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头顶一轮皓月当空,和煦的风轻轻吹过,如同情人的手爱抚着繁茂的青草, 将缠绵婉转的歌声从远处一路带来。
女孩骑着马, 在草原上驰骋, 似乎在找寻什么, 终于, 让她在蜿蜒的河畔,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马在那人身后停下。
马上的男子似有所察,转过头来, 月光下,男子脸上的笑容温柔无比。他向她伸出了手, 似乎在做着邀请, 女孩不由自主地上前, 同样地伸出了手——
在两人手指就要接触的瞬间,女孩含笑着抬头, 眼睛却猛地睁大,面前的人脸上突然流出血来,鲜红的液体从头顶滑过脸庞,似一道道利刃将苍白的面孔割裂,他的脸就在她面前刹那间四分五裂!
祥和的世界在眼前崩溃, 刚才的一切都变成了粉末被吹散在风里, 女孩的手怎么也抓不住那个正在远去的人, 内心被巨大的恐惧感填满,
“烨!——”
“淩儿!”
洛清淩睁开眼来, 看到南宫舫正坐在床前,一双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你醒了?”
看到对方醒来, 南宫舫疲惫的神情中带出一丝欣喜,洛清淩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似乎一时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清醒过来,急促喘息着,一言不发。
“感觉怎么样?还腹痛么?我马上传御医来……”
洛清淩却握紧了对方的手,微弱开口,“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舫微微怔了一下,温和开口,“你在战场上突然昏倒了,萧将军把你救了回来……已经三天了。”
“三天……”
洛清淩低低地重复着,定定地看着男子,手仍然没有放松,“……蓝熙呢?”
“这你不用担心,蓝熙的统帅中箭,被他的部下趁乱抢回了;这几天对方营门紧闭,一直没有动静,咱们的军队已将他们包围了……”
刺眼的阳光中,男子的身躯沉重倒下,如同倾倒了一座山峰,脑海中再度浮现出这样的场景,洛清淩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抓着南宫舫衣袖的手渐渐松了……
……
“涪泽的女皇过几日就会来到这里,亲自表示感谢,湑藜的皇帝也会过来……淩儿,咱们这次与蓝熙的战争,已是胜利在望,你这个元帅破阵有功,想要什么奖励?”
南宫舫坐在床前,伸手接过洛清淩喝完的汤碗放在一边,含笑看着她。
床上的人没有马上说话,只是低着头,手指拨动着帐边的流苏,许久,抬起头,“师兄,是我要求什么都可以吗?”
南宫舫一怔,继而柔声道,“自然……说吧。”
“……可不可以放过蓝熙?”
南宫舫脸上的笑容一滞,注视着面前的女孩,“……什么?”
“我想,让这场战争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了。”
“我这些天并没有让人和蓝熙开战,已经对他们手下留情了,这样还不够么?”南宫舫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声音中却隐隐地带了丝寒意。
“我的意思,是说师兄你……撤军,不再包围蓝熙的军队,让他们走吧……”
“淩儿,你……”
南宫舫的脸上微微变色,半晌,缓缓开口道,“斩草不除根,他们便会卷土重来,淩儿,这道理你该明白!”
洛清淩看着男子,许久,转过头去,“但是你已经重创了他们的主帅——那一箭,不是么?”
声音轻的近乎没有,却令南宫舫的瞳仁骤然收紧,连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那支射出的箭……
在醒来的日子里,那只箭飞来时的情景一次次在洛清淩头脑中回放,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想到当时的一个细节,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那支本来是射向她,但是被蓝焌烨挡下,最终射中他的箭,是冬湟的!因为,只有冬湟的箭,才会在箭尾的部分加上一根红色的羽毛!
被自己的人瞄准,却又被敌人救下;听上去不可思议,实际上,下命令的那个人,是算准了蓝焌烨一定会救她,才会让人那么做的!
