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野外遭遇的惨败,一把涅槃**的大火,让传承百年的青云堡,从此烟消云散。
两万多条人命,就此葬送。
若在太平时节,就是发生一起杀人的案件,也能惊动州府。到了现在这样的战乱之秋,真应了那一句“人命如草芥”。
银术可孤注一掷打下了青云堡,收获的仅仅是无数的尸体,与化为一片火海的山寨。
获胜后的女真人惊呆了。
从完颜阿骨打起兵抗辽的第一天算起,至今已有十一年。女真的军队历练大小数百战,还没有哪一场仗打得像今天这样惨烈的。
而且,获胜之后没有一丝一毫的战利品!
一场怪诞的胜利、一堆焦炭般的尸骸,让气焰跋扈到了极致的女真人,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心头也笼罩了一层阴霾。
就在女真的东路军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打下了朔代二州并兵临太原城下首战告捷的同时,女真西路军的进展,比东路军还要更快。
这要得利于另一名即将闻名于史册的“三姓家奴”——郭药师。
此人原是辽国大将,麾下有一支由辽东奚族人组成的精悍骑兵部队,最初叫“怨军”,后改名为“常胜军”。辽国末期他主动向宋廷称臣投降,得到了宋廷的重用与信任,给予他极大的优待与特权,让他率领大军镇守燕山府,成为大宋在北面的“长城”。女真人一打来,他又果断投降了女真。
大宋在河北一带的军队战力低下,尤其是童贯北伐之后更是成了惊弓之鸟,无不闻战而怯。大宋朝廷也心知肚明,于是极大的仰仗郭药师能够“精忠报国”,委以他把守国门的重任。归顺大宋后的一段时间里,郭药师屡受恩赐,手下的军队也得以壮大。常胜军,也就成了大宋抵御女真的第一道、也几乎是唯一一道防线。
可是现在,郭药师再度临阵倒戈,率部投降了女真,并且自高奋勇打头阵,给女真西路军统帅完颜宗望担任了猎犬的角色,身先士卒的冲锋陷阵了!
大宋在河北的一切防务及兵力部署详情,郭药师哪能不知?在他的鼎力相助之下,西路军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
至建国起,大宋就失去了中原历史上遍布崇山峻岭、筑有长城天险、用来抵抗北狄的燕云地带,黄河南北皆是一马平川,也没有任何的军事缓冲,因此收复燕云十六州、防御北狄入侵,就成了大宋每一代官家的必修功课。一百多年来,大宋在河北肩挑手扛的筑起了一个军事铁三角,那就是中山、真定、河间三镇,挖河筑城常年屯兵,耗费军资无数。
可是短短的几天时间,女真人就攻破了“固若金汤”的中山府,拔除了铁三角的第一角,一战歼灭宋兵三万余人!仅仅过了两天,再破真定,杀敌五千!
大宋在河北的防线,土崩瓦解、瞬间完全崩溃!
郭药师朝前带路,以最佳的行军路线、最快的行进速度,邻着他的新主子完颜宗望一口气伸入千里,杀到了黄河边上——与大宋的东京开封府,隔河相望!
大宋在黄河一带驻兵可是不少,可是听闻女真大军杀来,居然一溃而散——他们做出的唯一抵抗,就是烧了过河的大桥!
完颜宗望到了河边,原本还做好了血战一场、用最快的速度抢滩登陆的作战准备。却没想到,百里之内无人烟,跑死马也找不着一名宋兵的踪影!
看到被烧毁的黄河大桥,女真人全军上下哭笑不得,于是一边整顿兵马,一边四处搜刮船只,不急不忙大摇大摆的渡过黄河!
而在这时候,大宋的朝廷上正在上演一幕接一幕的荒涎大戏。
从太原府坚壁清野、一万多流民仓皇南逃时开始算起,至今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可是直到女真人打到了黄河边,闻名于史的诗画皇帝赵佶才肯相信这回女真人要动真格的、是来抢他的江山来了!
此前,他和他手下的众多大臣,还都一致的坚信女真人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罢了,无非是想多要一点岁币。既然童贯没了,再派人去交涉就是了。总之以和为贵,千万不能跟女真人撒破脸打起仗来!——至于坏了事情的太原府的那些官将,都必须召回朝廷来一一治罪!
当然,也有一些大臣坚持要据理力挣不可向金人示弱,金人既然敢弑杀我镇边元帅,就已是撕毁了盟约,哪里还会跟我们讲信义?这时候必须严防女真兵马入侵;除了传令燕山府郭药师严加防守外,还须派兵助战太原!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赵佶听得烦了,索性谁都不理睬,依旧回了后宫陪他的传世诗画与倾城美人。
直到女真人打到了黄河边上,大宋朝廷上的争吵之声也没有停歇,当然,也就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反而是从黄河边逃回了无数的散兵游勇!
直到这时,赵佶和大宋朝廷上的大官儿们,才知道大祸临头了。但他们做出的第一反应,不是紧急应变号召军民抵御女真,而是——逃!
