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浩暗自冷笑,这师徒三人原来是来找茬来了。拍了拍长袍前襟,淡淡道:“这如何用药,好象是每个大夫自己的权力吧?没闹出人命官司,就算县太老爷也管不着大夫如何用药的。”
钱不收道:“先生误会了,老朽只是随便问问,讨教一二罢了,别无他意。医术切磋,互帮互学,若是咱们行医之人医术都高明了,那才是病者的福音啊。如今杜先生如此敝帚自珍,连如何用药都不肯指点,未免太过小气了一些吧?真要是用药不妥,咱们也好商量着及时补救。”
“神医这话就不对了,张老汉信得过我,找我看病,愿意服我开的药,自然由我负责。若治死了人,自然有人治我的罪,还不需要神医你担心!”
“看来先生是真的误会了,老朽只是来讨教先生用药之道的。”
杜文浩想了想,点头道:“好吧,互帮互学,应该的,不过,钱先生从我这学到治疗张老汉喘咳之病的诊治办法,而我却没从你那学到什么,不觉的不公平吗?”
阎妙手插话道:“哼!你还想让我师父处方交换?谁知道你给张老汉开的这药怎样?要是这方子把张老汉治死了,我们跟着你学,岂不是一起倒霉!”
“是吗?既然你们如此想,又来找我做什么?”
“找你理论来了!问你为什么胡乱开药,草菅人命?!……”
钱不收回头一瞪眼,喝道:“谁让你乱插嘴了?没规矩!”
“是是!”阎妙手忙躬身后退,再不敢乱说话。
“劣徒无礼,还请杜先生原谅!”钱不收拱手致歉。
“好说!”
“老朽是真心想讨教先生治疗张老汉的病是如何配伍的?”
杜文浩嘿嘿一笑:“这个我就有些不明白了,令徒说我乱开药草菅人命,钱先生却说是来诚心讨教于我,你们师徒截然相反,到底以谁的为准呢?”
钱不收有些尴尬,拱手道:“实话说吧,老朽对杜先生咳喘治肾的观点很不理解,特来请教的,还望不吝赐教!”
杜文浩淡淡笑道:“这个……,这医方是鄙人家传,轻易不穿外人的,还请见谅啊!”
“老朽当然不白听你的,这样吧,老朽行医多年,有些医方也是独有的,老朽用其中一个交换你的这药方配伍,如何?”
“行啊!”杜文浩也很干脆,好整以暇抖了抖衣袍。
“那杜先生希望用何种药方交换?”
杜文浩并不指望能从这一千多年的宋朝中医身上学到什么秘技,自己的中医知识和掌握的经方比他多得多,毕竟宋朝以后一千年的这些中医们可不都是吃干饭的。随口道:“随便,钱先生以为足资兑换的就行了。”
钱不收想了想,道:“劣徒适才给那孩子瞧病,用了一个药方,这药方不敢说是匠心独到,却也是老朽独创,可供先生斟用。”
刚才杜文浩并没有看阎妙手开的药方,有些好奇,道:“请指教。”
“嗯,那孩子是积滞,该当消食导滞、和胃清热,先攻下再补脾健胃,对此证老朽自创一方,名曰‘七味白术散’。”
“什么?‘七味白术散’?”杜文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药方是你独创的?”
钱不收有些不悦:“杜先生笑什么?莫非先生知道老朽这药方?”
七味白术散乃是治疗小儿脾胃病的代表经方,随便个中医学院一年级学生都能背出来,早在小学杜文浩的伯父就教他背过。
杜文浩肚子里暗笑,要是连这个方子都不知道,老子还学个屁的中医,这老头大言不惭,竟然说这经方是他独创,真当认为自己是二百五,啥都不知道吗?也不点破,摸了摸脸颊,正色道:“没,没笑什么,先生请继续。”
钱不收捋了捋花白胡须,慢慢道:“少儿脾胃气虚,脾衰肺损,食少体弱,故老朽这七味白术散,乃是以四君子为主方,加葛根……”
“还有藿香、木香,对吧?”眼见钱不收煞有介事地唠叨这经方,杜文浩实在忍不住,终于接口道,“其中,人参二钱五分,白茯苓五钱,炒白术五钱,藿香叶五钱,木香二钱,甘草一钱,葛根五钱。没错吧?”
