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涯当然知道孟德指的是什么。于是他去关上了门请孟德安心坐下,对他道:“七哥不必动怒。我想,七星寨的人还不至于这么没义气。”
“怎么不至于?”孟德的脸色十分阴沉,他几乎是咬着牙齿恨道,“重利当前关乎生死,谁都有可能变节!——我听说山寨主动派人去联系了许翰,商量‘招安’一事。许翰马上就给出了回应,派人来山寨犒赏‘抗金有功’的义军将士。这两方人马分明就已是狼狈为盟。一但他们达成媾和,就成了一伙的,只把咱们兄弟还有王禀父子撇到了一边。童贯与刘廷庆之死的所有责任,就将完全落到我们这些人的头上!——我丝毫不怀疑他们会把咱们这些外人拿去交给朝廷交差!”
“七哥的话,有点道理。但毕竟只是推测。”楚天涯微微一笑,说道,“我认为七星寨的人没那么幼稚,会完全听由许翰的编排与摆布。尤其是白诩,用萧玲珑的话说他可是一只狡猾成精了的‘白毛狐狸’,他会相信许翰?七哥你不是曾经说过,响马与官府永远都是对立的。许翰突然表现得这么热乎,很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没安好心——七星寨的人会看不出来?”
“兄弟,你这话没错。但愚兄要提醒你一句,你不要把七星寨的人想得太好!如果他们个个都是吃斋念佛的良善菩萨,又怎会上山落草?——杀人越货、刀头舔血才是草寇响马的本色!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咱们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万一七星寨要把我们交出去,借以换取他们全寨上下几万人的生存与前途,或者许翰揪住了他们的弱点加以要挟,逼他们交人——受苦的都只会是我们!”孟德十分严肃的对楚天涯说道,“只要这两方人马勾结到了一起,我们都是俎上鱼肉、死路一条。总之我觉得,咱们兄弟现在这样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活着,实在是太过被动。不如趁早一走了之,总好过在这里像献祭的牲畜一样摆在桌案上,待人宰割!”
“七哥言过了。”楚天涯表情轻松的微微一笑,眉宇轻扬机锋半露,低声道,“我敢打赌,他们非但不能达成媾合,终有一日还会撕破脸皮的对打起来!”
孟德惨然的笑了一笑摇摇头,“既然兄弟这么认为,那我也无话可说。总之,你下决定就好。我这做哥哥的相信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上天也好入地也罢,我陪你便是!”
“多谢七哥。”楚天涯面带微笑的感激道。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孟德所说的话极有道理,尤其是那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怎么样,孟德曾经是一方山寨之主,对绿林上的事情,他远比自己要有经验。
但是在没有弄清事实以前,楚天涯可不想仅凭猜测就和七星寨把关系闹僵。现在他已经不能回头去做良民;至少目前来说,七星寨是他和孟德、何伯等人唯一的落脚栖身之地。哪怕只是把这里做为一块过渡的跳板,也要把脚下这一步踩稳了再说。
无家可归飘零江湖,被人追杀茫茫逃蹿的日子,可不那么好过。
眼下情形虽然危急,但楚天涯心中的条理却十分的清晰,一是要稳住孟德让他稍安勿躁别因一时冲动而与七星寨闹到翻脸成仇。就算要出走、要独立,也要集攒一定实力、并渡过眼前的喘息养伤时段再说;二是,绝对不能让七星寨和许翰媾和!
理由很简单。
于私来讲,便如孟德所说,如果这两方人马如何勾搭起来,唯一容不下的就是楚天涯这几个人。许翰要拿住楚天涯回朝廷交差领赏,七星寨则会将他当作招安漂白的投名状!
于公来说,太行义军好不容易在乱世之中打响名头有些作为,前途也算光明。如果这时候投效官府变成官军,无非就是一条白练入染缸,将来再无作为!关山也好焦文通也罢,包括薛玉、萧玲珑这些人,他们的结局不外乎就是一出现实版的《水浒传》!
孟德毕竟是历经沧桑见过世面的人物,虽然他有着比楚天涯更加强烈的危机意识,但他心中的义气与对楚天涯的信任,完全压住了一切。见到楚天涯这样胸有成竹的稳坐钓鱼台,他也就按捺住了冲动,且看自己的兄弟如何摆布如何决断!
此刻他心中想的是,太原之战那么大的一盘棋楚天涯都挥洒自如的下完了,并且斩获全胜——区区七星寨的这番格局,想必他也能轻松拿下!
孟德,再一次选择了毫无保留的相信楚天涯!
