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当真?”
南宫舫狭长的凤眸中闪着异样的光彩,眼神更是近乎迫切地盯着面前的男子。
“是。据探子的密报,近日蓝煕在其都城如臯举行阅兵式,有人在现场看到有一个紫色眼眸的女孩,年纪和容貌都同那个人十分接近。”
南宫舫不由自主的将身子前倾,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颤抖:“她……那个女孩,在那里如何?……”
萧黎见面前的太子鲜有的失态表现,心下也是一凛,沉声道:“探子说,当日那女孩一身蓝煕的盛装打扮,和蓝煕的恭王一起出现在阅兵式中,在其间又与他们
的大王子比试箭法。女孩技艺了得,比箭结果竟然是她获胜。那个恭王似乎对她十分宠爱,不但与她共乘一骑,比箭时还为她助力,两人神态亲昵,丝毫不避嫌疑,据知情人讲……”说到这里,男子顿了一下,看到太子骤然间变得阴暗的表情,不知是否要继续。
“说!”
“他们说……那女孩是恭王的侍妾,十分得宠……”
叭!
玉器破碎的声间令男子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太子手中一柄白玉的如意断为两段,嫣红的鲜血正顺着他的指尖不住流下,不禁惊呼出声:“殿下!”
南宫舫脸上布满阴霾,眯起的凤眸中全是阴鸷之色,他注视着面前的属下,一字一顿的开口:“萧黎,你再派人去蓝煕,火速查清那个女孩的身份,若真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不惜一切代价,接她回来!”
接她回来……
洛清淩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自阅兵式回来,又过了几天了。这些日子来,全府上下都十分忙碌,为着恭王回顷襄做准备。
顷襄,是蓝煕北方最繁华的都市,亦是蓝焌烨居住的地方。蓝焌烨十岁时被蓝煕的先皇封为恭王;十二岁时先皇驾崩,新帝蓝焌炎继位。他领王命,率一支人马平定蓝煕北方,自此之后便一直留守顷襄。几年的时间,将原本荒芜的村落发展成蓝煕北方最繁华的都市;他本人也在多年的征战中威望日重,深受领地百姓爱戴。为表彰他的功绩,两年前由皇帝指婚,将当今皇后贺兰氏娘家的侄女--贺兰燕芸配与他为王妃,以示圣宠。据说,这个贺兰燕芸是蓝煕出名的美人,又兼之自幼长于王公富贵之家,因此气质高贵,举止娴雅;自过府后,不但恭王对她宠爱,再没有纳任何妃嫔,一干下人也对她十分敬服。更有传闻,这位王妃已然身怀六甲,大家推算她的预产期应该是……
当日讲到这里时,莹儿明亮的眼眸中全是疑惑的神色:“主子,我们连这些都要打听到么?这个和我们回冬湟有关系么?”她当时瞪圆了紫眸,色厉内荏的说:“自然了,自然知道的越多,越多,就……”就怎么样,嗫嚅了半晌,终于也没有说出所以然。无人时,她心里对自己这种怪异的行为也有些惊讶:那个男人有几个妃子,哪个妃子要生孩子,关她什么事?她叫莹儿打听到的各种消息,倒有一大半是关于那个贺兰燕芸的,她要知道这些做什么?--简直见鬼了!
这就是让她越来越觉得烦躁的原因。
自从阅兵式回来,因为对鹿谷那一节耿耿于怀,她这段日子很少和那个人说话。但是,她的心里却在越来越多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想到他。回顷襄之前的这段日子,蓝焌烨似乎格外忙碌,每天在王府中逗留的时间屈指可数。洛清淩知道,以她的身份,蓝焌烨一定不会留她在如臯,而是要带她一起去顷襄的;而顷襄在蓝煕北方,去那里就意味着离冬湟更远了,那她再逃回冬湟时的难度自然就更大。再然后,他还有一个貌美如花,高贵典雅,身怀六甲的王妃……
……怎么又想到这上面来了!
