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苦着一张脸,作难道:“相公,非是小人粗心,徐郡王面前哪有我说话的份?他和张参议昨天晚上到,今天一早就出门,我们根本也来不及准备什么。”
赵开还要再说,忽见驿丞面露喜色,手指外头道:“回来了,回来了!”
回首一望,只见徐卫张浚二人正往堂里走。因为天气热的缘故,两人都是满头大汗,尤其徐卫胸前衣服都被汗水浸透,手里拿把扇子不停地扇着。
赵开忙把幞头往脑袋上一扣,快步上前,执礼道:“下官见过大王。”
“赵转运,哎呀,这四川着实是热啊。”徐卫手里的扇子啪啪晃个不停。
“是,是。”赵开应道,又转向张浚,“张参议。”
“转运相公。”张浚含笑答道。
赵开见他两个都热得不行,遂道:“大王,要不下官下午再……”
徐卫连连摇头:“不必不必,我正好有些事要跟你谈,里面坐?”
“好好,大王请,张参议请。”赵开道。说罢,又请驿丞弄些消暑的饮品来。三人到了徐卫的院子,本来打算进屋,但徐卫看到院中那颗树下很是阴凉,便叫人搬来了桌椅,就在树荫下坐定。
“真不是我说,这四川的天气,不是谁都能习惯的,太热了。”徐卫叹道。
赵开笑了笑,张浚以本地人的口吻道:“大王,这才五月,你等七八月再来,那才叫火热,坐在屋里,一动不动,汗水跟下雨一样,成都还算好的,要是去合川,哈哈。”
徐卫一副认输的模样,忽然想起一事,笑道:“赵转运,我前些日子在兴元府可没少听到指责你的言论。”
赵开倒是挺介意这事,哼了一声:“嘴长在人家身上,说吧。”
“不过,今天我倒是听到了一句实在话。一个酒肆的店主,说赵转运是个好官。我问怎么个好法,他也说不上具体的来,只一句,你亲自到他店里去过。”徐卫笑道。
赵开闻言道:“这算不得甚。”
“赵转运谦虚了,单凭这一点,用你作四川都转运使,徐某还是有眼光的。”徐卫这句话等于是肯定了赵开的成绩,其实一直以来,他对这个人都是很欣赏,甚至于推崇的。
这时,馆驿里的人送来了凉茶,几个喝着感觉舒服了些。张浚看了赵开一眼,问道:“转运相公,有件事情在下觉得有些奇怪。大王和在下昨日就到了,事前也通知了四川方面。缘何第一个来见的,是你转运使,却不见成都知府?”
按照惯例,徐卫是川陕行政长官,他到成都来视察公务,本地的官员理应出城迎接。这个没有也就算了,但等到今天,作为地方长官,成都知府都不露面,这就不合礼数了。
赵开一时为之语塞,支吾道:“这个,下官就不得而知了,转运司和府衙方面,向来……”
“我晓得。”徐卫轻笑道。“没关系,不来就算了,他又不是脸上长朵花我非见他不可。这次来四川,首要的就是视察你推行几项新法的成效;其次,我也想看看自大战以后,四川的情况如何。这几年陕西的重建虽然进展顺利,但诸多方面仍旧要依靠四川的力量。我作为行政长官,也该来走走了。”
赵开听罢,问道:“敢问大王行程如何安排的?”