许翰派来的使者,在七星堂待了一天,宴会之后便是私下的会晤,山寨中的与会者只有关山、焦文通与白诩三人,连萧玲珑与薛玉也没有参加。期间他们谈了什么,无从得知。
楚天涯就当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宛如平常,泰然处之。因为他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不会将他蒙在鼓里,会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向他和盘托出。
果然,入夜之后,萧玲珑来了。
在山寨中有“女儿国”之称的玉衡宫,与楚天涯所住的开阳宫仅有一条山道之遥。但女儿国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就算是关山这样的人物要造访也须得提前通知,一般人要经过那里都得绕行。
小铜炉架在炭火上,水已煮沸。楚天涯刚刚加入一些茶叶时,萧玲珑敲门而入。
“你在等人?”萧玲珑看着楚天涯准备好的一几双榻与两副茶具,问道。
楚天涯微然一笑,“记得你说过,以往在辽国时你有品茶的嗜好,今天就来试试我的手艺吧!不过我初入此道学艺不精,你别笑话。”
“这么说,你知道我要来?”萧玲珑抿然一笑坐了下来,尝了一口面露一丝喜色,“碧润明月——手艺不错嘛!”
“高手!”楚天涯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没错,正是碧润明月!上次焦二哥在黄龙泉剿获的战利品,差人捎来了两包孝敬何伯,结果被我占了便宜。”
“老爷子最近还好吧,伤恢复得怎么样?”萧玲珑问道。
“你是来看他老人家,还是来找我说事的?”楚天涯单刀直入的切入话题。
“都有。”萧玲珑微微的笑了一笑,直接看向楚天涯的眼睛,“今天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楚天涯并不掩饰。
“那你为可不闻不问?难道你认为,朝廷使者上山,与你与关?”萧玲珑问道。
“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样?上蹿下跳大声疾呼,还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哀求?”楚天涯笑道。
“你倒是相当的沉得住气。”萧玲珑摇了摇头,“还是你早就吃准了,我一定会来给你通风报信?”
“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好像我是个间谍细作一样。”楚天涯笑道,“这些本来就是山寨的内务家事。如果你们肯告诉我,那是出于对我的尊重不把我当外人;如果不告诉我那也是正当合理的。我这个做客人的,又怎么能不懂规矩的擅自打听呢?”
“你就会耍这种以退为进的小心眼。”萧玲珑鄙夷的撇了撇嘴,但马上又笑了,“好吧,咱们能不能不兜圈子了?”
楚天涯笑着点了点头,“告诉我,许翰的人上山来都说了什么?”
“许以高官厚禄,承诺赏赐与厚待,招安七星寨归降朝廷,隶属河东宣抚司麾下重建太原、巩固边防。”萧玲珑答得简单明朗。
“条件呢?”楚天涯轻皱了下眉头。
“或许这个,才是你真正关心的吧?”萧玲珑轻轻的扬了一下嘴角,“条件就是,交出朝廷钦犯、方腊余党陈|希真——也就是何伯;还有,你。”
楚天涯不禁笑了,“不错嘛,我居然能和老爷子相提并论了。”
“太原之战,远比当初方腊之乱的影响还要大得多;大宋东京都被女真人兵临城下,两国邦交因此风云突变。你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在这中间发挥了不可估量的巨大作用。”萧玲珑说道,“因此老爷子的份量,还没有你重要了。许翰仿佛是知道老爷子是焦二哥与薛三哥的师父,因此并未十分强硬的索要老爷子——但对于你,却是志在必得!”
“不错嘛,这才是朝堂大员应有的手腕。”楚天涯冷笑,“招安是假,分化是真。这位使者一上山,整个七星寨马上炸窝,从此不得安宁。如果因此而陷入内乱,也不是不可能。许翰就在一旁坐壁上观隔岸观火,等着坐收渔人之利便可。”
“你说得没错。”萧玲珑的脸色沉下几分,“使者刚刚上山还没说几句话,薛玉就怒气冲天的拍案而去,还险些当场酿出火并。”
“怎么回事?”楚天涯问道。
“因为使者开口便说,请七星寨将金国俘虏——完颜谷神交由他带回去。”萧玲珑答道。
楚天涯略微一怔,“这一点我倒是忽略了。完颜谷神是薛玉从战阵上亲手抓来的,至今仍然被他亲自看押,关寨主和焦二哥都还没去过问。使者刚一上山就来要人,想必是完颜宗翰用外交途径给许翰施加过压力。”
“应该是。”萧玲珑点头,“我猜,薛三哥是想拿完颜谷神去换回……他失陷在金国的妻子!”
楚天涯一醒神,“极有可能!”
“薛三哥,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为痴情的一个。可惜,他妻子现在人在何方、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但是只要还有一丝重逢的希望,他都绝对不会放过。这恐怕是他现在生存下来的唯一指望。”萧玲珑说道,“所以,今天如果不是大哥与二哥在场,薛三哥早就一刀宰了那使者。”
“这么说来,薛玉对于招安这样的事情,就更没有兴趣了?”
“那是当然。”萧玲珑说道,“薛三哥曾任大名府兵马钤辖,当年因为急于寻回爱妻而与知府发生严重冲突并因此而被罢官下狱。他一怒之下杀官越狱、单枪匹马的血洗了知府衙门,犯下不赦死罪。是大哥与二哥亲自出马将他救上山寨的。从那时候起,薛三哥就对官府与军队完全绝望没了一丝的好感。虽然针对招安之争他从不发表意见,但我知道,如果七星寨决定归降官府,头一个走人的肯定是薛玉。当然,他也不会是唯一的一个。那样的就话就会如你所说,许翰分化山寨坐收渔利的计策,就真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