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个少年在前面领路,洛清淩省了不少心力,不用搜索记忆辨认来路,只需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即可。
脑子和眼睛空了出来,一边放眼打量着道路两边种植的奇花异草,一边在脑子里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信息。
刚才那两个人,所讨论的应该是立储的事情。听这两个人的意思,蓝煕内部在储君的人选方面,各方意见似乎还不太一致。
她在冬湟就早已知道,蓝煕皇帝年事已高,储君人选却迟迟未定。
对于皇位的继承,蓝熙遵循的并非是父子相传的模式;有皇族血统的男子均可成为储君人选。皇帝蓝焌炎膝下有两子一女,两个皇子,除了那个大王子蓝震煖,还有一个王子年纪尚幼,又因为是身份卑微的宫女所生,所以应该被排除在人选之外;而蓝震煖,生性狡诈残忍,骄奢淫逸,虽然有一帮趋炎附势的人巴结,但因为一直以来无甚建树,又在朝中树敌众多,皇帝即便想要立他为皇位的继承人想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刚才那人说的“难以服众”一条就不好解决。
而蓝焌烨,身为恭王,手握重兵,统领蓝煕北部的大片疆土,这几年来又多有征战,剿灭了边境周边的叛逆,将北方三十六个部落纳入麾下,势力日益壮大,声望日重,在北方的威望甚至超过了蓝煕的皇帝。这样的人,想来皇帝也颇为忌惮吧。若选他当继承人,应该不会有太大争议。
有继位资格的两人,多年来一直暗战不断。
蓝震煖在明里叫嚣,却不知这样是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倒方便了敌人挑他的不是;蓝焌烨可比他要聪明的多,暗地里笼络了自己的势力,不到最后关头并不轻易亮出底牌,让人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这样明争暗斗的两股势力,最后谁占上风还真不好说。只是历来天威难测,这个蓝煕皇帝表面上不动声色,一干朝臣私下里所做的手脚却未必不知,蓝震煖的心思和蓝焌烨的动作,他这样冷眼旁观着不加干涉,却又代表着什么呢?他心里面,到底更倾向于哪方呢?
洛清淩在心里开始有些同情起蓝煕的皇帝来了:为帝王者整天算计这些,怪不得大多短命。刚才那两个人不是说,他们的丞相和司马一被囚一被贬么?看来受到牵连的人还真不少。蓝煕朝庭内部如果真的在立储的事情上产生纷争,自己窝里斗了起来,倒未尝不是个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如果到时矛盾升级,导致蓝煕国内时局动荡,别的国家倒是可以从中取便,分一杯羹。只是她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告诉那个人才好……
这样心里想着事情,不觉又跟着走了一段,猛抬头发现前面已经是来时那条最初的路了,少年站在路口,正等着她过去。
洛清淩唇角微微翘起:这个向导还挺称职的。
正要走过去,突然想到一件事:这样让他送回去,他见她直接进了蓝焌烨的寝室,难保对她的身份不做别的猜想。
不知为什么,她挺排斥别人将她和蓝焌烨联系在一起的。
那天在蓝震煖那里,蓝焌烨说她是他的侍妾,虽然只是为了救她出去,她还是从心里觉得不自在。如今,她每天都和那个男人同榻而眠,就她所知,在冬湟,就是真正得宠的侍妾也没几个能有这种待遇的,想来在哪里也应该是这种规矩。所以,以他们这样的相处情形,让别人产生各种香艳的联想简直是一定的。看那几个侍女近来看她的那种越来越暧昧的眼神,不用猜也知道她们是怎么想她的。
这简直让她……羞愤欲死。
越描越黑的事情,她也没法解释。所以,他们这样的关系,她只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
反正她已经知道回去的路了,不如先等那个侍卫离开,自己再独自走不迟。
想到这一层,她反倒不怎么急着回去了。
目光向四周扫着,当看到草坪上的一架秋千时,微微一笑,心下已然有了计较。
洛清淩几步走到秋千近前,身子一偏便坐了上去,双手揽上两边的扶绳,莲足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已经随着那秋千微微荡了起来。扬脸看着那个少年,露出调皮的笑容:“难得这里有架秋千,我想坐在这里歇一歇,反正时间还早了。”
刚才不是还很急着回去么?主意变得还挺快。
少年愣了一下,哭笑不得的神情:“你倒很会享受——不过这个我就不能陪你了,我还有事。”
耸了下肩,很无奈的样子。
“这样啊……”洛清淩在脸上作出遗憾的表情:“我本来还想要你带我多逛逛这里呢,其实我是新来的,对王府还不是很熟悉。”——还不是很熟悉哪一条作为逃跑路线比较合适。
“今天是不行了,明天这个时候,你再到这里来,我可以接着带你逛。”
少年的口气中有一丝不舍,看样子把她的话当真了,居然主动提出下次见面的时间。他摆了摆手,转身向另一条路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扭头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洛清淩的眼睛闪了闪,开口道:“我……叫淩儿。”
“淩儿……”少年低声重复这个名字,随即看向她,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我叫熹。”
……
