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之人一扫而空,只剩下了卓岩和岳少安两人。看着卓岩满面风尘,岳少安拉着他行至中间处,指着山川地理图,道:“好,办成了此事,我们的计划便可以施行了。”
“岳先生当真打算要攻去大理了?”一向不苟言笑的卓岩也是满面春风,道:“如此甚好。我在归来的途中还有些担心岳先生会顶不住城中文武们的压力,现在看来,这些担心却是多余了。”
岳少安摇了摇头,道:“不,你的担心很对。即便是如今决定了下来,我也还是有些担心城中众人不能齐心协力,那么,我们西征诸事皆会受到许多掣肘。到时候,恐怕对战事不利啊。”
卓岩盯着那由砂纸所铸之图良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这得确是一个问题,不过,若要办成此事,却并不是很难。”
“哦?”岳少安双眼一亮,道:“你有办法?”
卓岩点了点头,在岳少安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岳少安连连点头,道:“此事定下,我便可放心了。走吧,去看看你带回来的人。”
两人行出外面,径直来到了宋师府中专门接待客人的驿馆,驿馆之内异常的安静。在西边厢房之中有一人静坐在那里,满面的愁容,思绪间,似乎还有些隐隐地担心之色,甚至坐卧不宁。这人三十许的年纪,容貌生的颇为俊美。正是当初皇帝南征宋师城之时与牛青交过手的金茂。他被牛青和张帆以反间之计坑了之后,便一直都没得到重用,皇帝兵败后,更是被一贬再贬,到现在整个人只落得了一个闲职,在家里混吃等死。
岳少安在得知他的情况后,便让卓岩将诱降于他。以金茂这种人,从小便受到了忠君爱国的思想,在他看来,岳少安是反贼,虽然心中十分敬佩岳少安北伐所取得的成绩。但是,对于岳少安后来的所作所为却有些不耻,不过,在他饱受排挤之后,也领略到了人情冷暖,多少对岳少安当时的行为有了几分理解。当然,光靠这个,还不足以劝得他来降。不过,这人还有个弱点,那便是十分重情,卓岩在杭州城多日之后,便和他相熟,相熟之后,两人常常饮酒畅谈,在一次相约出游之时。卓岩秘密地将他的母亲和妻儿都接出了城外,快马送回了宋师城,如此一来,虽然金茂还不愿降,但是,却同意了跟着卓岩前来。
宋师府虽然只是一座府邸,但是,占地面积极大,因此从议事厅到驿馆还有些路程。岳少安和卓岩两人并肩乘马而行,一路之上,卓岩将在杭州城的经过都告诉岳少安。虽然书信上已经交代了清楚,但是,当面说,却更加详细了些。
岳少安一边听着,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劝降金茂,虽说人已经带来,劝降的难度低了很多。但是,最终劝降的事,却需要他亲自来办了。
进入驿馆,岳少安径直来到了厢房门外,卓岩上前敲门。里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金茂面带怒容,道:“卓岩,你不是说一到宋师城便安排我和家人相见吗?我都在这里等了近两个时辰了,怎地人还没有到,你是什么意思?”
卓岩露出了一个笑容,道:“金兄不要着急。是我家岳先生爱慕金兄之才,故而想与你一见。稍后,我自会将令慈和嫂夫人带来与金兄相见。”
“岳少安?”金茂诧异道:“他在那里?”
岳少安迈步上前,抱拳,道:“在下便是,久闻金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生的相貌堂堂,一身英雄之气。”
金茂上下打量着岳少安,只见眼前之人二十多岁的模样,皮肤白皙,样貌俊美,猛地一看,一身的浩然正气。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岳少安已经成名多年,他怎地也没想到岳少安居然会如此年轻,不禁更是诧异,一时间竟是望了回礼。待到岳少安话音落下,他这才反应了过来,急忙回礼,道:“帝师客气,在下一无名小卒尔,区区薄名怎敢入帝师之耳。还望帝师高抬贵手,释放在下的老母和妻儿。在下便感激不尽了……”
岳少安哈哈一笑,道:“金将军果然快人快语。不过,这释放二字却是从何说起。宋师城从来都未限制过尊夫人和义母的自由,怎能说是释放呢?”