坐在廊前台阶上的洛清淩用力甩了甩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她眸中盛着的眼神近乎哀怨。盯着面前的一池荷花,无意识地将手中的物体聚拢,向池中掷去;一时间原本镜面般平静的水面漾起层层涟漪,惊得荷叶上的青蛙纷纷落水,四下里顿时蛙鸣一片。
“‘飞花逐影’被你用来打青蛙,倒也是新开发的功能之一。”
身后夹着轻笑的嗓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洛清淩拍掉了手中的几片柳叶,站起转身:“让它们运动一下,太阳底下晒着对皮肤不好,水里比较凉快。”
熹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知道不好,那你就不要在太阳底下坐这么久啊--”伸手将她拉至长廊的阴影中,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这个给你。”
洛清淩凝眸一看,在熹摊开的手心里,有一个月牙形的挂坠,顶端有一个圆孔,用一根红线串过。
“这是——”
“护身符,用那天猎得的鹿角制成的。”
洛清淩伸手接过那护身符,拿在眼前仔细观看,发现它是由一整块鹿角制成的,质地坚韧,在阳光下呈现半透明的光泽;做工上亦十分精细,边边角角的地方都被磨平了,即使贴身佩带也不会觉得不舒服,可见做这个的人当时花了不少心思。
洛清淩疑惑的看向熹:“为什么给我这个?”
“在我们蓝煕,用鹿王的角骨制成的护身符,戴在身上会保佑平安的。你虽然不是蓝煕人,但是戴着这个,想来神也会保佑你的。”少年的眼眸晶莹闪亮,午后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微微泛出红色。
洛清淩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心里突然觉得暖暖的,她弯起唇角,冲对方笑了一下,真心的说:“谢谢你——你那天真是很厉害,一箭就射中了那头鹿王。我在场外也为你喝彩了。”
“真的么?能让你开口称赞一下可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抵得上当日皇帝赏我的金冠玉带了。”少年向她眨了眨眼,十足调侃的语气,但随即脸上神色一黯,他又摇了摇头,“只可惜了那头鹿,为这个仪式,我射杀了它。” 言毕轻轻叹了口气,似是十分不忍。
洛清淩将手放在他肩上,安慰他:“不是你的错,换作别人也会这样的。”
“若是王兄便不会如此。”
洛清淩心中动了一下,问:“为什么这样说?”
“王兄在猎鹿的时候,每次都用的是无头的箭,这样射上去只会将鹿射昏而不是射死。只是这种射法难度很高,射的时候一定要对准颈中那一点的穴位,不然一箭不中,鹿受惊乱跑就更不好射了。那个穴位本就十分难找,要想在鹿奔跑时命中就更难;我没有王兄那么大的把握,所以只好用真正的箭了。只是这样一来,便将鹿射死了。若是王兄,事后每次他都会将它们放生的。”
“这样啊……”洛清淩若有所思。
“其实,这次的鹿王本该是王兄的。”
洛清淩没再开口,只拿闪烁的紫眸望着面前的少年,静静的听他继续:“每次的阅兵礼最后都会有逐鹿的活动,猎得鹿王的那一个不但会得到皇上的奖赏,更是一种吉祥的兆头,可以保佑那个人在日后的战场上百战百胜。这个活动蓝煕的勇士都会报名的,王兄自然也会参加。这几年的鹿王都是王兄猎到的。”
“那他为什么没有参加这次的逐鹿?”
“因为他不能参加了呀。”看到洛清淩不解的表情,熹耐心解释:
“在我们蓝煕的阅兵礼上,每个人只能有一次使箭的机会。即使是皇帝也不能例外。王兄他因为之前帮你和蓝震煖比箭,就算是射过箭了,所以他就没有资格参与逐鹿了。他没有参加,真是可惜了,连皇帝都觉得意外。本来,连赏赐的金冠和玉带都准备好了,全是照着王兄的身材制成的;若是换六王兄在这里,他穿戴起来还算合适,那日我去领赏,穿在身上还是有些别扭。”
少年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全是遗憾的表情;洛清淩的紫眸闪了闪,低头看看手里的护身符,没有出声。
“对了,后来你们去哪里了?怎么我回来就找不到人影?不会是——”熹问到最后故意停了下来,眼中全是暧昧的神色。
“我们没有!”
洛清淩几乎是气急败坏般的脱口而出,待看到对方脸上完全是一副阴谋得逞的促狭笑容时,才骤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表现,颇有此地无银的嫌疑。脑海中不知为何,竟浮现起那日射箭场中的情景,脸一下子红得可以媲美熟透的苹果,结结巴巴的解释:“他……我们……后来去了一个有很多鹿的地方。”
少年挑起了一侧的眉:“王兄他带你去鹿苑了?”
