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昌侯世子竟然会帮忙?
什么与人为善、言而有信,这两点中但凡他能做到哪怕一点,不,半点也可以,就断不会成为金陵城内臭名昭著的第一纨绔!
看他提着个跟自己一副德性,走路歪歪扭扭神色萎靡的男人走过来时,多数人寻思着,嘴上说着帮忙,他实则拉来一丘之貉添乱吧!
不止围观众人这般想,眼见老伯爷关键时刻作出抉择,他们再次毫无悬念地稳压庶长房一头的文襄伯府众人也不无幸灾乐祸地想。
尤其是罗薇蓉,一方面她庆幸与德音合作,对方绝对是一强大助力。但另一方面,沦落到同教司坊舞女为伍,又让她倍感屈辱。
如果不是三妹妹,她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越想越觉得是这回事,一瞬间罗薇蓉完全忘记,她是被常太夫人卖进三王府,且心甘情愿地去不顾礼仪去引诱他。
她只记得,是罗炜彤一次又一次地让她下不来台,把她逼到进退维谷境地。
如今在伯府门前,且恰逢安昌侯世子找来,又是这么一个时机她便是说再难听也不会有人多责怪,过后反倒会被曾祖母夸赞。
天时地利人和,不开口当真对不起自己。
察觉到孙女的蠢蠢欲动,伯夫人秦氏忙去拉她。这些年她在府内做低伏小,锻炼出了野兽般的直觉。虽然目前庶长房不占上风,可她还是本能地觉得台阶下那几个人很危险。
“薇蓉!”
着急之下她小声叫着,过度苍老的脸上,额间皱纹几乎要摞成小山。
罗薇蓉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很快便被愤恨压下去。甩开大秦氏手,临迈步前她笃定地说道:“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可你就不是个有数的孩子,秦氏听完心下更着急。当初太夫人提议薇蓉入三王府为侍妾,她就想着即便不做这伯夫人,也要把亲孙女救出火坑。可谁料就在她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时,这孩子却改了主意,甚至早早地将身子交出去。木已成舟,她若再横加干涉,那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嫡亲的孙女入家庙,故而她才放手。
眼看孙女一步步走下台阶,亲自迈入下面那处深渊,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丝毫无能为力。一股极为难受的不甘在心底升腾,如若不是太夫人多年积威,她也不至于毫无话语权,以至于如今连嫡亲孙女都不听劝。
让太夫人载个跟头也好,望着她身旁那个稍显紧张的丫鬟,秦氏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早年她便见过松寿堂这丫鬟与西侧院庶长房有过来往,且这会她所占位置极好,太夫人注意不到的她能尽收眼底,方才荣姨娘怪异的手势她看得一清二楚。
这丫鬟无疑是庶长房的探子,可她如今得罪庶长房没什么好处。
复杂的情况下,秦氏瞬间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而此时此刻,罗薇蓉已经走到了台阶下,站在最后一层居高临下地看着罗炜彤。
“三妹妹且看谁来了,世子对妹妹当真是有情有意。二婶婶方才还一口咬定曾祖母污蔑三妹妹,莫说金陵城中沸沸扬扬的流言绝不会出自曾祖母授意,即便真是,这也是事实,这样也算是清理门户。”
罗薇蓉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最后掷地有声,常太夫人欣喜地看着孙女:“二丫头说得没错,徐氏,对孩子不能一味宠溺,明知品行不端便要及时纠正。”
徐氏这会倒是佩服起常太夫人,都这会了她还能以正言辞地睁着眼说瞎话,如此厚颜无耻实乃平生罕见。
“太夫人所言甚至,怎么说我这婶婶也算是长辈,伯府一个孙女便敢随意出言讽刺。对孩子的确不能一味宠溺,错了也是该教。”
说完她顿了顿:“薇蓉是长房掌珠,想必素来众星捧月,没人舍得狠下心管教。你们不管……”
“我来管。”
一直听老婆话,乖乖站在后面的罗四海突然出声。在罗薇蓉反应过来之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上前左右开弓扇了侄女两巴掌。
即便有意控制力道,可他本身是武将,还是以战功起家的英勇武将,一身力气岂是罗薇蓉这种养在深闺的小姐所能承受?
