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一朵朵烟花在宝蓝色的星空中层叠炸射开来,彩菊似的缤纷怒放,流霞溢彩,光怪陆离。钟鼓齐鸣,瑶池宫中发出震天欢呼。
星辰璀璨,十八里瑶池宫华灯辉映,无边冰湖倒映着漫天烟火,冰峰雪山镀照着泠泠霓光,更觉玲珑剔透,宛若仙境。
冷风扑面,檐铃寂寥,拓拔野斜倚长廊,与雨师妾并肩眺望那五光十色的夜空,怔怔不语,心中怅然。歌舞喧哗之声从远处殿台亭榭隐隐传来,感觉如此飘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雨师妾柔声道:“还在想纤纤吗?”
拓拔野轻轻点了点头,微笑道:“从前每年夏天,我都会带着纤纤在古浪屿的白沙滩上燃放烟花。她最喜欢看着烟花,听着海浪,吃着我烧烤的鱼肉了。火族的弟兄为了讨她欢喜,必定挖空心思,早早制作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花火,逗得她开怀不已。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她便要嫁人了。”心下悲喜惘然。
雨师妾抿嘴微笑道:“姬远玄要守三年之丧,才能登基、迎娶纤纤呢!女大当嫁,你这做哥哥的难道竟不欢喜吗?”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姬兄弟神功盖世,倜傥风流,又是今后的黄帝,得妹夫如此,我这做哥哥的还有什么不欢喜?”
雨师妾微笑不语,过了半晌突然悠悠道:“你对姬远玄倒是挺放心呢!”
拓拔野心中突地一跳,不知其意。雨师妾道:“此次驸马选秀,姬远玄深藏不露,直到最后一轮才显山露水,你不觉得奇怪吗?”
拓拔野沉吟不答,心底里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一个念头,却不敢相信。
雨师妾叹道:“小傻蛋,你的心地太也善良,终有一日要吃大亏呢!这个姬远玄可不同于蚩尤,你将他当作兄弟至交,他却未必。前几轮比试,他之所以韬光养晦,一来是为了不吸引众人注意,让你这傻小子成为众矢之的;二来是迷惑你,倘若与你交手,便可以像适才对姬修澜那样,突施辣手,打你个措手不及。”
拓拔野苦笑道:“不可能吧?我早和他说过了,参加驸马选秀只是为了帮他铺清道路,助他一臂之力……”
雨师妾格格一笑道:“傻瓜,君子坦荡之言到了小人耳中只怕反倒成了凶险奸谋呢!你既然无意争夺驸马,又为何搅这赵浑水?再说,他可不是傻子,纤纤对你的一腔痴情,难道他还瞧不出来么?倘若你一不小心闯入最后一轮,被纤纤钦点为驸马,那他岂不是竹篮子打水,蜘蛛网兜风吗?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换作是我,只怕也会这么做呢!”
拓拔野心中大震,半信半疑,半晌方摇头道:“姬兄弟不是这样的人。我们既已结拜兄弟,同仇敌忾,他又何苦提防、算计我?”
雨师妾明眸凝视,叹道:“他连自己亲生兄长都要算计,何况是你?”一顿了顿,又道:“今日姬修澜死得古怪蹊跷,你不觉得吗?”拓拔野心中“咯登”一响,疑惑地朝她望去。
雨师妾道:“黄帝驾崩已有数日,姬远玄、武罗仙子等贵侯要人都已聚集在昆仑山上,土族境内势力大空。倘若应龙当真要扶持姬修澜造反,为何不乘隙攻克其他城邦,巩固势力?反倒让姬修澜冒险上昆仑与姬远玄对决?应龙老奸巨滑,难道竟会在占尽优势的情形下与对手公平决斗么?即便他当真老糊涂了,又怎会让姬修澜孤身上山,而自己竟在山下等侯?他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姬修澜身上,难道不知道姬修澜一死,自己便大势已去?”
她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直说得拓拔野心中大寒,沉吟不语,半晌方道:“你觉得为什么呢?”
雨师妾柔声道:“你聪明绝伦,偏偏太过善良,不能揣测小人之心。以我这妖女看来,姬远玄早就想杀他这个胞兄了,但为了维护自己的仁义之名,赢得众人爱戴支援,不但不能动手,反而还要竭力地做出友爱的姿态。所以当日镇压了白驮乱党,他还苦苦地袒护姬修澜,传做佳话。黄帝既死,姬修澜更加不得不杀,所以他就故意让应龙扶持姬修澜,激使姬修澜上昆仑与自己对决,名正言顺地将他杀死。你也听见啦,姬修澜一死,应龙便急忙做出悔悟姿态,宣布效忠姬远玄。试想,连应龙都支持姬远玄了,土族之中又有谁敢再生贰心呢?”
拓拔野心中烦乱,摇头道:“姬修澜是应龙的弟子,应龙又怎会谋害自己的弟子,转而扶持姬远玄?这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
雨师妾微笑道:“不错,的确是我的臆测,但却是合情合理。应龙不是呆子,更不像你这般重情讲义,否则当日白驮被诛、姬修澜受囚之时,他早就挺身而出,誓死抗争了。黄帝虽死,土族绝大多数的高手都站在姬远玄这边,姬远玄又练成了绝世神功,甚至不在当日黄帝之下,应龙何苦还要袒护那毫无前途的姬修澜?”
