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浮屠在陕西遭受灭顶之灾,这次兀术带祭出这个法宝,看来是对这种重甲骑兵有着固执的偏好。甚至说普通国家都玩不起的铁骑确实也给他建了功,岳飞军的大阵被对方占绝对优势的机动力量所牵制,当铁浮屠袭来时,飞之部将李道先溃。李道的军阵一乱,铁骑直扑姚政部,又溃。统制官徐庆见势危急,抬拒马蔽阵侧翼,方止住攻势。
诸将见铁浮屠虽不满千骑,然无坚不摧,都深惧之。此时,增援的常捷军击退金军步卒,岳飞果断命岳云率军出击。岳云所统兵马军号“背嵬”,皆悍卒,截住金轻骑厮杀。混战中,岳云兜鍪被打飞,所用铁锥枪断其一,复于鞍上取一支力战,这才迫退敌军。
两军少休,岳飞抓紧时间重组阵形,他见铁浮屠专冲侧翼薄弱之处,遂将徐庆所率重步列于右侧,又以拒马铁钩相连。王贵、姚政、徐庆,皆相州汤阴人,从岳飞起兵抗金,颇似徐九、张庆、杨彦、马泰之事。李道也来自汤阴,然最先隶宗泽部。
一击得手后,兀术整军再来。战至晌午,两军杀得血透征袍,死伤无算,仍旧不分胜负。但兀术兵力占优势,毫无退却之心,誓言击破岳飞军,夺取随州。到下午时,宋军渐渐不支,败走,兀术遣军急追,岳飞率背嵬亲军断后,才不至于损失惨重。
随州即下,兀术调转矛头直趋襄阳正北面的光华军。镇守光化的宋将是张伯奋旧部,见金军铺天盖地,堵塞四野,有部曲劝他弃城而走,被他重责一百军棍,打个半死。声言与城池共存亡。
兀术将城池围定,发动猛攻,守城将士虽然忠勇可嘉,但无奈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两日即告城破,官兵无一幸免。
连下随州光化,兀术有理由自信,遂驱十七万步骑兵临襄阳城下。襄阳战略要地,其意义就不用说了,此处还有一个可贵之处在于,整个襄阳地区,只有襄阳城这一个攻击点,无论古今,不管谁用兵,也不管你想南上北下,襄阳几乎都避不开。
而对于大宋来说,若失襄阳,那么整个襄汉地区就极有可能都保不住。襄汉一丢,敌人就可以直接趋汉水而东,夺取江南,诚若如此,亡国必矣。何灌军中元老,当然深明这一点,所以他用韩世忠坐镇襄阳为主,又以襄阳兵马都钤辖刘佥辅之。
韩世忠成名非常早,就是他亲手逮住了起兵反宋的方腊,当时徐卫,可能还在玩大老二。此人名声、军功、手段、资历都无可挑剔,何灌不止一次称赞他“忠勇”,然此辈气吞山河,志气慷慨,多少也就有些急躁,所以让沉稳持重的刘佥辅之。
刘佥在童贯伏诛,常捷军被打散后,曾短暂隶属过徐卫,并没有受到紫金虎的区别对待,由是感激。此后仕途沉浮,如今也只是个都钤辖,荆湖宣抚司中充作副统制。
金军围城,韩世忠调兵遣将,刘佥则每日上城观察。他见金军一夜架起砲车数以百计,且仍在持续增加,营前巨弩等都清晰可见,还瞭望到铁骑纵横于外围,心知必有恶战,而且极有可能指望不上援兵。
遂向韩世忠进言,说我们一开始就要作好长期被围的准备。兵力虽然充足,但不可滥用,物资虽然丰厚,但不能浪费,从现在起,咱们就要精打细算。韩世忠采纳了他的意见,精心调度城中兵马,设四壁守御使,明确责任。又详细分工到各部,明确任务。并留下足够的预备队,以应付险情。
金军围城多日不攻,原因在于兀术发现襄阳城在上次他进攻以后,又加固了城防,所以他也要精心准备,巨砲唯恐不多,硬弩唯恐不强,士卒唯恐不力。等一切准备就绪,襄阳攻防战终于在五月下旬打响。
当王庶路过江陵府时,襄阳正在血战。他在此处登岸,打算进馆驿住上几日,也好详细打探战况。王庶的级别摆在那里,他一进城入住,就惊动了地方官府。恰好,荆湖宣抚使何灌以七十高龄亲统兵马进援,在王庶入住第二天,也到了江陵。
王何两人虽然辖区相邻,但并没有见过面,只是公务往来不少,彼此神交已久。当何灌听说王庶在城中暂住时,遂亲自登门拜访。
“哎呀!怎敢劳王宣抚相迎?”当须发花白,腆着肚子的何灌有些吃力地下马时,江陵知府就上得前来,小声告诉他馆驿门口相迎的,正是王庶。
王庶笑意吟吟:“久仰太保威名,今日方才得见,足慰平生呐,请。”两人比肩而入,至王庶所住院落,坐入厅中。
何灌见对方面貌慈祥,彬彬有礼,真个忠厚长者,实诚君子一般,心中更是亲近,遂问道:“宣抚相公缘何至此?莫非入朝觐见?”
