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余睹进了房间后,放下酒瓮扔了皮鞭,扯过一件衣服懒洋洋的披到了身上。他漫不经心的斜瞟了楚天涯几眼,心中却是暗暗惊异:这小子出去几天一回来,仿佛有哪里不对劲了?以前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男人,现在看他,却感觉血气方刚气势大涨,而且身上有了一股让我感觉十分熟悉的……煞气!
楚天涯自己可能不觉得有什么变化,但是耶律余睹从军半生阅人无数,这一双眼睛都是老辣得紧。西山一行,楚天涯出生入死历经劫难,更是在战场浴过血、杀过人——但凡有过这样经历的人,胆色与气势都要较一般人大为不同。常年累月征战沙场的宿将,身上会有一股令人战栗与胆寒的凶戾煞气,使如浑然天成!
身为沙场猛将的耶律余睹,对这样的东西自然是相当敏感与熟悉。
楚天涯进了房后,便将随身带来的一包土特产奉上,转眼瞅了瞅他的卧房。因为房门半掩,却只看到四条白玉似的女子小腿,上面鞭痕累累。偶尔可以听到里间传来痛苦的呻吟与无助的哭泣声。
“你来找我,就为这事?”耶律余睹接过了那包土特产,看都没看便放在了一边。他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锋锐的盯着楚天涯。
楚天涯略微笑了一笑,“自然不是。末将专来找贵使,另有要事相商。”
“那你说吧!”耶律余睹拿过一杯茶来喝,随口道。
“隔墙有耳。”楚天涯皱了下眉头,抬脚走到卧房边在门上敲了几下,“你们两个,还不退下!”
“是……”两名女子如蒙大赦,趴在地上从房内四周捡来撕得破碎的衣服,仓皇掩住**的身体,两两相扶,慢慢的从里间走了出来。
楚天涯看到她俩,顿时触目惊心——这还是人吗?!
这两名妙龄女子原本面容娇好肤如凝脂,柔弱如花温柔似水。可是现在,她二人的脸上全是青紫与浮肿,嘴歪眼斜鼻子流血,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全是累累的血色鞭痕!
“耶律余睹,狗|娘养的畜生!!”楚天涯怒不可遏的心中大骂。
两名小女子瑟缩的从卧房里走出来,满眼皆是凄楚与绝望。经过楚天涯身边时,其中一个个子高一些的女子略略欠身施了一礼,声音极低的道:“谢大官人救命之恩!”
因为有屏风与楚天涯的身影挡着,耶律余睹倒是看不见。
楚天涯轻叹了一声,拿出两颗银子塞给那女子,“快走吧,自己去看郎中!”
“谢大官人!……”两名女子顿时泪流长河,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出了房间。
耶律余睹坐在大摇大摆的坐在厅堂里,毫不在意的冷笑,自顾喝茶。
两名女子走后,楚天涯再亲自上前掩好门,插上了门闩,才回到了耶律余睹身前。
“你不就是想要救这两个贱婢嘛,何必装腔作势绕这么大弯子?”耶律余睹扯了个大哈欠,无所谓的笑道,“好哪,已经如你所愿。你还想打扰我睡觉么?”
“没错,我承认我是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救人。一族同胞皆是爹生娘养,我觉得她们也挺可怜的。如有冒犯到贵使,还请恕罪!”楚天涯知道这点动机瞒不过耶律余睹索性便承认了,但他神秘的一笑,调转话锋又道,“但我也的确有天大的干系之事,要与贵使商议。”
“哦?”耶律余睹扬了一下眉毛,讪讪的笑了一笑,“你一个小校,能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跟我说?”
楚天涯的嘴角略微一挑,露出一抹极不易查觉的狡黠笑容,马上又深沉严肃的道——“贵使不是想带我一起投奔金国吗?但估计……我们走了不了!”
此言一出,使如同一把锋匕直插耶律余睹的心腹之地,令他神色一动,“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耶律将军,当你还在这里享受金国贵使的无上待遇、作着王侯将相之梦的时候,金国,已经将你出卖并抛弃了!”楚天涯是打定主意,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你说什么?!”耶律余睹果然神色微变,“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乃云中枢密院麾下的元帅右都监,执掌兵权位居高位,此番担任国使更是受元帅差谴来办大事,如何便是被抛弃与出卖了?”
楚天涯胸有成竹的微然一笑,说道:“因为在女真人看来……耶律将军,此前能背叛自己的母国;以后,也就能毫不犹豫的背叛金国!”
