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人人都说杭州的西湖是一颗璀璨的明珠,白堤春晓,断桥残雪,垂柳短亭,远山浅水,美不胜收。可惜现在不是残冬,更不是阳春。吴山、玉皇山、宝石山,山山铺条不堪;灵隐、雷峰塔寺香火稀疏,而视作明珠的西湖,无花无舟,半池残荷半池寒,有何情趣?
卜轩终于还是来到杭州,刘银凤也陪他同来。他们对卜卜落木和凄清寒水全没有兴趣,他们径直到了雷峰塔寺。
雷峰塔寺中落叶满地,放生池早已干涸,卜轩觉得异常悲凉。自黑岩城到杭州,短短数百里,流离失所穷困而死的百姓何止千百?烽烟不尽,一股股大军烧杀抢掠,十步何止杀一人,千里果真不留行。这一切,卜轩都感到很凄凉。异常的讨厌战争。这一刻他又想起了当年与林炎在西域看到的那些横死遍野的情景。
空无方丈的年纪看起来并不是很大,还不到五十的样子,可事实上传闻空无方丈已经八十多岁了。他的头刮得很光很光,下巴蓄着一部胡须,居然有一丝丝霜白。大红袈裟披身上,一串佛珠攒手中。但是,空无方丈的眼睛特别有神,卜轩见到他的时候,心房不禁微微一颤。
空无方丈是认得刘银凤的,可他没有跟她说一句话,他盯着卜轩说道:“你是谁?”
卜轩猛地一震:我是谁?我应该告诉他我叫卜轩还是叫卜轩呢?他几乎不能回答,半晌,他说道:“卜轩。”
空无方丈又一瞟他的铁刀,凝重地道:“你手中抓的是什么东西?”
卜轩把刀柄捏得更紧,愕然道:“刀!”
空无方丈似乎摇了摇头,若有所指地道:“卜轩,原来你还没有把它放下。”
卜轩道:“方丈,我现在是卜轩,我是来跟你比武的。”
空无方丈用手指轮流捏着佛珠,叹道:“卜轩,大赌纺中经历的生生死死你还看不透吗?为什么还比?”
卜轩又是一怔:是呀,我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赶来跟空无方丈比武呢?他回答得十分坦白:“我不知道。”
空无方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好,贫僧答应你。”
卜轩抬头。又听空无方丈说道,“不管你是为谁拿起的刀,但如果贫僧不答应你,你手中的刀不但放不下,心中的刀也不会放下。且跟贫僧去云房吧。”
刘银凤知道女人是不能随便进和尚的云房的,因此她独自守在外面。云房内格外寂静,没有任何声音。难道他们没有比刀?难道他们只对了几刀几剑就同归于尽?空无方丈究竟怎样与卜轩比武,这一战是否激烈?最终能够出得云房的是卜轩还是空无方丈?莫非他们根本还没有开始比武,那么,一个和尚一个俗人在云房中又干些什么呢?
刘银凤有些担心,她是担心卜轩的安危?还是担心比武的结果?晚钟响起,钟声掠过湖面,惊飞一群寒鸟,西天浮起一抹残霞。
卜轩终于面含悒色地走出云房,刀在鞘中,手在柄上。他身后跟着空无方丈,空无方丈的脸上也是写满忧郁。他们谁是胜者?
在归途中,卜轩道:“我输了。”
刘银凤一呆,她有几分相信,也有几分怀疑,以卜轩的刀法,应该不会不敌空无方丈。
她问道:“用了几招?”卜轩摇摇头,却不答话。
刘银凤道:“怎么啦?”
卜轩微微一叹,沉声道:“空无方丈根本没有出招,因为他的手中没有刀也没用剑。”
刘银凤惊愕道:“他手中无兵器,怎么跟卜轩师兄比武?”
卜轩道:“他的武器不在手中,而在心中。”
刘银凤失声道:“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他竟练到了这种境界?”
卜轩道:“不错,他练到了这种境界。我与他对面而坐,看得见他手中没有兵器,可又发现他指尖、肘端、膝上、胸前、口中……浑身上下,无处不是刀是剑。”
刘银凤听刘老爹谈过这种剑意,但从来没有见过。不但刘银凤没有达到这种地步,连刘老爹他自己也没有。不过,据刘老爹说,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还不是刀剑之术的最高境界,刀剑之术的最高境界是手中没有兵器心中也没有兵器,物我两忘。当然,这种境界更非刘银凤能想像了。
卜轩稍稍一顿,继续说道:“一开始,我认为他周围全是破绽,因为他身上每一寸都暴露在我的攻击范围之内。可后来,又发觉他根本没有半点破绽,因为浑身破绽岂不是没有破绽?”
刘银凤明白,如果对手全身没一寸不是破绽,你就根本找不到他所保护的是身躯的哪一寸,因此,一旦你攻向对手的某一处破绽,其余那些破绽就会立即变作厉害杀着。刘银凤心底一冷,说道:“那么卜轩师兄是怎么攻击的?”
卜轩叹道:“没有,我没有攻击。”
刘银凤奇道:“你没有出刀?”
卜轩道:“是的,我没有机会出刀,我自始至终没有出刀。”
刘银凤道:“既然卜轩师兄没有亮刀,又怎么会输?”
卜轩黯然道:“因为他说了一句话。”
刘银凤道:“什么话?”
卜轩苦笑了一下,说道:“空无方丈说,他刚才已念了一段经文,问我做了什么?那时,我才知道我已经输了。”刘银凤不解。
卜轩道:“输赢之际只可意会,我绝不是空无方丈之敌。”
但胜负成败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就如当年的林炎,或者现在的卜轩。自古至今,又有几人能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