“实不相瞒,我以年老上书求退,官家已经御准,特召我赴行在。途经江陵,小住几日。”王庶道。他当着何灌的面,自然不好说我是想关心关心襄汉的战事,毕竟他已经致仕获准,此番更是路过,又不是受皇命前来督促巡视。
听他已经致仕,何灌颇有些意外。因为徐处仁去后,他以为王庶必然扶正,主持川陕兵民两政,却没想到自请退休。
“我观相公精神矍铄,面色神清,此乃高寿之相,何故急于求去?”何灌问道。
“哈哈,多谢何太保吉言。庶德才平庸,加之年老力乏,不敢贪恋权位。不若早去,也好余下几年光阴安度晚年。”王庶淡然道。
何灌闻言,嗟叹道:“清心寡欲,不恋权位,相公真乃高士。”话虽如此说,但心中却暗道,陕西全境光复,使得北夷不敢觊觎关中,所以对方才如此轻松。唉,可惜啊,我也想清闲,但襄汉如今吸引了金军所有精力,无论如何是避不开的。
又说一阵闲话,王庶终究挂念着战局,问道:“日前,太保投书四川,言金人大举进攻,不知……”
听他问起这个,何灌简单道:“眼下,金人正围攻襄阳,然襄阳经本司上下苦心经营,固若金汤,北夷如何破得?”
“哦,原来如此。”王庶点头道。他心知对方不便明说,否则,以如此高龄,更兼宣抚太保之尊,何故亲率部曲往援?
正思索时,听何灌问道:“却不知近来关中局势若何?西军收复全陕,北夷心胆俱碎,想是不敢再觊觎关辅之地吧?”
王庶一点头:“自延安光复,金军撤去河东以后,倒是相安无事。不过,金人为图襄汉,又恐西军侧击,遂赐麟府丰三州并晋宁一军予夏。党项人陈兵边境,威胁鄜延熙河等地。更有羌贼进犯西宁,破城池杀守将,极其嚣张。徐宣抚大怒,不久前亲往熙河坐镇督战,业已扫平犯边西贼。如今,正严防党项生事。”
听到这话,何灌神情凝重,叹道:“数月之前,相公和徐九联名上奏示警,今果然言中。北夷亡我之心犹在啊。”
王庶闻言道:“庶曾与徐子昂言,说北夷据辽之故土,又占两河,然攻城掠地易,司仪行政难。旁的不说,单说河东之地,便是弊端重重,民变四起。金人之政令难出燕云。此种情况之下,仍穷兵黩武,这是自取祸乱。此番,若宣抚太保使其败北,从今往后,金人只怕再不也不敢虎视南方。”
他这是从大局出发看问题,但何灌现在担心的却是眼前的局部,但想到王庶马上就要去杭州面君,还是说道:“上次,西军复河南,一度兵临东京旧都,宗弼匆匆回援,某与折郡王合力击之,襄阳失而复得。此后,本帅苦心经营,襄汉之局势非往昔可比。”
王庶听罢,施一礼道:“那就静待宣抚太保佳音了。”
当日会面之后,何灌就统兵北上荆门军,与郢州岳飞相呼应,谋复随州。而王庶也于次日动身赴杭州。沿途只见各地百姓为应付战事,或驱舟船运粮于江河,或顶烈日服役于州县,其辛苦如此。好在陕西光复,正努力重建,秦蜀之民得以休养,至少西部无忧了。
又行二十日,方至杭州。王庶在陕西累年,前后佐三任宣抚使,劳苦功高。参知政事徐良第一个见他,细问川陕局势,随后次相赵鼎也请他至中书咨询。最后,赵谌于禁中赐见,听闻党项人陈兵边境,小赵官家有些焦急。他本来指望这回,西军能和上次一样,出洛阳,进攻中原腹地,与折、何、赵、刘等将合力击贼,搞不好就收复中原,夺回故都了,甚至是将黄河以南的领土全部匡扶,助成中兴。但现在西军自顾不暇,怎能支援中原地区的战事?
王庶报备了川陕局势以后,本来等着皇帝问他谁可主政川陕,可赵谌好像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结结实实慰劳褒奖他一番后,就问了一句,卿是想回桑梓故地呢,还是留在南方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