“你放屁!”耶律余睹大怒的拍案而起,四下里眼睛一扫,就看到自己脱在一旁的铠甲与佩刀。他大步上前的就要拔刀。
楚天涯却是昂然站在那里,泰然处之的一脸冷笑。
耶律余睹冲出几步却又心念一动突然停住了,他一扫脸上的怒容,走回来依旧坐下冷笑道:“小子,玩笑可以开一开;这种话,不能乱说。”
“你看我是在开玩笑吗?”楚天涯淡漠的笑了一笑,说道,“中原有句古话,叫做忠言逆耳。不过,既然贵使讳疾忌医不愿意听也不愿意相信,那我倒也是能省一番口舌。不过,我是断然不会跟你一起回金国了。因为,贵使自己尚且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何来保我的前程与出路一说?跟着贵使,我迟早死路一条!所以嘛……”
“嗬!……小子,你别在这里装腔作势的吓唬我。你那点口才与心机拿去骗一骗童贯等辈还可以。在我耶律余睹面前,一点用也没有。”耶律余睹两旁的嘴角整齐的向上一扬,露出了两旁的虎牙,便如同一个虎狼杀生进食之时才有的表情,他道,“我自归顺大金国之后,忠心耿耿谨小慎微,更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我效力于完颜宗翰元帅麾下,倍受信任与倚重。我与他更是剖胆沥胆相交于莫逆——岂是你这心胸狭隘的南国小辈,所能领悟的?”
“是吗?”楚天涯无所谓的一笑,“那为何金国都已经下了宣战令,即刻便要打到太原了,还要派你来太原为使,并让你在这里拖延时间迟迟不归,可不就是把你当弃卒送死鬼了?一但女真铁骑兵临太原城下,你猜我大宋的军民,会如何对待你这个在太原城中嚣张无礼、恶行累累的女真使者?”
耶律余睹心头一震,双瞳立马放大,“你说什么?!”
“贵使仍是被蒙在鼓里么?”楚天涯微然一笑,说道,“早在半月前,金帝完颜晟就已同意完颜宗翰等人的上书,决定以张觉平州事变为理由,出兵南下攻宋。”
耶律余睹的心头如同再遭一雷霹,神色悚然的瞪大眼睛盯着楚天涯,心中惊道:此乃大金国高度军事机密,他一介南国小校,如何得知?
“我说得对不对,耶律将军?”楚天涯不急不忙的踱起了步子,悠然道,“女真人在云中建立了枢密院,一直以搜寻辽国余孽、寻找水草栖息地为由,暗中紧锣密鼓的在边境征调兵马。只等天寒地冻河流结冰之时,便要出兵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河北与河东,直指中原。而恰在此时,我大宋的边帅童太师屡屡派人到云中咨询完颜宗翰,商讨山后九州的接手事宜。完颜宗翰便将计就计,派了耶律将军来太原为使。贵使来后,并不商谈国事,整日里四方玩乐拖延时间,其实是为了帮金国争取征调兵马、等候天时的时间,对不对?并且,贵使时时处处的有意激怒我方将帅,一则是为了试探我等的胆气与底线;二则,也是指望我等做出过激之举,在你这里落下‘欺辱金国使臣’的口实把柄,从而为宗翰出兵赢得更佳的借口。如不出所料,这些全都是完颜宗翰所指使——是这样么,耶律将军?”
耶律余睹略微低下头,却是抬着眼睛,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饿虎,虎视眈眈的看着楚天涯,并不答话。
楚天涯却知道,自己的这些言语,字字句句都已经刺中了耶律余睹的要害!否则,以他自负的个性肯定是一副无所谓的冷笑神情。而此刻,耶律余睹虽然表情严肃片言不发,但楚天涯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震惊与恐惧!
就如同以往审问犯人一样,再如何冷静与沉着的高智商罪犯,哪怕是一言不发,他的眼神也会出卖他。
看到耶律余睹不说话,楚天涯索性大摇大摆的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微笑道:“我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因此,耶律将军都想杀我灭口了?”
耶律余睹的眉眼惊悸的一弹——这小子,能探窥人心么?
“那你便动手吧!”楚天涯呵呵的笑道,“小子手无缚鸡之力,必然不是耶律大将军的对手。”
耶律余睹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自己的佩刀,却是没有动,只是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冷静的问道:“这些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我是听到了。”楚天涯笑了一笑,“贵使想想,连我这样微末的小校都听到了耳里,我大宋的边帅、吏臣与朝上的官家宰执们,岂能不知?——亏得女真人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贵使也在这里卖力的演出,力图拖延时间、激怒我方将帅。末将怎么突然觉得,耶律将军就仿佛是天源寺里登台演出的梨园子弟,一直都在自我感觉良好的卖弄丑态呢?——这是不是有点好笑啊,耶律将军?”
耶律余睹的点滴心机全被楚天涯一语说破,此时心中已然是惊涛骇浪。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因此表面上依旧沉着与淡然,只是冷冷的笑了一笑,说道:“就算你说得对,那又怎么样,谁敢动我?——童贯?那个没种的宦官都差把我当祖宗伺候了,他敢把我怎么样?”
“是,童太师是不敢把你怎么样。”楚天涯淡然道,“因为他害怕激起边衅两国开战,那样他便有渎职之罪,回朝之后定然走脱不了一顿责罚。但是,我们这些大宋的普通军兵与百姓,却是没有这样的顾虑。试想,一但女真人兵临城下对我烧杀抢虐了,这无边的怒火无从发泄——不冲着你来,还冲谁呢?”
耶律余睹表情丝毫不变,但他的脖颈后,已是滚下了两滴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