拓拔野哑口无言,雨师妾又道:“姬远玄在众人面前大展神威,一剑杀死姬修澜,又在众人拥护之下成为未来黄帝,风头大大地盖过了你。即便纤纤不同意,以西王母这样重利实际之人,自然也会招揽他做金族驸马……”
拓拔野越听越是烦乱,想要反驳却觉得雨师妾的推断无懈可击,不敢相信却又隐隐觉得不得不信。在他心底深处,其实早也有这些顾虑与不安,但却始终不敢深想,此刻被雨师妾这般抽丝剥茧般一一道出,登时冷汗涔涔。
雨师妾突然话锋一转,凝眸道:“小野,你可知烛龙老妖是如何评介天下英雄吗?”
拓拔野微微一怔,登起好奇之意,不知在这老妖心底,当今之世究竟谁才能算得英雄?
雨师妾道:“起初老妖将我削籍为奴之后,仍挖空心思想让我回心转意,是以令我做他的贴身女婢,侍奉左右,片刻不离。那一日,我听见……”见拓拔野神色突转古怪,似有一丝妒恨恼怒之意,她心中一颤,又是刺痛,又是甜蜜,脸颊滚烫,咽喉窒堵,半晌方低声道:“你……你放心。从前我白暴白弃,做了好些羞耻之事,但我既然已经喜欢了你,就再也不愿做回从前的龙女啦!那老妖软硬兼施,我始终没有屈从,他一怒之下,才将我赐给了双头老怪……”
拓拔野心中苦甜酸涩,难以名状。蓦地勾手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拖入怀里,一股野火熊熊地窜将上来,紧紧地箍抱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是我的女人,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寒毛!”
雨师妾浑身一颤,委屈、悲苦、伤心、凄楚……一古脑儿地涌了上来,泪珠簌簌,颤声道:“傻瓜,我……我喜欢做你的女人,做你一个人的女人……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只要你愿意要我,就算做你的奴婢,我也甘之若饴……”
拓拔野咽喉加刀割,紧紧地箍着她,恨不能将她箍入自己的身体,嘎声道:“我当然要你,我要你做我妻子,给我生下许许多多个小拓拔野。”
雨师妾“噗哧”一笑,泪水却又涟涟地流了下来,在他滚烫而宽厚的怀里哭道:“从四年前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我的身体,再也没有给过别人。当日双头老怪鞭打我,要我选择侍寝,还是将头伸入‘千虫鼎’,我……我……我只想为你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
拓拔野“啊”地一声,宛如被焦雷所劈,周身震麻,惊骇苦楚。方知她竟是为了死守贞洁,而宁愿自毁花容月貌,突然之间羞惭愧疚,觉得自己好生自私狭隘、龌鹾卑劣,蓦地挣身后退,“劈啪”脆响,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雨师妾吃了一惊,失声道:“你干嘛?”探乎抚摸着那红肿的脸颊,心疼不已拓拔野热泪倏然涌了出来:心中激动,倏地将她抱住,摘去她的面罩,狂野地亲吻着她的秀发,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吮吸着那两瓣沾泪的颤栗的唇,柔软而脆弱的舌尖,吮吸着那一声声虚弱的呻吟、甘甜而酸苦的呼吸……
漫天烟花绚丽地绽放着,夜风徐徐,檐铃叮当,两人的身影在廊下的晶莹冰湖里分叠重合,轻轻地,轻轻地颤动着……
许久,两人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雨师妾唇瓣红肿,火烧火燎,周身仍*紫菜鱼皮,再不起来我就踢门啦!”牵着雨师妾飘落树下。
推门而入,树屋中凌乱一片,全无人影。拓拔野微微一楞,心道:“难道他们也被流沙仙子的毒雾赶走了吗?”旋即否定,以这十个老妖怪的修为,洛姬雅的毒药蛊虫决计伤他们不着,更不会因此闻风而逃。
转身出了树屋,环首四顾,星光疏落,不死树下空空荡荡,落叶翻飞,一派凄清冷落的景象。林风呼啸,清寒入骨,拓拔野怅惘迷茫,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害怕。
雨师妾柔声道:“别担心,他们多半带着龙神前往群仙宫赴宴去了。我们先回八合大殿看看再说吧!”
