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四章 祖宗不足法

“谢陛下!”

群臣再次朗声说道,拿着板笏,齐齐动脚,分做两排站好。

陈皮抱着浮尘,例行的道:“奏事!”

殿中,一片安静。

‘新法’复起就在此时,但到了这个关头,不管是‘旧党’还是‘新党’,心态都复杂的难以言说。

苏颂,韩宗道等人举着板笏,面上平静。他们能感受到不少目光,却硬生生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旧党’在这个朝堂上是绝对的少数,满打满算,六十多人不过一手之数。大势所趋,在座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过是一场徒劳!

章惇,蔡卞等人最为激动,熙宁离现在已经过去足足二十五年,其中经历的太多太多,王安石罢相之后,‘新法派’走向低迷,再到元祐朝,‘旧党’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诗案’,动辄连坐,将‘新党’尽数逐出了朝堂。

‘新党’陷入绝境,尽管还在不断挣扎,但面对以高太后为首的‘旧党’势力连绵不断的打压,七年下来,‘新党’近乎绝望了。

谁又能想到,峰回路转,‘以母改子’的高太后遭到了孙子,元祐皇帝的突然之间的强力反弹,猝不及防之下,竟然失去了权柄,被逼的撤帘还政。

不管元祐皇帝是为了报复高太后的压迫、不肯归政以及‘旧党’的欺辱,还是真心想要改革,‘新党’并不在乎,他们极度渴望的想要继续多年前未完成的事业!

章惇眼前闪过了很多事情,其中王安石最多,那个忧国忧民,严于律己,亦师亦友的拗相公。

现在的王相公,依旧是满身污垢,从头到尾被诋毁的一无是处,这简直不是一个人,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从古至今,仿佛没有人被诋毁到这般程度!

章惇双眼通红,心头涌动着无数念头,那股怨愤再难压抑,脸角一抽,忽然就撤出一只脚,举起板笏就要说话。

“陛下!”

在他张口之前,他右手边的蔡卞去抢先出列,只见蔡卞面色平淡,举着板笏,朗声说道:“先帝一生致力于消除弊政,造福于大宋万民,临终仍念念不忘。请陛下以子继父,绍述新法。”

绍述,继承之意,继承先人所为。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深受王安石器重,是王安石的左膀右臂,他对王安石的感情,比章惇还要深厚。

章惇见着,收回了脚。

满堂六十多人,齐齐看向蔡卞,又望向赵煦。

蔡卞这个举动,打破了原本计划好的朝会议事顺序。

赵煦喉咙很痒,想要咳嗽,脸色发烫,即便他不照镜子也知道,他脸上应该有些苍白。

赵煦听着蔡卞的话,倒是能理解,瞥了眼苏颂,章惇等人,又扫过群臣,见众人屏气凝神的等待着,微微一笑,道:“李清臣。”

脸角瘦削的李清臣,一脸肃然出列,抬手道:“臣在。”

这位,娶的是韩忠彦的堂姐。

赵煦端坐,沉声道:“上前,宣旨。”

“遵旨。”李清臣上前,陈皮准备的圣旨,交给李清臣。

李清臣礼数十足的接过,而后对赵煦行礼,转过身一手托着旨意,向前走了两步,目光炯炯对着群臣。

“旨意下。”李清臣大声道。

苏颂,章惇,蔡卞等人看着,神情略微复杂,虽然程序被打乱了,对他们这些老于宦海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臣等领旨!”六十多人,齐齐举着板笏道。

李清臣摊开圣旨,以一种抑扬顿挫的清朗声音,道:“朕祗膺骏命,景慕前王,虑忠孝之臣僚,有替陵之苗裔……”

这道诏书就是李清臣拟定的,字里行间尽管佶屈聱牙,大意还是继承先帝遗志,复起‘熙宁之法’。

这是一道正式的‘诏书’,是天宪,也是最高律法!

旨意并不长,李清臣很快就收尾,朗声道:“……群臣用心,万民所赖,日月所长,天地共鉴。钦此!”

“臣等领旨。”群臣举着板笏,直起腰。

赵煦坐在椅子上,隐约的能听见急促的喘息声,甚至是咚咚咚的心跳声。

赵煦也悄悄深吸了口气,准备了这么多,这么久,总算是落地了。

“第二道。”赵煦强压着嗓子里的瘙痒,极力的保持平静的声音说道。

陈皮拿起第二道圣旨,递给李清臣。

李清臣怔了怔,有些下意识的接过来。

下面的群臣更是愣神,有些不知所以的看着李清臣手里的这‘第二道诏书’,他们其实都知道政事堂拟定的正常程序,先是蔡卞打破,这会儿官家又不按常理出牌?

众人只是愣了下,迅速回归宣旨的正常秩序。

李清臣说话,下面的抬手接旨。

“朕膺昊天之眷命,薄德以继大统,幼年以嗣皇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纵前朝之往事,观百年之得失。先帝圣德昭昭,臣民亿万,尽皆知晓……奈何权臣擅权,上辱先皇,下欺万民,篡先帝之政,毁万世之基业……今朕绍述新法,望众臣紧尊法度,恪守本分,不仗德威,不逞权势,以大公之心,弃私心作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李清臣念着圣旨,神情越发严肃。

这道诏书,就差指名道姓的点出司马光等人的名字了,司马光是什么人,是‘旧党’人人称颂的‘三贤’之首,天下共尊的大儒,赫赫有名的拗相公!

苏颂等人举着板笏,默默无声。

司马光废除了神宗皇帝的‘熙宁之法’,从礼法上来说,确实不忠不孝。

司马光与王安石其实很像,王安石是笃定变法,谁说都不管用。自身学识渊博,著书立说,是一代大儒。对自身要求极其苛刻,近乎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

当然,鸡蛋里挑骨头的攻讦那是另一回事。

而司马光则肯定‘新法’是祸乱天下,从头到尾坚持废除,逮到机会,毫不犹豫的真的废除了,那时‘新党’还盘踞着朝堂,无数压力涌来,他硬是坚持废除。

这两位‘拗相公’还有相同点,王安石的变法是违反祖制的,这是‘旧党’攻讦最大的痛点。

而司马光废除‘新法’,面对是同样的问题,先帝是帝,也是祖,后辈臣子怎么能改?

王安石变法,可以说是堂堂正正的给出了理由,那就是十分大胆的‘三不’: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司马光则是用了太皇太后的名义:以母改子。

两人其实都是变法,一个变了旧法,也就是祖宗之法;一个变了新法,恢复了旧法;事情是一样,理由不同,也说明了两人根本立场的区别。

一个大胆,破除陈旧;一个谨慎,因循守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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