“鹿苑?”
洛清淩想了想,那个山谷中养了那些鹿,想来就是熹所说的鹿苑了,于是点了点头。
“那个地方,离我们母妃的陵墓很近,是父皇为了思念母妃而建的。母妃生前最喜欢这些鹿,皇宫里也曾有过一个场子,专门用来养鹿的,母妃在时,经常会带我们几个去看刚出生的小鹿。只可惜后来母妃去了,那些鹿也便没人照顾,王兄便将它们都移到宫外,和这鹿苑里的鹿放在一起了。王兄每次来如臯,都会去鹿苑看看的,但全都是他一个人,连我和六王兄也不带上。这次他会带你去,可真是偏心。”言毕,颇为嫉妒的瞟了洛清淩一眼。
洛清淩这次并没有理会熹那满含内容的眼神,只是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护身符,半晌无语。
许久,她幽幽地问:“你们的母妃,没有和父皇葬在一起么?”
“我母妃走得很早,那时我们还小,我三岁,六王兄五岁,王兄也才八岁,对于当年的事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是母妃自己要求葬在那里的,父皇便随了她的心愿。事后又为她建了那个鹿苑。”熹讲到这里便不再继续,神色间有了一丝伤感。
看到眼前的少年神色黯然,洛清淩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叹了一下。她自然明白历来宫闱纷争,错综复杂,其间的辛酸不是外人能够了解的。这三兄弟小小年纪便没了亲娘的庇护,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在宫廷里那些个诡谲凶险的权谋斗争中生存下来的。念及此,心下也不禁恻然。
忙想办法转移话题:“对了——那天的棋局也多亏了你,不然我可能还去不了阅兵现场呢。你的那些话真的很有启发。”洛清淩脸上的敬佩之情货真价实。
“名师出高徒了,呵呵。”熹的一张脸上又浮起笑容,隐隐还透着丝得意,“不过,也要看个人的悟性,不是每个人在听了那几句话后都能开窍的。况且,你……哎呀,不好!”熹说到这里突然拍了下脑袋,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瞬间变了颜色,苦着一张脸说:“王兄一定知道了。”
“知道什么?”
看到熹这样的表情,洛清淩的心里也不禁一沉,头脑中开始涌现不好的预感。
“就是那个棋局啊——我告诉过你了,迄今为止,整个蓝煕只有我和我王兄破了此局。而我们是在不同的场合各自破解的,方法也不尽相同。破那个局,我只想要不败;王兄却做的比我狠绝,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和一胜,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思路。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让你想出其中任何一种解法的。你解局时用的是和我一样的套路,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洛清淩在听熹讲这番话时,一双紫眸也是越睁越大,到最后她微微握紧了拳,额头也不禁冒出汗来。
“那,他知道了又会怎样——会连累你么?”
“我倒是不怕,王兄一向疼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倒是你啊——”熹停顿了一下,上上下下的把洛清淩打量了一番,眼瞳中透出狐疑的神色:“你这样轻易的就破了那棋局,王兄难道就没有丝毫怀疑?他素来是最讨厌别人骗他的。”
洛清淩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那里。
半晌,她扯起了唇角,露出古怪的笑容:“谁说除了你们兄弟,别人就破解不了那个棋局,也太小看人了。统共就那么几种解法,思路恰巧一样很奇怪么?所谓骗人,若是被骗的那个知道别人在骗他却还要上套,那便不叫被骗;若是不知道而上套,那就更要努力,永远不让他知道真相就好了……”
熹看向她的眼神已满是同情。
洛清淩终于按捺不住,凶相毕露:“总之了,这件事今后不许再提,不然我就对你王兄说,说你……”
看着少年落荒而逃的身影,女孩唇边的笑略微柔和,脸上的神情也渐渐放松下来。这才发现后背全让冷汗湿透,一双手也早已变得冰凉。女孩将闪烁的眸光投向幽深的池塘,突然觉得那阳光太过明亮,竟然有些刺眼;四周树上的蝉鸣也过于吵闹,震得人耳膜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