拓拔野心想:“灵山十巫用毒如神,娘又是天下顶尖高手,合在一处几无敌手,我这可是瞎操心了。”定了定神,笑道:“不必了,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狂风扑面,妖雾离合,两人御风急坠,直冲南渊之底。气罩滚滚,瘴气辟易。雨师妾软绵绵地依偎在拓拔野的怀中,紧紧相贴,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的气息,心中喜乐欢悦,如这南渊一般无穷无尽。
拓拔野已是第二次跃入南渊,轻车熟路;抱紧雨师妾在峭壁上飞点跳跃,一路下冲。壑中怪吼怒啼不绝于耳,那些妖兽凶禽飞扑围集,尚未*近,远远地闻着他的气味,立即惊惶失措地哀鸣逃离。
身侧光影朦胧,险崖急掠,雨师妾芳心蓦地一跳,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感觉,彷佛这情景似曾相识,待要细想追思,却又飘渺悠匆,忘得一干二净。但此时与爱郎偎依,满心甜蜜,懒洋洋地不愿多想任何琐事,当下闭上眼睛,微笑着任由拓拔野带她到那神秘之地。
到了渊底,浓雾缭绕,群兽辟让。拓拔野鼓舞真气驱散四周毒雾瘴气,燃气为光,拉着雨师妾沿河飞掠,凌空穿过那滚滚飞瀑,迳自冲入那山洞之中。
柳暗花明,山重水复。两人穿过那幽黑的甬道,一气奔入那狭长的山谷。月光清亮,峭壁如雪,碧树长草随风起伏。
雨师妾“啊”地一声,顿住身形,满脸惊诧之色。
拓拔野奇道:“怎么了?”
雨师妾怔仲片刻,摇了摇头。咬唇笑道:“没什么,想不到这里竟还有个山谷。”心中却想:“这里好生眼熟,难道竟是梦中来过吗?”
拓拔野微笑道:“随我来!”拽着她穿过漫漫灌木,直奔古元坎石像处。
月华如水,草木飘摇,在这陌生的渊底山谷飞奔着,那依稀相识的感觉却越来越发强烈,有一刹那她甚至能预想出下一刻的情景来……雨师妾心中怦怦狂跳,突然有些害怕,喉咙彷佛被什么扼住了,脑中迷乱,呼吸不畅,仿佛在迷茫的梦境里奔跑着当她终于奔至那斜陡崖壁,看见那尊盘坐的石像,看清月光下石像那闭目微笑的俊逸容颜,那奇怪的感觉陡然攀升至顶点,彷佛火山岩浆似的在她头顶轰然爆炸开来。她娇躯剧颤,脸色雪白,蓦地一阵晕眩,心中反覆狂乱地涌上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一定见过此人!
拓拔野朝石像拜了三拜,超身低声道:“你可知他是谁吗?他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侠古元坎……”还有半句话自觉太过荒谬,没有说出来。
雨师妾全身一震,吃了一惊,山中越发迷乱起来,恍惚忖想:“奇怪,他……他若是古大侠,我又怎会见过?”
拓拔野瞧不清她面具后的脸容,见她怔怔不语,只道她惊诧在此处见到这千古第一传奇人物。心中一阵莫名的苫涩,忖道:“倘若她知道我前生乃是古大侠,她便是螭羽仙子,不知又会如何惊讶?”
略一敛神,伸乒握住天元逆刀,微笑道:“好姐姐,有了古大侠的这柄宝刀,你身上的玄冰锁链就可以解开啦!”
雨师妾方知他带她来此,竟是为了此事,心下感动,泛起丝丝温柔甜蜜之意。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厉喝:“你往哪里走?”
两人陡地一惊,画画相觑,不知是何人追到。拓拔野想起白帝昨夜的警告,心道:“糟糕,此处是金族绝密之地,连白帝、王母也不知古大侠石化于此,若是让人发现我们与古大侠在这里,只怕会引起诸多麻烦。”不容多想,反手一推,将天元逆刀连柄没入不死树根,抱起石像,拉着雨师妾闪电似的窜入那树根盘结的缝隙之中不死树根穿岩透壁,盘曲纠结,其间缝隙狭长婉蜒,颇为隐秘,越往里行反倒越加宽松。拓拔野二人低头钻入深处,七折八转,到了高深宽敞处将石像放好,转身坐定。
雨师妾方甫坐下,突然“啊”地一声惊呼,霍然起身;雪亮的月光照耀在外面的白壁上,斜斜返照入树根缝隙,斑斑点点地漏下,迷离的光影之中竟赫然坐着一具槁黄的骷髅!
拓拔野微吃一惊,凝神扫探,树洞中声息全无,并无其他异动;那具骷髅被他逸出的真气所激,“咯啦啦”一阵脆响,登时碎断塌倒。
雨师妾松了口气,“噗哧”一笑,红着脸道:“我可越发胆小了,竟被一个骷髅吓着。”不知何以,自从进入这山谷之后,她便没来由地心神不定,惶惶不安,宛如惊弓之鸟,与平素判若两人。拓拔野微微一笑,握住她的纤手,将她拉到身旁。
那尖利的厉喝声越来越近,遍谷回荡不绝,竟是一个女子。拓拔野敛神聆听,觉得那声音好生熟悉,分辨片刻,心中大震,脱口道:“长留仙子!”
雨师妾业已听说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在章莪山顶遇见瑰氏之事,闻言大奇,低声道:“她不是去西风谷找金神了吗?怎地几日杳无音讯,竟到了此地?”
两人正自惊疑,又听一个木讷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这里是族中禁地,你究竟想要怎样?”
雨师妾娇躯一颤,眼波流转,传音道:“石神金夷!”