赵佶其实是很有才华、也很聪明的人,否则他哪能在艺术上拥有那么高的成就;但他最弱的一项,偏就是政治智商。当了半辈子皇帝他没干几件好事,也没有几天真正有主见的时候。但这一回伟大的诗画皇帝人品爆发,突然变得有主见了——他把皇位禅给了太子赵桓,自己带着美人诗画与一干儿庸官佞臣,屁股一拍脚底抹油,溜了,逃到了南方!
当了好多年太子还一直担心被废了的赵桓,渴望这皇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现在火烧屁股了才被扔出来,他也不干。听说赵佶要传位给他,他都吓晕了,死活不肯登基。众人将他弄醒,强制穿上龙袍。赵桓抵死不从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被一群人摁着扭着架着坐上了皇位,继位成了大宋的新官家。
赵桓被人凌辱泪未干的一屁股坐上龙椅的时候,完颜宗望的跨下宝马刚好第一脚踏上黄河南岸的土地;太原城的王禀正在和楚天涯一起盘点库府里的存粮;青云堡里的寨主夫人张仪敏,正在抬脚走向青云坪。
在历史的巨轮辗压之下,许多人灰飞烟灭,许多事不堪回首。
张孝纯站在太原城的南门城楼上,望眼欲穿,看不到一兵一卒。
他深深的叹息。回首一看,城下正走来一队甲兵,为首两骑一男一女,男的穿金甲披红袍骑一匹枣红大马,少年英武;女子宛如烈火夜叉骑一匹雪白的良驹,炫目异常。
“或许他是对的……太原,真的不能指望官家和朝廷了。哎!”再一次深深的叹息,为官半生的张孝纯,心中对天子朝廷的信念第一次发生了强烈的质疑与动摇。
此时,楚天涯与萧玲珑已经登上了城头。
“二位来此何干哪?”张孝纯问。
楚天涯上前抱了一拳,说道:“末将奉都统之命,前来巡视四方城门,用作往来救应。”
“嗯。”张孝纯深看了楚天涯两眼,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说道,“本府也就来随便看看的。将军自便吧,本府告辞了。”
“张知府请留步。”楚天涯突然唤道。
“将军有事?”张孝纯站定回身问道。
如今楚天涯已经是“军都指挥使”,麾下更有一万人马的兵马实权,张孝纯也得称呼他一声“将军”了。
楚天涯微然一笑,上前几步小声道:“张知府不必每日到南门来张盼了。朝廷,多半是不会派来援军的。”
“为什么?”被楚天涯一语道穿心事,张孝纯多少有点心惊。
“要来,早来了。”楚天涯摇了摇头,也是轻叹了一声,说道,“从太师被杀到现在,已经快要过去半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就是筹集百万大军也足够了。既然朝廷没有派兵来助,那就真的不会来了。”
张孝纯的心顿时跌到了谷地,眼中皆是失望之极的神色,喃喃低语道,“难道朝廷就这样放弃了我们太原十几万军民?放弃了河东的领土与门户,任由女真践踏?”
“我们认为重要的东西,别人可能不这么认为。打个比方,幼童会把一块饴糖看得很重要,但对大人来讲却是不值一提。”楚天涯笑了一笑,“依此类推,或许对于官家来说,他的墨宝与珍玩比江山和子民要重要;对许多的大臣们来说,他们的财产与前途,比城池与百姓要重要。张知府心中看重的太原城与十几万军民的生死,在他们眼里,兴许就是不值一提了。”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就只有你说得出来。”
张孝纯说这话的时候,非但没了往日的知府气势,气息都很虚弱,脸上一片死灰之色。
说完了这句,张孝纯就走了。
楚天涯看着他一步步走远,很容易就从他的背影中,读出了他心中的绝望与失落。
萧玲珑走近到楚天涯身边,低声道:“如果张孝纯这种做了几十年官的天子门生,也能对大宋的官家与朝廷彻底的失望,那么,大宋尽失人心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花石纲导致民怨沸腾,大宋渐失民心;童贯北伐连败败绩,军心溃散;再在如果再失去了仕人之心的拥护……”楚天涯叹息,“大宋,就真的完了!”
“上次你说,女真会两路兵马齐头并进同时攻宋。除了现在围困太原的完颜宗翰这一支,还有一只人马出自平州先攻燕山府,然后南下取河北。”萧玲珑说道,“如果这是真的,现在那一路兵马不知道打到哪里了?大宋的燕山府,能守得住吗?”
“我不知道。”楚天涯摇了摇头,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总不至于告诉萧玲珑他熟知这段历史。
“燕山府兵马众多防卫森严,我想应该能够守住住。”萧玲珑说道,“如果能够将女真人抵御在太原与燕山的国门之外,局面就不算太差。大宋的朝廷也就有充分的时间做出应对,调兵谴将前来助战,御守国门——可是奇怪,为什么至今没有一兵一卒来救护太原呢?”
楚天涯看着南方一片辽远无际的雪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就如同张孝纯一样的苦涩。
“朽木不可雕,不用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