“成都我本打算呆两天,见见官员和地方上的士绅各界。不过看来暂时没有这个必要,我明天就启程到边界地区视察,茶马事务关乎防务军备,马虎不得。”徐卫道。
赵开思索片刻,建议道:“那么下官建议大王到永康军走一趟,那里是四川与吐蕃人市马的一个重要榷场。”
“嗯,本来也是打算到永康军的。对了,酒法施行已经是成功了,茶法盐法如何?”徐卫问道。
“回大王,茶法的推行颇有成效,盐法暂时还看不太出来。不过,到本月为止,今年四川财赋超过去年同期。”赵开道。
徐卫最喜欢听这个,赞道:“有你在四川管家,我放心得很。不信你问德远,我时常都在说,赵开理财,我底气就足。”
这句话按说是对赵开一种相当大的肯定,但他听了却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模样,打量了一眼徐卫的神情,似乎想说什么,又好像有什么顾虑。之后,徐卫和张浚有说有笑的,内容他完全没有听进去。
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道:“大王,有一句话,下官已经不得不说了。”
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徐卫收起笑意,正色道:“有话你直说无妨。”
ωωω ⊙ttКan ⊙¢○
“昔日,下官受命于艰难之时。前线要打仗,打仗就要钱,而陕西的情况在那里摆着,没奈何,四川只能挑起这个责任。蜀中为抗战出了多少力,作了多少牺牲,下官不说大王也知道。就算这几年,没有当初收复全陕那样的大规模战事,但西军一直在不停地作战,这份开支也一直是四川财政在负担。与此同时,陕西的重建,四川也不遗余力地在支持。”
徐卫听出了他这番铺垫将要引出的话语,打断道:“赵转运,你不妨直说重点。”
“是,下官,下官遵命。”赵开还是显得有些紧张。“下官想说的是,蜀之民力已尽,分毫不可加。这几年,下官把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能变的法都变过了,才能勉强支撑局面。财政收入绝大部分消耗在了军队,其他方面,不管是疏浚河道,兴修水利,哪怕是修桥铺路,下官都是能挡则挡,不能挡就拖,实在……”
张浚见他甚为感慨,从旁道:“转运相公的难处,宣抚处置司是知道的。”
“我难点没有关系,反正已经被骂习惯了,无所谓。但四川各界也跟着难……一时权宜还可以,昔日金人时刻威胁川陕,我们别无选择。但现在,女真人被驱逐过黄河,党项人也是日薄西山,川陕局势大定,两地之民无不盼望时局太平,安居乐业。但西军仍旧在不停地作战,不停地烧钱……”
徐卫听到这里,脸色微变:“赵开,注意你的言辞。”
赵开一俯首:“请大王见谅。”
一阵沉默之后,徐卫叹了一声,起立道:“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你的难处?我晓得你的意思,你认为现在时局太平,而川陕一直执行的战时财政那一套,高压之下,百姓有些喘不过气来,是么?”
“是。”赵开如实答道。
徐卫点点头:“我相信你的话。确实,四川为抗战牺牲很大,不光负担财政,还要输送物资劳力,甚至于协助陕西重建。这么些年下来,换成谁都会有意见。但我也要四川知道,蜀地之所以能够免受劫难,是因为有陕西在前面挡着。女真人打陕西,无非就是为了夺取四川,迂回奔向江南。说到牺牲,陕西更大。四川出的钱粮,陕西拼的是性命!”
“这一点,下官感同身受,感同身受。”赵开承认道。
“当然,我不是说你的话不对。现在我不能跟你承诺什么,等回去以后,宣抚处置司会讨论你的意见。”徐卫道。
“谢大王。”赵开道。
徐卫顿了顿,换了一副笑脸问道:“你前些时候上奏朝廷,不是真想撂挑子吧?”
“下官受朝廷信任,大王倚重,本不该如此。但说实话,这个时期执掌漕司,确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使。如果有得选……”赵开没有说完。
徐卫鼓励道:“没关系,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如果有得选择,下官愿得一府州,守牧一方。”赵开恳切道。
徐卫听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你这是在向我要官?”
“下官决没有这个意思。”赵开变色道。
“哈哈,赵转运真是实诚君子。”徐卫大笑。当下,又谈了一阵,赵开告辞离去。
他走之后,张浚道:“他也着实不容易,想尽办法开源,又不能加在百姓头上,真是勉力维持,苦苦周全。纵使如此,还讨不到好,四川官员颇多不谅解。”
“他是我的挡箭牌,在替我背黑锅。”徐卫由衷道。“德远,你怎么看?”
“大王指的是……”张浚问道。
“赵开的差遣。”徐卫道。
“下官相信,那是他的肺腑之言。转运使虽然位尊权重,但这种情势下,作四川转运使确实是个得罪人的勾当。他想求一府州长官,情理之中。”张浚倒是很理解。
徐卫点点头:“嗯,他作得够多了。我们不能一直欺负老实人呐,你想想看,四川哪里合适?”
四川方面的事务,张浚是最清楚的,想了想,摇头道:“四川各府各州,还真没有合适的。纵使有缺,也都是些穷乡僻壤,要么就是边关之地,难道把他放到这些地方去?”
徐卫重新坐下来,忽然想到一个地方:“河南府怎么样?”
“河南府自光复以后,目前仍在休养生息,但那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使。”张浚道。
强烈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