偏生扇完他还觉得意犹未尽:“终究是亲侄女,舍不得下力气。薇蓉下次可莫要如此出言不逊,否则太夫人不管教你,二叔便是舍得一身骂也不能让你误入歧途。”
罗炜彤乐了,这分明是爹爹在惠州练兵时的常说的话。自民间新招来的兵往往吃不得苦,头几日操练难免怨声载道,爹爹便会这般先兵后礼。
可罗薇蓉哪是那些耐操磨的兵油子,以她所见爹爹最起码出了七八分力道。莫说七八分,以她娇生惯养可能连一分力都受不了。
“二姐姐疼不疼,你莫要怪爹爹,平素兄长与我惹祸,他也是这般管教。”
罗四海瞪眼,娇娇怎么能这么说?他所管教之人从来只有行舟,至于女儿,从小就那么乖巧可人,宠着尚还来不及,他又怎么舍得去动一根手指头?摸摸鼻子他想着,即便娇娇犯了错,那也是行舟监督不利,为人兄长怎会不知好生照顾妹妹?故而每次出事,他总是只罚行舟,毕竟这才公平合理。而多年这般下来,宠着妹妹早已成了行舟的本能。
就如现在,罗薇蓉欲哭无泪:“三妹妹说什么混话。”
一直沉默充当玉面公子,刷新众人对庶长房认知的罗行舟想都没想,迈步挡在妹妹跟前:“娇娇不过是关心你,二妹妹一而再再而三这般针对她,又是为何?”
“我何时针对过她?”
“二妹妹又何时没针对过娇娇,锦绣坊之事无需多提,即便在凉国公府赏花宴上,金陵众多贵妇看着,你对她也无丝毫长姐该有的关照。”
他竟然真说出来了……贵公子该有的含蓄风度呢?
罗薇蓉深觉,似乎庶长房每个人都不爱按常理出牌,屡屡对上她都有种无力之感。
“兄友弟恭,三妹妹又何曾尊经过我这姐姐。”
半天扯过这么一句,直引得罗炜彤发笑。看来二姐姐当真是理屈词穷,她才对其关切一番,虽然那伤本就是爹爹打出来的。
肩膀抽动,她心下却若有所思。或许这便是罗薇蓉的为人,她只会站在自身角度看问题,认为全大齐都对不起她。再往深处想,从老文襄伯、常太夫人,到伯夫人秦氏,再到曾孙一代的罗薇蓉,似乎伯府每个人都是这般。
这一刻她反倒对常太夫人的百般排挤升出一股由衷的感激,若非她如此,爹爹也不会外放这么多年。若是自一出生便长在伯府,怕是她与兄长也会或多或少染上这般恶习。
罗炜彤看得明白,常太夫人却觉得罗薇蓉说得对极了。不愧是她最贴心的孙女,在最关键的时刻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为她说话。
“薇蓉所言没错,三丫头何曾对她这个姐姐有一丝半毫尊敬之意。”
耸耸肩,无奈之余罗炜彤颇有些无言以对。方才是她想错了,曾祖母跟娘亲都未曾开口,她插什么嘴。显而易见,意图跟不讲道理之人说理,简直是对牛弹琴。
沉默是金。
她的沉默更是让伯府一边得意洋洋,直到人群中传出更得意的声音:“本世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张嘴愣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说罢他将背对着伯府正门的下人扭过头:“你是文襄伯府管家的儿子吧?你来说说,这两边哪个黑那个白。”
方才安昌侯世子站得远,且手里抓着的人隐匿于人群中,站在最前面的常太夫人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压根没在意这一只小虾米。
如今他将此人扭过头来,那张完好无损却面带萎靡之色的脸陡然出现在伯府所有人跟前。不仅是常太夫人,就连老文襄伯罗晋都吃了一惊。
而接下来管家之子所言,更是让所有人心跌倒谷底:“是太夫人吩咐小的,找几个采买之人,趁着去菜市场之际,散布庶长房流言。世子,小的知道您与三小姐绝对没什么,小的不是有意污蔑您名声,世子饶命。”
老管家忙站出来:“你个孽障,拿了别人一点好处便在这信口开河。”
边骂儿子,他边拼命朝其使眼色。可为父这点威严,相比于镇北抚司花样百出的酷刑,根本无足轻重。跪在地上的人早已被吓破胆,这会他宁愿去死,可临来之前那位俊美地袁恪公子说过,若是他不说实话,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折磨一百零八天都不带重样。
“爹,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撒谎。太夫人是从没短了庶长房吃穿,可吃得是下人剩下的,穿的更是直接从月钱里扣。他们月钱还不如咱们下人月例多,买不起就只能在衣服上摞补丁。”
管家之子所言总不会有假,站在两侧围观的人震惊了。大齐国运昌隆,市井人家就算穿不起绫罗绸缎,也不至于穿打补丁的衣裳。
再回想老文襄伯前后陡变的态度,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他是在扯谎,目的便是那毒妇口口声声所言的伯府名誉。
伯府门前,罗四海跪地:“祖父在上,孙儿恳请分家,从今往后朱雀、玄武分局两处,各不相干,也省得碍着太夫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