上明月高照,偶尔有云彩和它嬉戏。沈绛进宫去喝新进贡过来的好酒还没回来,苏轼和苏辙哄睡了黄庭坚,在院子中对月饮酒,本应是快活之事,却无奈分别将近,两人都有些心境凄凉。

“暮云收尽溢清寒,

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

明月明年何处看。”苏轼声音婉转凄美,而这句“明月明年何处看”听得苏辙更加难受。两人此是第一次分别,自然万般舍不得。

“哥,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次相见,我们说点快活之事,可好?”苏辙眼睛亮亮的,酒后脸也红红的,说不出的招人疼。苏轼心里看得欢喜,果然是自己带大的孩子,越看越喜欢。

“哥,皇上也要封我官,可是父亲现下身体不好,在京城没人照顾,所以我奏乞圣上许我在京养亲,圣上应允了。”苏辙知道苏轼走后,父亲会更加寂寞,所以决定继续在京陪着父亲。

“嗯,子由长大了,有你在,哥也放心。”

“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泥雪。

骑驴还寻大梁陌,行人已渡古岆西。

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提。

遥想独游佳味少,无言蹇马但鸣嘶。”这就是前面那首《渑池怀旧》所写下的背景。

第二日,苏轼打点好行装,和沈绛告别后,由苏辙送出京城,开始了他的仕途之路,沈绛看着兄弟俩的背影,那条路漫漫且坎坷,但是他们两个若是能相扶着走过,那一路也将风光独好。

没过多久,苏辙被派往大名府担任推官,由于大名府离京城近,可以时常回来看父亲和沈绛,加上沈绛的劝说,这次苏辙没有拒绝,这大名府乃关防要地,韩琦、欧阳修等人都在此治政安邦,对苏辙来说也是种经验的积累,于是,刚聚在一起没几天的大家,又各奔了前程。

沈绛有所不舍,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没有权利阻挡那些伟人的前路和历史的车轮。

最近包拯连升三级:礼部侍郎,三司使,枢密副使。沈绛也一有空就经常去他那里溜达,和白展堂小朋友勾搭勾搭,想看看他另一个爹那锦毛鼠的模样。每次沈绛和白展堂趴在窗户根,想要偷窥每次回来都不走门而爬窗子进到那只公正的猫的房间的老鼠,都被两个武林高手恭恭敬敬请出来,(白展堂是被扔出来)。

“哼,大爹爹真小气,不让你看就完了,还不让我看。”嘿,这小子真是没礼貌,回头得好好教育。

“你没看我是被请出来,你是被扔出来的么,说明你地位没我高。”气死了气死了,白展堂气得直咬牙,怪不得大爹爹说文化人不好惹呢,能噎死人。

不过最近,沈绛因着包拯的身体不太好,去得多了些,却不和白展堂闹了。包拯这身体,连唐慎微看了都无济于事,可想,这一代名臣即将陨落。

而欧阳老酒鬼也老找沈绛小酒鬼来喝酒聊天,只是遵从了赵宗实的口逾,只谈风雅,不问国事。不过沈绛还是知道了这老东西看着无厘头,可又升官了,从枢密副使升了刑部尚书,又平级调动当了兵部尚书,在官场上可谓春风得意啊。

公元1062年,宋嘉祐七年,包拯任礼部尚书,时不足三月,于五月卒于任上,这“做官以断狱英明刚直”的好官,就这样,带着人民的哀叹和扼腕,离开了人世,仁宗赐谥号“孝肃”。

沈绛也感染了百姓的悲伤,出殡那天,携着他的学生们送了包青天一程,回头对那些不明所以的孩子们说,“以后你们若是当了官,可以平庸,可以无为,但一定要做到的就是爱民。”看那跪满十里的送葬队伍,就知道,爱民如子四个字,在包拯身上得到了体现。而听到这些话的学生把这句断章取义了一下,然后把“作官可以平庸,可以无为”发挥的淋漓尽致,这个人就是那被称为“古之伤心人”,而现在只有13岁的秦观小朋友。

“鲁直,怎么了?”沈绛看黄庭坚坐在石椅上撑着脑袋闷闷不乐。

“先生,苏轼和辙儿好长时间都没有写信给我了。”原来是这样啊,其实你苏轼哥哥昨天还写信给我了呢。为了不打击这宝贝,沈绛决定不告诉他才好。

“咦?先生,你在做什么?好象糊了,好大味道哦。”果然好大的烟味,可是沈绛因为今天晚一点赵宗实要带顼儿过来,所以还没有开始准备晚饭啊。而且这烟味好象是从学生房舍那边飘过来的。

“糟了,庭坚,快去叫人,着火了。”沈绛飞身跑出院子,直奔学生房舍。

“孩子们,快出来!”沈绛看见火已经窜上柴房屋顶,马上就要烧到房舍,而那些以白展堂为首大点的孩子正站在院子里疏散,小孩子则站在屋里不知所措。沈绛一叫,他们才回过神来,“展堂,你带他们出院子,然后呆在外面,不要进来了,太危险。”沈绛进去抱了几个小的出来,交给白展堂。

“先生,补之还在里面。”沈绛本来抱着这个孩子要出去,等人来救火,却被这话吓了一跳,晁补之,日后的苏门四学士之一,苏轼啊,沈绛可都是为了你的四学士不变成三学士,又一次冲进已经烧了大半的房子当中。

“咳咳,补之。你在哪?”浓烟熏得沈绛看不清楚,直掉眼泪。

“先生,我在这,我害怕。”寻着微弱的声音,沈绛不顾头发被火燎到,衣服被刮破,冲到晁补之身边,脱下外衣护着他。

“别怕,先生带你出去。”沈绛强撑着身体,经过多年锻炼,沈子谦的身子也硬朗了很多。突然晁补之脚下一个趔趄,绊了沈绛一跟头,沈绛怀抱着晁补之倒在地上,晁补之压着沈绛,两人都动不了了。

“补之,补之……”沈绛想推开晁补之,那孩子却纹丝不动,似是吸多了烟,昏了过去。

好热,沈绛动不了,脑子也变得昏沉起来,不行,一定要救他出去,身为老师,他一定要保证每个孩子的安全。沈绛咬破了嘴唇,稍微清醒了下,手脚也恢复了些力气,推开了晁补之,翻身爬了起来,而此时耳朵也搜集到更多的声音。

“酱酱!”是谁在外面嘶声力竭地呼喊他?沈绛无力想仔细分辨,只知道要赶紧爬起来,拖动那孩子,竭力带他往门口走。无奈,那本来短短的几步,现在却如跋山涉水般艰难,头上不时有东西落下来,沈绛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莫非,今天,他就要葬身于此了么?第一次经历死亡时,他根本没时间感受是什么滋味,如今,他终于体会到了想要放弃生命来换取解脱却又想要活下去的矛盾。宗实,这次,怕是要负你了。不过,你也不会让我等太久的,对吧?

失去知觉的前一瞬,他突然想起了那天灯火通明的秦州夜里,黑色的骏马。火红的斗篷,和那张他永生难忘的骄傲面孔。

屋外,黄庭坚拉着赵顼,死活不让赵顼靠近那已经完全烧着的恐怖地方。“世子,你冷静点。”黄庭坚见拉他不住,唤来秦观。

“你们两个放开我!我要救酱酱!放开我!”喊到最后,都带了哭声和恐惧,“放开我……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