而能下这个命令的人,只能是……
洛清淩的一颗心翻搅着疼痛,却仍侧着头不看对方,“师兄,放他们走吧……”
许久的沉默。
就在洛清淩觉得奇怪,想要去看时,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剧烈的疼痛令她蹙紧了眉,她仰头,正对上南宫舫阴霾遍布的脸,“放他们走?是放‘他们’走,还是‘他’走?你被那个人害成这个样子,难道现在,还要维护他么?”
洛清淩的紫眸慌张的大睁着,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南宫舫,对方满脸暴怒的神情如同一只失控的兽,“我为什么要放他走?那一箭是我命人射的,他既然肯拿自己的心头血救你,自然也会为你挡那一箭,如今的结果,蓝熙就算是被困死在包围圈中,也是他自找的!”
紫眸睁到最大,洛清淩不能置信地开口,“师兄……你说什么?”
“我说,蓝焌烨,他和我一样,曾经用他的心头血解你所中的寒毒!你所中的‘离殇’之毒,经年日久,又兼有血咒,只有四国皇族男子的血,才能拖延血咒的发作时间,你的体内,早就混有他的血了,用来做什么,一想便知!”
洛清淩的一颗心猛地揪紧了,头脑中飞速闪过当日的画面,他后来和她共眠时都是和衣而睡,再也不露出胸膛;他要她每天无论怎样,也要喝下那碗补品;在河边时,无论她怎样追问,他就是一语不发,眼中却全是疼惜的神色……
原来……
她的一张脸已经变得惨白,听着南宫舫寒冷的声音继续,“你上次回来是因为他,这次回来也是因为他,包括这场战争,还是因为他,我说的对么?……淩儿,你是我师妹,你被人欺负了,我自然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但是,两国之间的一场战争,不是儿戏一般你说打就打说停就停的!今日之战,若是冬湟胜了,你会为那个人流下眼泪;但若胜的是蓝熙,你可想过后果会是什么?如果,中箭的那个人是我,你会为我流泪么?”
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洛清淩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南宫舫的最后一句话,听着如此熟悉,好像在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曾经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若是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么?……”
“我不会撤军!假若当时我在战场,那一箭会由我亲自射出!如果,这样做让你恨我,我给你机会报仇!”冰凉的匕首塞入洛清淩的手中,南宫舫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情绪翻滚着汹涌的波涛,“杀了我,让冬湟兵败!”
手中凶器冰凉的温度传入她的体内,冻结了她的血液,看着面前男子眼中浓烈燃烧的愤怒和痛苦,洛清淩的一颗心也像被尖锐的东西刺入一般疼到麻木,大睁的紫眸,已经流不出泪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连他也要逼她?他,是从小到大一直宠她,和她最亲最近的……师兄啊!
……
沉重的木门在男子身后慢慢关闭,寒冷的室内只留下绝望的女孩和一句残忍的话语,
“想要我停止这场战争,除非,我的皇后亲自开口求我!”
……
明月当空。
女孩站在窗前,看着蓝熙军营的方向,耳畔边,低回的歌声像是从遥远的梦里传来一般,如泣如诉。
那是蓝熙的民谣。
蓝熙主帅重伤,据说已经命在垂危,这几天都是紧闭营门没有出战;南宫舫没有再让人进攻,只是派兵围了蓝熙的军营,又让人在蓝熙的军营外日夜唱他们的民谣,只这几日,思念家乡的蓝熙兵便纷纷从本营逃离,投降冬湟。
这便是所谓的,兵败如山倒么?
心里一丝一缕的疼痛不知是因为什么,头脑中一遍遍回放着他当日为她挡那一箭的情景,还有师兄告诉她的那句话。
那么,她真的,是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么?
而,此时此刻,她还能做什么?
“你还要牺牲多少,来成就自己的幸福?”……
“若是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么?”……
“如果中箭的那个人是我,你会这么伤心么?”……
“这世上,可有一种办法,既不违背自己的心意,又可以让所有的人都满意……”
……
……
洛清淩的拳微微握紧,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莹儿,“你去对皇上说,我答应嫁给他,求他撤兵……”
……
烨,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