钱不收师徒瞠目结舌。
杜文浩扳着手指头续道:“葛根专入胃,兼入脾,入足阳明胃经鼓其胃气上行,生津止渴,解肌退热;藿香专入脾、胃、肺,助脾醒胃,化湿浊,止吐泻。木香专入肝脾,下气宽中,三焦之气要药。尤以中焦为安,中宽则上下皆通。治脾胃久虚,尤为显效。——我说的没错吧?”
钱不收眼睛瞪得都要掉出来了,张大了嘴,怔怔地望着杜文浩,简直跟看见了猪上树一样不可思议,回过头,望向身后两个徒弟,沉声道:“你们把这方外传了?”
阎妙手和憨头惊诧加惶恐,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没有啊!”阎妙手如同瞧个小偷似的,上前两步,盯着杜文浩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的秘方?你偷窥我济世堂秘笈!还不要脸!”
杜文浩火了,忽地站了起来,吼道:“你们的秘笈?你曾祖母还在谈恋爱的时候,这秘笈就有了!”
“你!”阎妙手气得手里乱晃折扇,却说不出话来。
钱不收摆手让阎妙手退下,盯着杜文浩瞧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老朽此方外人绝对不知,先生如何得知,老朽的确茫然。不过,先生既然医术如神,自创新方也是举手之劳,而新方又与老朽这方重合,纯属偶然吧。既然先生知道此方,老朽也就不能用来和先生交换治疗张老汉的方子了,老朽另有一方,可与先生切磋。”
杜文浩坐回椅子,没好气拱拱手:“请教!”
“老朽这方,乃是医治肺热咳喘之证的,主方为地骨皮、桑白皮、甘草组成。”
杜文浩心中一动,笑了笑,却没说话。
钱不收捋着胡须有几分得意地慢慢续道:“此方中桑白皮清肺热,泻肺气,平喘咳;地骨皮泻肺中深伏之火,对于阴虚有热者尤宜;甘草、粳米养胃和中。四药合用,清热而不伤阴,泻肺而不伤正,使肺气清肃,则咳喘自平。杜先生以为如何?”
“呵呵,好方!这方中地骨皮、桑白皮要炒,各一两,甘草要炙,一钱,锉散,加粳米一撮,水二小盏,煎七分,食前服。而且,这方子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泻白散’,我说的没错吧?”
“嗯,对!——咦,你怎么知道?”
“哈哈,气有余便是火。桑白皮固元气之不足,泻肺气之有余;佐以地骨泻肾,实则泻其子;佐以甘草健脾,虚则补其母。地骨皮之轻,可使入肺,生甘草之平,可使泻气,所以取名‘泻白’,哈哈哈”
钱不收呼地站了起来让开一步,仿佛见了鬼似地盯着杜文浩:“你……!你如何得知?”
杜文浩慢慢站了起来,背着双手,微笑道:“钱先生,这方子乃是经方,自古就有,我要是连这都不会,那就不用学医了。哈哈哈”
第一个药方杜文浩随口说出,钱不收还以为不过是歪打正着,他自创的这方子与人家的重合了,想不到,自己独创的第二个方子,人家又如数家珍一般朗朗道来,不由得钱不收不震惊了。
阎妙手手中折扇指着杜文浩道:“师父,这人肯定暗中偷窃了咱们的镇堂宝方,该拿他送官!”
杜文浩火了,站起来也指着他鼻子道:“拿我送官?官衙是你们家开的?动不动就要捆人送官?县太老爷是你娘舅还是你爹?”
“你!你……!”
“我什么我,你们厚颜无耻,拿着远古经方冒充自己独创,居然还该诬陷我偷窃你们经方,敢当送官治罪的是你们!——盗名欺世之徒!”
钱不收脸色铁青,花白胡须簌簌发抖,盯着杜文浩,拱拱手,一言不发,拂袖出了厢房。两个徒弟也狠狠瞪了杜文浩一眼,跟着师父往外走。
杜文浩抬手叫道:“且慢!钱先生!”
钱不收猛地站住了,阴着一张老脸却不回头:“杜先生还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