恭王府,因为其主人恭王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蓝煕的北部,只有偶尔上王都晋见天子时才居住于此,因此王府中只有最基本的仆役;又因恭王不喜女色,没有侍妾,女眷也几乎没有,王府基本上常年都处于十分安静的状态下,后花园更是幽静的只有夏天的蝉噪鸟鸣,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声音。
但此刻——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恭王府的花园中响起。
树木掩映处,依稀可见一个少女立于秋千之上,荡得十分欢畅。
秋千一起一落之间,少女的裙裾在风中扬起,于蓝天上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阳光倾泄在她身上,映得那一脸如花笑靥灿若明霞,衬着四周的树影扶疏,山石溪水,美得恍若画中。
洛清淩从不知道原来秋千竟是这般有趣。
在冬湟时,她一直扮男装,秋千又多为女孩子的玩具,她洛清淩虽是女儿身却从来没有机会真的尝试过,向来只有看别的女孩子玩,自己在一旁羡慕的份。
今天一上去才发现这秋千确实有趣:秋千的两端由铁索固定,动静随心,起伏可以随自己的心意调整;人立在上面,腾空时飘飘荡荡,往复间有风声过耳,似鸟儿飞翔,直上蓝天;随着荡起的幅度加大,觉得整个人离天空的距离都近了,仿佛一伸手便能抓到天边的云彩。
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美妙惬意。
她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还要急着回去,原本只是想用这个方法将熹支走,不过随意荡几下摆摆样子,谁知真玩起来便放不了手:那种凌空欲飞的感觉太过奇妙,直叫人欲罢不能。晃了几下后一时童心大起,竟真的尽情荡了起来,直在那架秋千上玩得乐不思蜀,忘了时间。
身后突然有人伸手,推了一下洛清淩的秋千,秋千晃动了一下却向天空飞的更高了。洛清淩吃了一惊,忙敛神握紧两边的绳索,在又一次飞向蓝天的瞬间微微眯了眼睛,仰起脸来感受着迎面轻风的拥抱,不自觉的勾起唇角:熹又回来了么?
秋千在空中达到最高点后又迅速落下,洛清淩也顺势回眸,欲待向那个人说话,然而她春花般的笑容在回头看清身后人是谁时一下凝固在脸上,大惊之下手上的劲一松,“呀”的一声尖叫,身子不稳,整个人便直直的从秋千上跌了下来!
下一刻,洛清淩的身子被抱入了一具温暖的胸膛。
她知道接住她的人是谁,然而心里却没有因免受皮肉之苦产生多少庆幸,反而有一丝不安,在那个人抱着她落地时不禁下意识伸手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怎么到这里来了?” 蓝焌烨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口气竟然十分温和。
“我……老在屋子里觉得闷。”洛清淩努力平复自己慌乱的心跳,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显得自然。
“身上的伤好了?”
“嗯。”她轻声答着,脸却更红了:他不是每天都会看到么,还问她做什么?
刚才玩秋千时太过投入,此时洛清淩身上已然有了一层薄汗。这样子被那个人抱在怀里,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春衫传递过来,蒸腾的她身上那些汗全变成丝丝热气熏上脸颊,洛清淩的脸在那一刹间竟然有些发烧。微微动了动,那人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只好将螓首伏在他胸前,将视线落上他袍袖上的龙形花纹。
蓝焌烨没有再说话,伸手拉过她的柔夷,摊开来在手中轻轻摩挲。
洛清淩的心中微微一颤,欲待将手抽回却被那个人握的更紧,她一试之下,便不动了,任由他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中,粗砺的指尖轻轻划过她手上的薄茧,并顺着掌心的纹路缓缓描绘。
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青草气息,周围不时传来小鸟的鸣啾,洛清淩被蓝焌烨抱在怀里,只觉得一张脸越来越烫,对周围的景色根本无心欣赏。她的视线落在别处,全身所有的感官却都集中在掌心那一片区域,那个人的指尖似有魔力,抚摸过的地方竟然会有一种酥麻的感觉,让她禁不住心底轻轻战栗,一时间好像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洛清淩心如鼓擂,暗暗懊恼刚才不该如此贪玩,如果早些回去就不必在此受这种奇怪的刑罚。
许久,蓝焌烨终于放开她的手,轻轻将她放到地上,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回去吧,这里凉,不要再受寒了。”
“哦。”
洛清淩慌乱的答应一声,根本不作它想,急急转身向内宅方向行去,但才走了几步——
“等一下,”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洛清淩身子僵硬的停在原地——
“这几日府中会来很多人,你就在屋里待着,不要在园中乱走。”
洛清淩仍然没有回身,答了声“知道了”便匆匆离开。
已经走出去好远,仿佛仍然能够感觉到身后那个人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摆脱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