“义母?”金茂一头雾水,朝卓岩望了过去。卓岩也是不明所以,又望向了岳少安。
岳少安看着二人,微笑着,道:“行色匆忙还未来得及与金将军说明,卓岩也是刚刚才到,故而,他亦不知。走吧,我们边行边谈。”说着,岳少安朝外面轻轻一挥手,便有人带过了马匹,三人翻身上马,由岳少安引路朝着宋师府的后院行去。
途中,岳少安将事情经过说与了两人。原来,当日卓岩遣人将金茂的妻子和母亲送来之后,岳少安便安排给了阮怜心接待。那金夫人虽说年纪不大,但是十分的贤惠,金茂的母亲也很是和蔼。阮怜心接待下来后,钱多多便主动帮着她照顾两人。钱多多年纪虽小,但生在商贾之家,对人情世故也是很是懂行,故而,没多久便和两人相处甚欢,时日稍久,居然认了金母做干娘。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儿子,没有女儿,有了媳妇后,便当女儿来疼。现在有了一个义女更是高兴,加之钱多多也是自小没有母亲,如此,没多久竟是母女情深,俨然成了一家人。岳少安随着钱多多便也唤了一声义母。
金茂牵挂家人,相见心切,一路上行的极快。很快便来到了后院门前,不过,他虽然心切,却也看出这里是岳少安内眷做局之所,倒是不好进去了,便一跃下马,躬身行礼,道:“劳烦帝师请家母和在下的妻儿出来相见。”
岳少安点了点头,吩咐门前的一个女子侍卫,道:“去告诉夫人,让她们请老妇人和嫂夫人出来与金将军相见。”
侍卫离去不久,便见金母被众女拥簇着缓缓而来,后面的侍女两面排开,极为排场壮观。金茂看到母亲后,赶忙上前,“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泣声,道:“儿不孝,连累母亲受苦,都是儿之错。”
岳少安也跟了上去迎接,微微施礼,唤了声:“见过义母。”
老夫人先是微笑着给岳少安还了一礼,随后看着自己的儿子,道:“我儿这是怎么了?为娘那里受苦了?帝师待为娘极好,何来受苦之说?”
岳少安看着陪在老夫人身旁的钱多多,轻轻招手,道:“多多,你来。”
钱多多缓步行来,轻轻施礼,道:“多多见过夫君。”
岳少安呵呵笑道:“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咱们家不兴这套,好了,你去安排一下,让金将军与老夫人好好谈谈。”
“多多明白!”钱多多会了岳少安一个甜死人的笑容,随即命人将老夫人送去了一处事先腾出的屋子中去了。岳少安将事情交给自己的老婆后,便很放心地带着卓岩离开,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这边,已经安顿好了的金茂母子静坐在了屋中。金夫人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儿子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了金茂和他的母亲。
没有了外人,金茂的面色凝重了起来,道:“母亲,那岳少安让人将母亲和粲娘诓骗至此地,您不会看不出他的用心吧?怎地还能认他的夫人做义女?”
金母看了看儿子,轻声叹息了一声,道:“为娘怎地看不出来。不过那帝师夫人如此屈就,为娘怎能推脱,再说,那孩子也着实惹人喜爱。”
“母亲——”金茂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句,尾音拖得颇长,让人听在耳中,尽显其无奈的情绪。
金母看着儿子,面色一正,道:“其实,当日那卓岩派人来请为娘和粲娘之时,为娘便看出了他的心思。”
“那母亲怎地还会跟着他走?”金茂说着,猛地站了起来,面脸不可置信之色。
金母慈祥地看着儿子,道:“为娘如此做,还不是为了你?”说着,金母轻叹,道:“自从那昏君将你贬回家中之后,你一直都郁郁不乐,为娘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帝师素有仁义之名。就算是反叛也是被昏君所逼,他既然如此惜才,你来到这里,他断然不会亏待与你。”
“母亲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可是再怎么说,那岳少安也背负着一个叛乱之名。我若投他,咱们金家恐怕就要背负一个逆贼之名了。”
“叛乱?”金母轻笑一笑,道:“你爹那般聪明,怎地养了你这么一个糊涂儿子。”
“母亲何处此言?”
“自古开国帝王,哪个不是从叛乱而起。唐时的李渊,还不是叛乱起家,投靠他的也不乏大隋之臣,又谁说他们的逆贼了?”金母伸手点着儿子的脑门,道:“远的不说,便是大宋的太祖皇帝还不是欺负周氏孤儿寡母,竟而自立?当时党进、曹彬、潘美等人都不是周将吗?还不是跟着他做了逆贼,而现在这些人又有哪个敢说是逆贼了?你当真是鼠目寸光,再说,那帝师现在刚刚与朝廷修好,怎会对朝廷用兵,他这番征将如此着急,必然是起了动兵的念头,不过,为娘以为,他最有可能用兵的却是大理。你帮着他征伐大理,怎地算是叛国了。倘若大理征讨下来,到时候帝师便可自立。倘若开国,便是两国相争,又何来叛逆之说……”
“母亲——我……”
“为娘言尽于此,至于你听还是不听,便由你自己思量吧。”
“母亲……”
“宋师城人杰地灵,山清水秀,是个终老的天年的理想之所。为娘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你若是不想留下,便带着你的妻儿去吧。料想那帝师也不会为难我一个老太婆。”
“母亲……”
“好了,你去陪陪你粲娘吧。为娘累了,想休息了。”
金茂被训斥了一顿,灰头土脸地行出了屋子。屋外,妻子正抱着儿子静静地等着他,见他出来,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慢慢地靠了过去。
金茂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轻声问道:“母亲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你是怎么想的?”
金夫人抬起眼睦,看了看他,道:“嫁鸡随鸡,夫君怎般决定,妾身便随着夫君,一切均听夫君安排。不管夫君做什么决定,妾身唯有听从,不做他想……”
金茂缓缓地抬起了头,朝着上方的苍穹望去。苍穹之上,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斜射而下,昭示着日已偏西。人生便如同这太阳,从清晨到黄昏,最光亮,最炎热的时候,却只有正午时分,待到黄昏之时,还能做什么呢?也只能照一照晚霞了。金茂现在虽是正午之日,但是却被云彩做遮挡,并不能使他人尽其才,思索良久,他缓缓地低下了头,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